《时空来信[莫比乌斯]》执柔

5、一寸照片

　　18岁的宋以则按捺着对周围的好奇，只用余光偷瞄走在旁边的人。

　　他的头发更短一些，三七分，额前碎发微微盖住眉毛，鼻梁上架着一副细细的银边眼镜，18岁的少年脑海里迅速浮现一个词——“斯文败类”，又很快按下。

　　“总看我干什么？”被逮了个正着。

　　“你怎么知道？”他明明看得很不着痕迹。

　　“因为你是曾经的我啊。”

　　太不公平了，少年莫名被时间差压矮了一头。但偷偷看别人着实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情，即便对方是未来的自己，他争辩不过，于是扯开了话题：“你还住在这边吗？”

　　28岁的宋以则没有戳破少年心事，微扬了嘴角，“嗯。”

　　“一个人吗？”

　　伞那头的人不说话了，正当宋以则想为自己不知哪里冒犯到了对方道歉，忽然听见他说：“现在算是一个人吧，我也不知道。”

　　什么叫“算”？什么叫“不知道”？18岁的宋以则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疑问，却不太想显露出自己的急切，又生怕唐突了陌生的“自己”。

　　他们沿着山坡下来就到了校前广场，花圃里原本种满了彩色花卉，现在全部换成向日葵，金灿灿地开在雨里。

　　校门口居然也摆上了闸机，他听一旁的人解释道：“门禁是2020年之后设置的，2015年的时候柳川校区大概还和人民公园一样热闹吧？”

　　S大柳川校区和主校区周围有很多新新老老的居民楼，一到周末或者节假日，许多校外人员迅速过来占领校园，在草坪上野餐的，在球场上跳广场舞的，又或者推着儿童车在花圃里陪小孩子摘花探索自然，总之学生们要为“观光团”让道。

　　18岁的宋以则想到这里，无奈一笑，“前几天学校论坛还有人在为这件事写檄文，好像是中文系的学生，写得特别铿锵有力。”然后忽然想起什么，“哦，你是知道的。”

　　28岁的宋以则有些怀念地笑了笑，宽慰道：“我很喜欢听你讲过去的事情。”

　　在他身上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是18岁的宋以则说不清的变化，不仅是衣着打扮，而是整个人的气质，放松的，坦然的，自己身上那种刚成年的拧巴消失殆尽。

　　这就是长大吗？

　　但是为何又带着些欲言又止的忧愁？

　　他被按着肩膀轻轻推到识别系统面前，28岁的宋以则忽视了他的走神，直到这时才在他身后解释道，“这个不是人脸识别系统，而是虹膜识别，所以你通过的时候要看摄像头。”

　　“谢谢！”机械音高亢地叫道。

　　18岁的宋以则顺利通过，28岁的宋以则伸长手臂，越过闸机为他打伞，雨水滴落在他身上，很快在他肩头晕染出一块深色的斑点。

　　识别系统又一次识别到了同样的虹膜，似乎有些举棋不定，但找不出程序上的破绽，只能开闸放行。

　　“谢谢！”机械音不情不愿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在信里提醒我这件事，在图书馆里，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保安抓起来。”

　　“全部告诉你的话，你怎么能体会作为一个入侵者的真实感受呢？”28岁的宋以则在见到18岁的宋以则以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况且，保安应该只会觉得你又是一个连闸机都不知道怎么通过的小笨蛋。”

　　少年默默低头走路，许久以后才说：“谢谢。”

　　“比门禁的机械声动听。”

　　因为羞赧而微微愠怒的人便不再理他，转头将目光投向雨伞外的世界。

　　沿街的店铺换上了一色整齐的招牌，唯有上面的文字或色彩不同，教人辨不清哪家是哪家。宋以则记得小区楼下有一家生意非常火爆的生煎店铺，常常要排半个小时的队。他和宋安意女士常常觉得这种为吃食作的等待太浪费生命，是以从未品尝过这一美味。如今狭窄的店铺早已改头换面，变成了一家水果店。

　　正当他感叹是非成败转头空，身边人忽然开口道：“这家店搬到了更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换了一个更大的门面，在网络上十分热门，现在要排一小时的队才能吃到。”

　　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生意那么好吗？”

　　“嗯，”28岁的宋以则伸手拉扯了他一把，避过一块松动的路砖，“它现在只从早上八点营业到十一点，有点‘饥饿营销’的意思，口味倒是一如既往很不错。”

