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天使的心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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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云霁穿过走廊，白色风衣因为她走得急，一角都被吹起来。
控制中心离实验室有些距离，齐云霁还在意着刚做的实验，对所长的召见表现得很急躁。
时间还早，希望他能少点训话。
好不容易迅速走到这里，齐云霁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推门走进去。
所长正在调试电路，看到齐云霁进来，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看刚走进来的齐云霁。
齐云霁皱着眉，也不管到底身份如何，把不爽的表情直接摆在脸上，抬起手表，敲了敲表盘，
“所长，我的实验还在进行中，如果您没有什么事来耽误我的进度，我……”
“小齐，怎么这么小气嘛。”所长打着哈哈，伸出两根手指，“哎，两天，再多给你两天，怎么样？”
“不行。”
所长的笑脸僵了，尴尬地搓了搓手，这才示意齐云霁跟上自己。
所以，先寒暄，根本没想过先干正事吧？齐云霁心想，心里更急躁了。
“年轻人，不要急。”所长一边掀开控制室暗门的隔帘，一边絮絮叨叨，“越急越进坟墓里……”
齐云霁没有理他的自言自语，站在原地，手搁在衣袋里，没有动作。
所长掀开隔帘，齐云霁这才有兴趣抬头看看，这一眼看进去，她看到一张女孩子的脸，正攀着所长的耳朵，小声说什么。
这个视角看过去，女孩的眼睛亮亮的，看到所长点了点头以后，兴奋地往齐云霁这边扑过来，一把就抱住了齐云霁的腰。
腰身被人圈住的不适感让齐云霁本能地一把推开女孩：“你怎么！怎么回事……”
“齐姐姐好！我是岑语，就是，呃……”女孩有点为难地抠着手指头，“就是那个山令的岑，语言的语……”
或许是女孩的声音很好听，又或许她这副抠手指头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还是刚刚自己无礼的态度，总之齐云霁的气消了些，颇有些不耐烦地点点头。
“小齐啊，岑语是这么多年做成的唯一一个有意识的机器人。”所长有点欣慰地解释，“我们决定让你负责她之后的性能测试。”
“为什么是我，我很忙……”齐云霁本能地反驳，她可不想在自己工作的时候突然被抱住。
“她的设定年龄是十六岁，哎，你十九岁，差不多。又都是女孩子……”
“慕海涵也十九岁。”
“她很快要外调了。”所长摇了摇头，“她不适合在实验室，更适合资料采集。这样吧，你的实验期限……什么时候都行，你慢慢来……你目前最大的任务就是对她进行测试，然后写测试报告……”
齐云霁叹了口气，用手抚了抚皱着的眉头，觉得这个女孩是无论怎样都必须收下了。
女孩的眼睛一直亮晶晶地看着齐云霁，看到她的态度松动了，几乎要跳起来一样的兴奋。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齐云霁把手揣回兜里，抬头用下巴指了指女孩，“你，跟上来。”
刚准备走，齐云霁又被所长拦住了。
“小齐……”所长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弯下腰一点，附在她耳朵旁边说话，“这个孩子的体内回路特殊，性能测试以后，她会被拆开检查，以便下一步生产……”
齐云霁皱了皱眉，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小事也要跟她说——哪个测试阶段完了以后不会被送回去研究的。
被交代了很多测试细节，齐云霁感觉脑袋有点炸。
她走回实验室的这段路并不顺利。女孩一直围在她身边吵吵闹闹，扰的她没法正常地快步行走。
“齐姐姐……齐姐姐！齐云霁！云霁姐姐……你慢一点……”
女孩的声音从齐云霁身后传来，让她莫名奇妙地烦躁，但是她还是回了头，去看那个跟得很吃力的身影。
“岑语，你是机器人，走路不会累。”
女孩颇有些喘气，抓住了齐云霁的衣角不松手。
“你才像机器人一样，齐姐姐。”
齐云霁感到一阵阵无奈，也只能配合她的速度往实验室走。
路过办公区的门突然被推开，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慕海涵吓得张大嘴巴。
齐云霁。那个视实验如命的冷脸鬼，居然被一个女孩挽着，悠闲地在走廊里散步。
“喂喂，齐云霁！”
她觉得有必要看看戏，于是拦在两个人面前。
齐云霁从思考实验结果的恍惚里回过神来，发现走廊被慕海涵堵得死死的。
“怎么了？”
“我记得你今天还有个什么材料实验没做，居然在这散步？”慕海涵啧啧两声，才看到身后挽着齐云霁手臂的岑语，下意识地想逗一逗，“好可爱的小姑娘，怎么跟着这个面瘫女？”
女孩下意识地往齐云霁这边躲了躲，有点害怕慕海涵的过分接近。
齐云霁脸上无形的黑线又多了一根。慕海涵笑了几声，突然才意识到什么地说，
“我想起来了，所长之前有说过要我接个测试任务，结果我过几天就申请外调。”
“是。然后任务到了我头上。”齐云霁有些咬牙切齿，看着友人这副样子，心里的不爽更严重了。
“我还能在这呆一段日子。嗯，那边的采集任务，还不是很重……大概有个半年左右？”慕海涵的声音突然低落了些，“唉，本来这个任务我可以接下的……但是半年，实验室的交接忙得我焦头烂额的……有些事情，本来想找你说说……到时……”
