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只白影

5、讨厌吗？

　　一顿饭吃出了窒息感，大概就是此刻的场景：虞朝非得坐在郭雨对面，而原本跟她一起来的新朋友，皆以各种理由溜走，避免被无妄之灾波及。

　　虞朝原本只想在郭雨面前炫耀一下人缘，但万万没想到这人不安常理出牌，竟然欣欣然接受了吃饭的邀请，搞得她思绪凌乱，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空有力气无处使的感觉。

　　既然偷鸡不成蚀把米，虞朝绝不愿再输了气势，更不能临阵脱逃，至少不能当着食堂这么多认识她的人的面前丢了脸面。

　　令虞朝无语的是所谓的新朋友们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最后只剩下她和郭雨面对面坐着，尴尬的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反观对面这人自始至终泰然自若，愈加显得她自作自受。

　　事实上，郭雨早就看出虞朝浑身不自在，明明窘迫到无地自容，表面还要强装无所谓，原本想主动换个位置，但食堂人满为患，找到独座难上加难，于是便自顾自地低头吃饭，想着冷处理或许会让这人好受一点。

　　突然间，一双夹着红烧肉的筷子伸进了碗里，郭雨立刻拦住这双筷子，阻止虞朝将红烧肉丢进自己碗里。

　　无论虞朝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这样逾越的行为显然有些蹬鼻子上脸，这令郭雨十分反感。

　　“你干什么？”郭雨蹙眉问道，她的语气虽然严厉，但刻意压低了声音，内心深处并不想跟虞朝闹翻。

　　“你干嘛那么凶啊？”虞朝委屈地撅了撅嘴巴，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跟郭雨和好而已，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也不想闹得不愉快。

　　见她一副受伤委屈的样子，郭雨微蹙了下眉头，不由地缓和了态度，但依旧撑住碗里的筷子不肯退让：“总共就两块红烧肉，你自己吃吧，不用给我。”

　　不再生硬的语气令虞朝心中一喜，这人也不完全是不近人情的冰块嘛。

　　“你这么瘦多吃一点嘛，我吃不完啦。”

　　郭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听出了虞朝话里隐约有撒娇的味道，这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对面这个拥有蓝色眼睛的女生。

　　“那我也不要，你自己吃。”郭雨固执地推回筷子，奈何筷子纹丝不动，她被虞朝轻而易举地压制住，这让郭雨感觉挂不住脸面，渐渐红了脸。

　　纠缠的筷子悬在饭碗上方僵持不下，周围揶揄的目光更是让郭雨感到丢人现眼，奈何她拿虞朝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不知道同为女生虞朝的力气怎么会比她大这么多。

　　尴尬的场面令郭雨面红耳赤，然而虞朝却丝毫不觉，她撑着腮帮，兴致勃勃地同郭雨较劲玩闹，正当郭雨濒临恼羞成怒的边缘，一个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令她窒息的氛围。

　　“哈喽，虞朝，你也来吃饭啊。”

　　郭雨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说话的女生正是昨天那个有意试探她性取向的女生，这让她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姚佳你也来啦，可惜这里没有位置了，要不然就能一起吃饭了。”说话期间，虞朝趁着郭雨走神，稍稍发力撑开郭雨的筷子，将那块红烧肉丢进了她的碗里。

　　“没事没事，我们下次再约吧。”
　　“好呀，那我晚饭找你哦。”
　　“OK。”

　　那名叫姚佳的女生端着餐盘离开后，虞朝在郭雨的表情只能找出冷淡，如果只是如此就罢了，毕竟郭雨性格高冷不喜言笑，可虞朝还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反感的情绪。

　　郭雨面无表情地瞥一眼碗里多出的那块红烧肉，说道：“拿走，我不要。”

　　话里话外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只是虞朝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点好意都不肯接受，这人就这么讨厌她，就这么一点都不想跟她做朋友吗？

　　虞朝眸中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透着几分不解和委屈，出于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的脸上依旧挂着僵硬的浅笑，比起之前多了几分受伤，还有些许心灰意冷。