　　走过这家店，转角便能看见澜江花苑的大门，门前的道路翻修一新，院子里那株银桂已够上了二层阳台，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家门也焕然一新。

　　“指纹锁，你要不要试试？”

　　少年没有料到这样突如其来的让步，稍愣了愣，也没有推辞。修长细白的手指抚上门锁，站在一旁的28岁的青年挑了挑眉，“滴——”

　　“欢迎回家！”机械女声轻快地响起。

　　熟悉的土豆炖排骨的香气通过打开的门缝钻进鼻腔，少年有些恍然，问道：“宋女士也在？”

　　“不在。”一只手帮他推开了门，整间屋子呈现在面前——里面的陈设与十年前竟大不一样了。

　　随着香味一起冲出来的还有一团白色的球——巨大一只萨摩嘤嘤嘤地叫着往人身上扑，大约是忽然发现进门的是陌生人，立即刹住了脚步，“嗷嗷”叫着闪到了玄关后面，谨慎地探了个头检阅来人。

　　“栗子，不可以叫。”倒是很听人话。

　　18岁的少年与栗子对视一眼，移开目光，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客厅里原本的沙发和电视被挪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放着台式电脑的大书桌，旁边摆放着各种设备。另一侧是书架和陈列柜，地摊上是两个可以自由移动的懒人沙发。

　　“家里没有多余的男士拖鞋，你觉得宋女士会介意你穿她的拖鞋吗？”宋以则回过神，瞥见鞋柜里两双女士拖鞋——绿色和紫色。

　　紫色是宋女士钟爱的颜色。

　　“我可以……”

　　“不可以。”料到他要说什么，那位忽然小气了起来的青年将放在自己面前的鞋子丢到他面前，“你穿我的。”

　　他自己穿上了那双明显小了许多的绿色拖鞋，头也不回地去了厨房。

　　这是什么意思，怎就忽然变了脸？他只是想说自己可以光脚踩木地板。宋以则跟去厨房，闻到了一股柠檬的酸味。他从对方手里获得了一杯柠檬水苏打，还带着冰块。

　　“你可以四处看看，除了客房。”他品尝了一口柠檬水，闻言向自己常住的客房方向望去，房门紧闭着。

　　18岁的少年在变得陌生了的屋子里踱步，有些沉默地与后退到阳台上的栗子对峙，自己虽然很喜欢小动物，但十分怕麻烦，为什么栗子会出现在家里？

　　开门锁时显示他是这个家的第二个成员，鞋柜里除宋安意女士外的绿色拖鞋，名叫栗子的萨摩耶，紧闭的客房门，以及——宋以则将目光落在懒人沙发上——两个都有经常使用的痕迹。

　　他转身面向一旁的陈列柜，除了一些看起来很平常的装饰画或者纪念品，还有一些奇怪的物件。最上方一层用玻璃罩罩着一个没拼完的积木月亮船，正中间摆着一个画框，里面不是画作，却是被展平了的毛线制品，凌乱无章，不知是艺术作品还是——宋以则看了一眼探头探脑的栗子，无声询问：“你的吗？”

　　栗子咧着嘴哈气，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傻狗慢慢放下了警戒，但依然不敢靠近，因为这种熟悉感与某人身上的熟悉感非常相似，让他分辨不清。

　　宋以则继续往下看，有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水彩画，画上男生笑嘻嘻地向镜头比了个“V”，另一侧的人被一座雪山摆件挡住了一些，他伸出手拿起相框，男生旁边站了个长发女孩，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栗子忽然冲他“嗷”地吼了一声，相框后面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少年赶忙将相框放回去，地上掉了一张长方形纸片，他弯腰捡起，竟是一张蓝底的一寸照片，他脸上表情在看到照片之后忽然变得有些微妙——那幅画上的女孩居然真实存在着。

　　照片上他从未没见过的女孩，长发过肩，眉目清朗，若霜雪盈枝。宋以则在一瞬间想到小樱桃，然后立即否定了这个想法，樱桃虽然腼腆，但是她很喜欢笑的，而照片里的女孩板着一张脸，神情颇为严肃。

　　而且，十年，樱桃应该才15岁，照片上的女孩则早已褪去了未成年人的稚嫩。

　　……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