“没事。现在不想说就算了。”
“齐云霁，你最好是别因为什么实验累死了，我会给你写信。”
一听这话，齐云霁就知道慕海涵是在开玩笑。资源采集，全是绝密工作，哪能想通信就通信的？除开必须要往实验所传回来的资料，基本和死人差不多。
齐云霁正是因为这份研究所的工作能隔绝外界，才会选择来到这里为科研效力，这样可以帮她省去很多低效交流，所以这么久以来，她只和慕海涵熟络。
她要走了啊。齐云霁有点空落落的，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空。
好不容易走回了实验室，齐云霁一关上门，岑语仿佛迫不及待地背靠在墙边，累成了一滩。
“没有那么夸张，岑语。”齐云霁一边对比着试剂，一边向身后的岑语说话，“你的体力，肯定比我好。”
“没有啦，没有……”女孩听了这话，立马往齐云霁这边奔跑过来，“所长爷爷他们追求实验的完整性，所以给我设定了人类完全接近体这种……”
齐云霁无视了她可怜巴巴的眼神，继续观察反应器里的情况，往笔记本上记录。
“真不知道为了什么。”
良久，她如此评价道。
“嘻嘻，怎么回事呢？”女孩自顾自地坐在实验室的长椅上，晃着两条腿，“我听说所长决心这样做好像是因为他的孙女……”
“对了，爷爷说……”
实验的反应突然不尽人意，岑语还没说完就闭了嘴，因为她看到齐云霁好看的侧脸逐渐冷下去。
“他说什么？”齐云霁皱着眉头往笔记本上潦草地写着，偏过头去问岑语。
岑语打了个颤，有点惊讶，晃了晃脑袋才接着往下说。
“他孙女出车祸死了，那个姐姐是个歌唱家……声音很好听，你应该知道，她叫……”
“我对音乐没有兴趣。”齐云霁写完笔记，咬着笔头思考什么，“目前，还没有什么歌让我觉得惊为天人。”
“哎……”女孩明显感觉到无趣，“好吧。那就是这样，所长想试试创造什么……”
“行。”齐云霁合上笔记本转身，背虚虚地靠着实验台，“那我看看你的测试怎么做，站起来。”
女孩撑起身子站起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感到有些不适应，向前跌过去，她惊叫一声，赶紧扶住什么。
扶住的是齐云霁的身体。因为身高的原因，她一下子跌进了齐云霁的怀里，撞在她胸口上。
齐云霁被这种突如其来的小事故搞得紧张，瞬间心跳如鼓一般响起来，岑语有点愣住了，因为在齐云霁的怀里，在她的胸口上，她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下一下的鼓点，跳动的声音在她机械做成的耳骨上极其清楚，她不禁好奇，于是一手抓住齐云霁想要推开她的两只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搂住齐云霁的腰，把耳朵更近地贴近了她的胸口。
“等一下，岑语……”齐云霁想挣扎一下，奈何岑语的力气大的出奇，除了自己被搞得面红耳赤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不知道听了多久，岑语才终于放开了被自己压着的齐云霁，对比齐云霁已经红到脖颈的脸色，她倒是显得正常。
“齐姐姐，这声音是什么啊？”岑语用手指上下晃动，企图让齐云霁理解那种跳动的感觉，“就是嘟嘟的……像鼓点一样。”
齐云霁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回应她：“是心跳。”
“心跳？”
“心脏跳动，把血液供到全身。”
“心脏？血液？”岑语依然歪着头问，显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齐云霁有点无奈，只能各向她解释一遍词语的含义。
“哦……”岑语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没有摸到任何鼓动，“那我没有。”
“因为你不是真人。”
“嗯。”岑语低声应了一句，情绪看上去很低落。
“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那个声音很好听……”岑语扬起一张脸，有点落寞地笑着，“如果我能有心脏的话，就能听到那种声音了。”
齐云霁写好了实验报告，坐到转椅上，有些疲惫地用手扶着额头，看那边坐在长椅上对着手指玩游戏的岑语。
感觉到这边投来的视线，岑语惊了一下，然后抬头来笑着看齐云霁。
“齐姐姐不忙了？”
齐云霁点点头，长舒一口气，抓过旁边的资料看起来。
岑语哀叹了一声，刚撑起来的身子又坐了回去，齐云霁感受到了她的失落，把资料稍微拉低了一些，从资料上方偷看她的表情。
十六岁少女没有什么城府，自然是什么表情都会外露。
不过是不是太幼稚了些。齐云霁心想，她还真是无聊，居然能和自己的手指聊那么久。
“我这里比不上慕海涵。”齐云霁放下资料，看着岑语突然投来的期待的目光，毫不改色地说，“很无聊。”
岑语好像听懂了，却似懂非懂地看着齐云霁的脸。
那张脸好漂亮。这是她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虽然表情很冷漠，但是配上她这副从资料里抬头，刚从专心转换过来的调侃，似乎带着些似笑非笑的神情，很诱人。
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美感判断——或许是芯片植入的，总之，她看到齐云霁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穿着白大褂的高挑姑娘长得很好看。
“你听懂了吗？”齐云霁把手上的纸向着她晃一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在这里待的无聊，你可以去找慕海涵……或者别的什么人，我没见过你这样会玩手指头打发时间的机器人。”
岑语摇了摇头，就像一只被谁抛弃了的小狗一样，眼睛湿漉漉的。
“可是，我喜欢你这里。”岑语说的很小声，但是不犹豫。
齐云霁叹了口气，继续去看自己手里的资料。
或许是因为所长他们的设计，这孩子的社交能力还是不错，至少几个月内就和半个研究所里的人混熟了，慕海涵在评价她的时候说，
“小语比面瘫女好多了。”
人们听到慕海涵这样说，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是同时进研究所的朋友，但在旁人耳朵里也听得吓人。
毕竟那可是齐云霁。其他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面瘫女这个词至少说得不假。
齐云霁冷冷的，但是貌似研究所的大叔大妈还有慕海涵这种游手好闲的，好像没一个人不喜欢她，只是不敢跟她说话，提起齐云霁来，人们评价一致得好。
也是这样，唯一一个进过齐云霁实验室待过两小时的岑语，自然被问过不少齐云霁的事。
“小语，云霁做实验的时候，你是不是大气不敢出？”
“哪止大气不敢出，怕是进了她实验室就得屏着呼吸……”
“得穿羽绒服是吧？有时我跟她说话，都要冷死了……小齐什么时候能正眼看看我，把我当个仇人似的……”
岑语发现，在这个全是老头老太的研究所，齐云霁和慕海涵一直是被当成孙女辈对待的，待遇似乎很高，而在她被制造出来了之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在她穿过走廊的时候，好像所有人都不当她是个机器人。
除了齐云霁，或许每个人都当她是个真人。
她突然觉得难受。那个家伙给自己做测试的时候，摆弄的样子显得就像她只是一块铁皮。
只是铁皮吗。她想着，突然觉得很难过。在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机器人而已，或许很快会被送走，被拆成一块块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如果有一颗跳动的心脏，她应该就不会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心脏啊……那天她趴在齐云霁胸口的时候，那个心跳声那么清晰，那么有力，就好像让人感受到了齐云霁的生命力，随着鼓动的心脏冉冉升起……
齐云霁为岑语检查数据的时候，岑语看着天花板的纯白，喃喃自语，
“齐云霁……我好想要一颗心脏……”
齐云霁听见了，把手上的笔转了好几圈。
“那种东西对你没用，负担。”
岑语没有说话，她只是专心地看着齐云霁往自己的手臂上绑着什么器械，皮筋被突然绑在上臂，岑语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
“弄疼你了？没事吧……”齐云霁一边关心地问她，一边把皮筋调松些。
“你们有心脏的人，也会痛吗？”
“会。”齐云霁轻轻在她白皙的手臂上弹了一下，“你也会疼，和你疼是一样的。”
“那心脏，也会疼吗？”
齐云霁点点头，似乎是有点犹豫地告诉她，
“岑语。有心脏的人会心痛，所以，你不如做一个没有心肺的人。”
“为什么会心痛呢……”岑语望着天花板，看白色的灯光在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突然觉得好想试试那种心痛。
“为什么？我不知道。”齐云霁摇着头，一边去看显示屏里的数据，“有心脏不只是痛，还会累。”
“是吗。”岑语喃喃地说。
岑语被齐云霁推起来，表示测试的结束。她有些怅然若失，却不知道到底在意了什么。齐云霁叹了口气，拉开实验台底的一个柜子，取出一个听诊器放在岑语手上。
“什么？”岑语拿着那个听诊器，有点茫然地问。
“听诊器，可以听心跳的。”齐云霁拉过来一张转椅，坐在岑语面前，“现在从芯片……你的大脑里自行搜索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使用方法。”
“然后，你可以再听一下人的心跳是什么样。”
岑语有点茫然地长大嘴巴，然后这种茫然突然就变成了一种期待，一种向往，最后成了一种兴奋。
岑语第二次听见了齐云霁的心跳声。那个声音平稳却有力，仿佛透过这种器械，她能感觉到齐云霁的血液被泵向全身，维持了她的生命力。
那个时候的心跳声，那样有力，那样蓬勃的声音……
好像能听到希望一样。
岑语站在走廊和研究所的老人聊天，顺便问起了心脏的事，有好几个医学教授听了，向她细致地解释了这种东西，听得她云里雾里，却依旧不住点头。
好复杂，她明明只是为跳动的声音着迷……
“有心脏是件麻烦事啊。”慕海涵听了她的讲述，如此评价道，“不过，你知道吗？心脏也可以是喜欢一个人的证明。”
“证明？”
“如果喜欢一个人，心跳声会很快……听说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的话，心跳频率会合一。”
“哎呀，小慕，你好歹是搞科研的，怎么这种都信啊……”一个医学教授拍着大腿笑慕海涵，“别听这孩子胡说……那是文艺的说法。”
慕海涵耸耸肩，什么也没说，只是尴尬地笑了两声。
岑语没有多想，询问完了以后，就快速穿过走廊，准备去控制室上交自己的测试报告。
走到控制室门口，岑语没有立刻敲门进去，她听见齐云霁的声音，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升腾起来。
那是一种凝滞感，一种让她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敲门的凝滞感。
“所长，您不觉得这样做，无疑是证明了机械可以代替人类吗？”
“我们的科技在进步，小齐……岑语是一个不错的例子，你知道的。”
“我不同意。您把她当任务交给我，那就应该由我负责到底。”
控制室的门很厚，是特质的隔音门。但是此刻，她的声音稳稳地穿出，又被岑语的机械耳骨接收到，那一刻她发现如果在大门外，这种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实在是一种特殊。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岑语一鼓作气，敲了敲门，那边传出所长的同意，她便推开了门。
岑语看着好像陷入争吵的两个人，没有说话，把测试报告放在旁边的桌上就要退出去，却被所长的声音叫住。
“小语，听副所他们的建议是，想在月底试试能不能在你身上装人工心脏……”
岑语本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听到人工心脏这个词，立马又双眼放光地转过头来，却刚好对上齐云霁冰冷的眼神，只好又暗淡下去，但是兴奋依旧藏不住。
“人工心脏？好啊，这样一来……”
“不行。”齐云霁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岑语的话，“不行，岑语。”
岑语跟在齐云霁后面，想起刚刚的情景——齐云霁神色冰冷，用了很多专业术语来反驳所长，最后弄得不欢而散。
她走的很快，似乎没有想过岑语会不会跟上来，岑语这才觉得自己就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都冰冰凉凉的，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失落，机械设定的恒定体温仿佛没有任何作用，让她难受极了。
好不容易回到实验室，岑语赶在齐云霁关上门的前一刻从门缝挤进去。
“为什么不同意……”她颇有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齐云霁，你为什么不同意？”
齐云霁去拿资料的手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刚刚的动作。
“岑语，你是有感情的。”
“但是我没有心脏……”
“那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齐云霁看着手里的资料，又抬起头来看岑语，“岑语，我说了，那对你来说是累赘。”
“怎么会是……”
齐云霁捏了捏皱着的眉头，这个动作打断了岑语接下来的话。
“你会被提前终止测试，进入休眠。”
“他们把你当成工具，当成一个让机器人踏入意识社会的工具……”
“你是他们下一步研究的踏板，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我不认可这种观点。在任何时候，人类被机械代替，我不能认可。”
这是齐云霁第一次对岑语说这么多话。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奇怪的疼痛突然从她身体里升起来，如同必须爆发的决堤洪水。
“我不怕休眠，我想有一次自己的心脏……我也想让我以后的其他机器人有心脏……”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们再怎么相处，你始终把我当异类吗？”岑语的声音变得沙哑了一些，“所以我对你来说，只是一台机器，和你放在实验桌上的显示屏……反应器……是一种东西？”
齐云霁愣住了。她看着岑语因为伤心而皱着的脸，突然感到一丝愧疚。
“我不是那个意思……”
“够了，齐云霁。在你这里，我无论怎样都无法被当做一个生命，好吧，我跟本不是什么生命。”
齐云霁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岑语迅速转身推来了实验室大门，跑了出去。
她嘴唇微张，却始终什么也没喊出来。
齐云霁是在两天之后的傍晚，从一通电话里接到了慕海涵的正式外调通知。
“什么时候？”
“明天就走。”慕海涵嗡里嗡气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齐云霁，我在研究所外面。”
慕海涵看着正在徐徐下落的太阳，叹了口气。
“你忘记了吗，研究所外是一片海滩。”
“风景很美，你想看看黄昏吗？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
齐云霁走出研究所大门的时候，慕海涵正坐在沙滩上，就像那些旅行的游客一样，盘着腿，看向那边的太阳。
她也走过去，坐在慕海涵身边。
“来了。”慕海涵看着那边的黄昏，喃喃地对齐云霁打招呼，“我们俩刚进研究所的那年，我就跟你夸过这边的风景。”
齐云霁明显感觉到慕海涵情绪很低落，就只是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申请外调吗？”
齐云霁摇摇头，只是说，
“所长说，你不适合研究工作，想追求刺激。”
听完这话，慕海涵突然笑起来。
“追求刺激？海外资料采集那么危险，一不小心，就得埋在那里啦……”慕海涵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严肃，“这研究所，不对劲。”
“去年三月，我出公差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孩。她因为研究所的原因，死在了我手上……”慕海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双手颤抖，神情恍惚，“那是一场可行性测试……”
“我认识她，我认识那个女孩……齐云霁，我跟你说过吧？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被选进研究所……”
“那个女孩，是我在孤儿院里唯一的，和我从小一同长大的朋友。”慕海涵说到这里，闭上眼睛，“我还没有跟她说呢，其实我喜欢她，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我进研究所之后，虽然管制严格，但依旧会经常偷偷给她写信，我想，等过几年我就走，我就回去找她。”
“她死了。”齐云霁适时插话，“到底是……”
慕海涵又笑了，看着齐云霁有些慌乱的皱眉。
“你变了，齐云霁。你之前不会关心这研究所到底是不是黑的……我之前还以为你没道德，不管好坏，有实验做就好……你们这种坏蛋天才啊……”
说完这句话，慕海涵站起来，海风吹在她脸上，让她感到一阵阵想哭的欲望在升腾。
她最后还是没有哭出来。
“我会找到证据的。所以我必须申请外调。你呢，如果能离开这里……算了，这是你的事业啊。”
“喂，等我的消息，你还记得我们之间是有过暗语的。”慕海涵看着齐云霁的眼睛，对着她说了一串不明不白的话，“懂了吗？我们刚来研究所的时候没有什么要事，又住在一个宿舍的时候编的，用一半的中文掺和英语，排列着照着念的语言，比摩斯密码管用，本小姐是不是很聪明？”
齐云霁点点头，接着去看远处的夕阳。
她听清楚了，慕海涵说的是，
“我一定会死在那边，记得把我的尸体带回去，埋在实验室后最高的山上。”
慕海涵离开的第二天，齐云霁的据理力争还是失败了，岑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态度实际上已经转为中立，好像一切听从水流的浮舟。
“服从规定，齐小姐。我们的研究是为了什么？”副所长的声音比所长强硬，“你这样做，我可以把你送上法庭。”
“法庭？因为什么？因为研究意向不一致这种小事？您别把我当傻子了。”
“小齐，好了。”所长的青筋都要爆出来了，“这是上层规定。”
“您是说机械超越生命……”齐云霁说完这句话，感觉到旁边的岑语颤抖了一下，那一刻，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松了口，“我……”
“我知道了。但是，我能否做这场实验的指挥人？之前有好几次实验，也是我指挥，不会有问题。”
两个老头面面相觑，甚至有点不知道为什么齐云霁松了口，所长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齐云霁往实验室走，偶然瞥到了身后跟着的岑语。看着她小心翼翼，想要跟上来又不敢的样子，齐云霁有点心酸。
“还愣着干什么？跟上来。”
听到她这样说，岑语欢脱地跑上来，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齐云霁的手臂。
三月底某个早晨，齐云霁正在帮坐在长椅上的岑语做最后的性能测试，她的样子很专注，岑语甚至觉得她专注地可爱。
“齐云霁。”岑语忍不住叫她。
“嗯？”她正在忙，轻轻哼了个鼻音，声音显得很温柔。
“有人跟我说，如果喜欢一个人，心跳声甚至能同频。”
“有心脏是什么感觉？如果我只是被按上心脏，试用一下而已，我是不是没法期待了？”
她的声音低低的，好像在里面藏了什么期待。齐云霁不忍心让她的期待落空，却只能摇摇头。
“岑语，你已经不是机器了。”
女孩稍微撑起一点身子，感觉身体有点疼，却还是不知道哪里疼。
她拉住齐云霁的袖子，强迫她弯下腰来一些，和自己对视。
她的眼睛很好看，黑色的眼眸里带着些淡蓝色，平静地如同湖泊。
岑语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把齐云霁拉下来一点，鬼使神差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吻。
那个吻很轻，却让齐云霁愣得睁大眼睛。
放开。
岑语感觉大脑里的芯片分析能力直线下降，就好像被热水从头烫到脚底。
“齐云霁。我如果有了心脏，能爱你吗？”
齐云霁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个吻，但还是被那个动作搅得心烦意乱。她紧紧盯着显示屏，向下面的人传递简短的命令。
显示屏里的岑语眼睛紧紧闭住，若不是忽略她被打开的身体里全是七七八八纵横的电路，完全可以以为是在做什么医学手术。
被机器拆开的岑语，在那些钢铁器械下，显得那么弱小，这时齐云霁才意识到，她和一切机械完全不一样，她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好了。进行调试。”
最后的步骤完成，那颗被电路板包裹的心脏被链接进岑语的胸口，瞬间突突地跳起来。
现场所有人仿佛被震撼到了一样，屏住呼吸。
齐云霁只是死死盯着她胸腔里跳动的那颗机械心脏，缓缓咬住了唇，越咬越紧，苍白的唇被咬的渗出血珠。
手术台上的岑语被接通了线路，一瞬间的电流传遍全身，让她感受到了一阵不寻常的鼓动——那是一声有力的搏动，就像曾在齐云霁胸口听见过的搏动，传递着温热的生命力。
岑语靠在铁床上，突然冲着摄像头笑了一下。她的笑容传过摄像头，没有任何障碍地传到了齐云霁眼里。
有什么地方痛了一下，随后是无可附加的坠落感，齐云霁感觉自己在这个笑容里逐渐沉没……
机械心脏跳动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到了这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齐云霁闭上眼睛，不忍再往那边看，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彻底休眠，现在可以复制电路了。”
齐云霁一个人穿过空旷的走廊，往自己的实验室走去。很多人被调去进行电路调试，又有很多人在忙着其他项目，这几个月来，是她为数不多的几次自己走在这条长廊。
之前有个女孩会和她同路，会要求她慢慢地走。
现在她也在慢慢行走，只是一个人缓慢前行。
推开实验室的门，她打开所有的灯，然后躺在长椅上，用手遮住额头。
她恍惚地看着天花板，突然想起来岑语那副听着自己心跳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
“岑语。心脏明明不是你的必须。”
“毕竟，心是可以共用的。”
研究结果不断地更新，齐云霁本该忙得焦头烂额，研究所的人却看她意外的清闲。
坐在长椅上，玩着手影游戏的齐云霁，几次把进来拿研究结果的前辈们吓了一大跳，可是在被吓了一跳之后，齐云霁只是看着他们尴尬的样子，转头从实验台的桌角递给他们一份报告。
“小齐，这是怎么……”那人总是瞪着眼睛，去看正在发呆的齐云霁，又看看手里完整得可怕的资料。
这时，对方才可能发现她眼下盖不住的青黑色。
她和人交流得更少了，不少人猜测的时候，都觉得是不是因为慕海涵跑去搞资料采集了，却根本没有人怀疑是因为岑语被强制休眠。
毕竟在那些理性得甚至有些冷血的科学家心里，机械是不会代替人类的。
自始至终把岑语当成生命的，到头来只有齐云霁。
齐云霁是在一次难得的材料实验进行当中，收到了慕海涵的死讯。
那个传话的人气喘吁吁，似乎正纠结要不要就溜走了，毕竟这种事情应该先通知所长，而不是齐云霁。
“怎么死的？”
“呃，是海上采集的时候，潜水设备出现问题……”
“记录呢？尸体呢？”
那人可能没有想到齐云霁会问这么多，支支吾吾地要走。
齐云霁打开实验室大门，看他迅速穿过走廊，往控制中心跑去。
她叹了口气，坐回转椅上，木然地看着反应器里的反应。
这群人的借口真是编的烂。齐云霁心里想着，越想越觉得竟然有几分好笑。
慕海涵虽然有这个名字，但确是实实在在的旱鸭子啊。
对面的女人把一封有些厚的文件放在齐云霁面前的时候，不管她有多冷静，也会搞不清楚状况。
“齐小姐。您应该不认识我，我的名字是落明淇。”女人咳嗽了一下，接着说下去，“有人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齐云霁定定地看着那人的眼睛，良久的沉默凌驾在上方，被齐云霁伸手拿过资料打破。
“为什么是你给我？”
“她是我的妹妹。”
那个所谓的“她”，齐云霁知道她说的是谁。慕海涵从小长在孤儿院，而她真正的亲人就坐在自己面前，甚至还能说出她是自己的妹妹这种话。
“她长在孤儿院里……为什么要抛弃她？”齐云霁的话音很沉，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她的人生到了这时，那种理性得甚至有些冷血的，对于慕海涵遭遇的不公，这时从空气里导向她。
对面的女人似乎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是这个反应。两秒后她笑了一下，就沉默下去。
两人的沉默没有人打破，直到女人突然起身，拿起手边的包。
“她能得到齐小姐的照顾，也不是一件坏事。”
资料被平铺在桌上，陌生的符号，不同于现有文字的笔迹，此刻在实验室白炽灯的照射下颇有些回忆的味道。齐云霁用手拂过粗糙地甚至带着海盐气的纸张，翻开了文件的首页。
她闭上眼睛回想起那种密码的用法，这才继续往下读。
“齐云霁：
被我骗到了吗？以为这是什么文件，对吧？不，这样的东西，他们自然不会写在纸上。那么我来告诉你一些关于这个研究所，关于岑语的事情吧。”
“我来到资料采集地的第一天，从一个档案室找到了这家研究所的投资公司，想尽办法见到了那个投资人，以研究的目的，我知道了一些关于所长的事。
所长景成，是六年前曾大火的歌唱家景声的爷爷，本身也是一个颇有盛名的科学家。
我猜你不知道，景声因为一场车祸去世，年仅24岁。再加上景声父母早逝，这件事彻底击垮了景成，那以后这个研究所就被建立起来——他开始以研究机械生命为目的。
人类的整体是同源的，个体却是不同的。他的目的是将个体不同，泛化为个体同源。也就是说，他把研究机械生命作为踏板，目的是研究复生。
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我想告诉你什么吧？齐云霁，岑语她毫无疑问是一个真人。
所长在研究发现，刚被杀死的人，尸体如果足够新鲜，就有能够重生的机会，只需要用一些机械零件链接躯体，他就能够带着生前最后一丝意识重新复活。
而这研究所的目的，就是研究这些复生的人的复活机制，然后——化机械为人体，把以机械生命复活的个体，再次变回从前的人体生命。
为了这个目的，景成去了很多地方，最后和我曾住过的孤儿院达成协议，得到了很多的实验体。
迟江依正式因为察觉到了这个目的，才被所长的可行性实验杀死。
岑语是最成功的牺牲者。她的性格几乎接近她的生前，差别仅仅只是一颗心脏的跳动。
齐云霁，我并不想在你的心里种下复仇的种子。但是很抱歉，这件事我不能瞒着你——因为对尸体要求过高，所长他杀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就包括岑语。
我来到这里，听到了这些故事，最后才感觉到，这个研究所如今已经背离了科学的目的，已经背叛了现有的科技。
而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了。所长的下一步一定是先解决我，而我不能这样，什么都还没有说出来就死去。所以拜托了，如果这一次我没有回来，那你就好好活着。
我不奢求你深明大义，毕竟你这家伙现在在我心里还是一副冷脸恶鬼的形象，只是希望你就此离开吧，不要再待在这里为了那个非人的目的奔波，这个地方，不值得像你这样的天才。
好了，那就再见吧。其实我时间很多，很想给你写一些别的东西。算了，那些东西还是留给我，写给迟江依吧，最后，齐云霁，虽然这么说很逾越，但是岑语确实是一个好孩子，我听说研究所给她安排的那场人工心脏的手术大获成功，那还好，她其实一直一直很想要一颗真正的心脏啊。
如果她还活着，一定会被神所爱的。
齐云霁，学着更勇敢一些吧。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那点可怜的勇气甚至不够我挽回我爱的人。而你，一定能比我更勇敢。
那么，再见了，齐云霁。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交心的朋友。”
白纸被重重地关上。齐云霁有些恍惚地坐在桌前，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这封信里说的很清楚，关于岑语，关于研究所里的目的。
那一刻，一种宛如烈火燎原的感情从心脏的跳动中升腾起来，仿佛点燃了整片皮肤——那是一种她从来没体会过的感情，齐云霁花了很久的时间，才终于知道那种感情是什么。
那是她的理性里不会有的感情，那不是自己的某个结论被否定的感觉，那是一种愤怒。
齐云霁深吸一口气，终于把那种感性从身体里驱除，然后她看着身边铁皮包裹的器械，有些感叹。
她仿佛被包裹在冰冷的铁皮里，终于孤身一人。
齐云霁来到了那处山底，那处本来应该埋葬慕海涵的地方。她死在遥远的海外，甚至连尸体也没能被带回来。
好残忍。真的好残忍。齐云霁蹲在那堆篝火前，第一次觉得自己曾经追求的理想，到底有多残忍。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那堆火，想着——岑语到底是怎样被杀死的。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一个爱笑的女孩。
一个，会在实验室长廊里挽着自己手臂向前走的女孩，一个抱怨自己走得太快的女孩。
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出了什么精神问题。因为在那一刻她发现，她已经记不清岑语到底是不是一个机器人了，也忘记了慕海涵到底是不是死了。
好在，手上那份密信确实是真的，已经回不来的腐臭现实。齐云霁站起身来，俯视着那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突然有个想法抓住她，不断摇晃她的内心。齐云霁抚上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心脏源源不断的生命力传递着和火一般的温热。
然后，她松开了那只抓着那些白纸的手，慕海涵的资料顺着一阵风，准确地飘在火上，被染成了灰黑色。
“你确实是一个天才。但是有一点你说错了。”
“再见。”
齐云霁在一个黑夜潜入研究所的档案室，找到了岑语的报告。那些由自己手写的，岑语的测试报告，此刻在她的手下显得无比可笑。
她手下一张张地翻着写满的纸，终于停在了最后，停在了那场被称作“天使桥梁”的人工心脏实验上。
然后，就着手电筒的灯光，笑了出来。
那是不知道多少天以后的事情了。在一个任务繁重的晚上，齐云霁第一次主动走进所长的控制室，他正在对着一堆草图发呆，直到脚步声的响起，他才从倚叠如山的资料里抬起眼，那双浑浊的，疲惫的眼睛看着齐云霁的走近。
“小齐，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来我这。”所长牵动出一个疲惫的笑，“怎么，是不是有什么要问我的事？”
“在您的眼里，我原来是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家伙吗？”
“难道不是吗？”所长放下手里的纸，转向齐云霁这边。
“是因为慕海涵吗？”
“她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复活她吗？毕竟，那可是你的好朋友。小齐，你是很理想的科学家类型……”所长自顾自地说着，一边看齐云霁的镇定。
“你够理智，也肯于钻研，对人类生命有种过于强烈的执着。”
“接下来我们的研究目的并不是所谓机械超越人类……而是，机械创造人类。”
齐云霁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对面那个老人挺直的脊背，听着他对于未来计划的侃侃而谈。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想法背离了所有的理性。
“是为了什么？为了全人类，还是只为了景声？”
齐云霁的话瞬间停滞了时间的流动。老人的宏伟计划被堵在喉口，成了他震惊的神情。
“你在说什么？”
“您知道我在说什么。所长，科学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了一个私有的目标不择手段，更不能因为这个目的去杀害谁。”
所长的表情变得更严肃了一些，他还是没有说话，等着齐云霁的下文。
“岑语，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机器。她是一个有心脏的人，她本来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
说完这句话，齐云霁觉得心脏开始疼痛。漫延各处，让她头晕目眩无法站立。
“是吧。”景成反而从转椅里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足够资格和自己叫板的孩子，“你要怎么做呢？”
“你知道了对吧？是慕海涵告诉你的。那么，你要怎么做呢？”
齐云霁没有说话，她在等。等着控制室主电脑那一声仿佛审判般的电流响声，在这场等待里，他听见景成仿佛机械的声音。
“是。我是杀了岑语，还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孩子。我也承认，这一切都是为了我那车祸里惨死的孙女。”
“我是科学家，可是我所研究的那些无用的科学，救不回来自己的家人。齐云霁，你还小，或许和家人的感情也不深，你无法理解——”
“我是无法理解。但是一个爱着这世界的人可以。比如想从这里逃离，过上平常生活的慕海涵，比如一开始就应该在校园里，或者在这研究所之外享受自己人生的岑语。”
景成的目光暗淡下去，他没有过多辩驳，而是一步步向着齐云霁走过去，然后和她擦肩而过。
“没有心脏的人一直都不是岑语。”
“而是我们。”
这时，一阵不寻常的电流声传到了景成的耳里，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阵在黑夜的控制室昏黄灯光下闪过一条白光。他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想要抓住齐云霁，却看到她迅速躲开了自己，将手里的什么东西向着主电脑扔过去，那一小桶汽油在空中撒了几滴，成一条完美的弧线砸中了机械设备。
那个穿着长风衣的少女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只是在一瞬间，整个控制室电流滋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然后——一阵巨大的气流裹挟着景成老朽的躯体，掀起他向着控制室之外，将他砸在了控制室大门前。
“齐云霁！”他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却看到控制室的大门迅速紧闭，在视野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那个房间里已经燃起了滔天的大火，将整个房间包裹。
而齐云霁站在那边，向着门外看了一眼，仿佛没有任何感情。
周围的一切都被映得很亮，然后又在黑暗里被逐一吞噬。齐云霁在舔食自己皮肤的大火里，仿佛看到了岑语在实验室里那最后一抹笑。
如果有地狱，这应该是了吧？她如此想。那种属于科学家的理性，那种冷漠，仿佛在大火里也燃成了灰烬，她似乎开始期待来生——
或者说，不是自己的，而是岑语的来生。她会成什么样呢？她会变成一个活泼的孩子吗？就像自己羡慕的那样，就像自己见到的那样。
没有设定，没有检查，而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孩子。
如果是那样的话……
“齐云霁。如果我有心脏，能爱你吗？”
在意识的最后，齐云霁想起来那个问题。那个还没能等到答案，就无疾而终的问题。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被一个人所爱。
但是，或许现在这样，就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吗？
因为谁的死，而去反抗什么……那么，应该答应吧？如果真的也很喜欢她的话，应该答应吗？
不知道。齐云霁笑着摇摇头，突然觉得这样想的自己，实在是太自恋了一些。
“是啊。如果能再见到你的话……”齐云霁把一张纸从怀里拿出来，看着上面岑语的照片，再次径自笑出声来，“请让我听见你的心跳声吧。”
她的手松了一下，这张纸就被大火掀起，瞬间成了灰烬。
有什么重物倒塌的声音，有什么火焰的爆裂声。
然后再也没听见齐云霁的声音。
她和那张档案，一同成了灰烬。
和岑语作为机械生命的证据，一同成了灰烬。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天使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