　　那对生得妩媚的桃花眼失落地垂下眼尾，湛蓝的眼眸黯淡无光，人见犹怜的楚楚动人，世间任何一个钦慕女子的人都愿意为她化身为最忠诚的骑士。

　　但不包括眼前这人，神情冷漠，无动于衷。

　　“你很讨厌我吗？”虞朝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从屈指可数的交流中，虞朝明显察觉到郭雨逐渐加深的敌意，可她们明明相识才不到两天，不谈可怜的交流次数，就连对视都少的可怜，虞朝实在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郭雨，以至于惹的郭雨这么讨厌她。

　　不熟悉的彼此，沉默的时间里，每一秒都是一种别样的尴尬，稀稀落落看戏的视线更叫人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我知道了。”虞朝眸色微沉，端起餐盘向郭雨微微欠身，“抱歉，是我打扰了。”

　　“我能问你件事吗？”郭雨克制着潜意识里想要加快的语速，叫住准备离座的虞朝。

　　“什么？”虞朝停住离去脚步，耐着性子等待郭雨的问题，只不过这一次那海蓝色的眼眸中没有了笑意，也没有了郭雨此前所见的温软，透着股淡漠的疏离。

　　“你为什么要对所有人那么好？你知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说你…说了你很难听的话。”

　　突然间，郭雨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一面八字不合地讨厌着这个人，一面说出来的话又像是在维护她，明明对诋毁自己的流言蜚语免疫到无动于衷，却会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起这么大反应。

　　郭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要靠近这个名为虞朝的女生，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莫名其妙，她也变得一点都不像自己。

　　“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虞朝有些惊讶，这么说并非是嘲讽，而是说的心里话，毕竟郭雨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在意别人的人。

　　“无论我怎么样这个世界总有人讨厌我，也有人喜欢我，既然这样，那爱笑的我为什么不选择我喜欢的方式面对大家？”虞朝回应道。

　　郭雨沉默了，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眼前这个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少女，她垂下眼帘，无意识地捏紧手指，低声问道：“那你昨天为什么要向我伸出手？”

　　凭着对虞朝接近自己意图的揣测，郭雨意想中的回答是一句耿直的“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或者其他拐弯抹角的理由，总而言之，只要接着虞朝的话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朋友。

　　“帮个忙而已，不需要理由。”

　　于是这句正如伟岸的回答超出了郭雨的意料，也打消了她打算交朋友的心思。

　　事实上虞朝本想实话实说，但料想郭雨油盐不进，如果说出“第一眼就很熟悉”这种话很可能被当做变态臆想狂，又想告诉郭雨其实她是想和她做朋友的，但冲这情况理论上应该是不会有可能了。

　　而且她没有理由粘着一个总是对她横眉冷对的人，何况郭雨就差把“反感”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那点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早就被消磨得所剩无几，再热的心也经不住接二两三的冷水浇泼。

　　而她的任务不过是顺带监视这个三个月之后就会死掉的人罢了。

　　随着过往的人群挤走空气里最后一点紫罗兰的花香，郭雨安静地用着餐，平静的表情下看不出内心的情绪波动，心里想着最后那句不在意料中的回答。

　　后悔的情绪像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得她喘不过气来，郭雨很奇怪她会有这种情绪，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连父母都是如此，不曾为她停足逗留，一个舍友又算什么呢？

　　且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会后悔，可是她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什么，她在后悔什么？又在难过什么？

　　如坠冰窖的心再度陷入沉寂，甩掉最后一丝异样的情绪，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暗，透彻入骨的冷。

　　缺爱的孩子有些软弱不堪，任人欺凌，也有一些向死而生，冷石心肠，郭雨便做了后者，生长成为一朵逆光而生的野玫瑰。

　　郭雨很奇怪自己会有后悔的情绪，即便是出生入死的同伴死在眼前，最多也只是因无能为力而不甘愤怒，更何况她内疚的对象是一个并不喜欢的人。

　　餐盘里那块红烧肉最终被倒进了泔水桶。

　　下午依旧是惨绝人寰的训练，在被腹黑的人工智能折磨了一整个下午后，郭雨头顶着寂寥的月色，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疲惫不堪地朝着宿舍楼走去。

　　她走的这条小路没有路灯，伸出手勉强能看清手指的数目，或许是境由心生，冷色的月光照映出的灌木丛也显得凄凄惨惨。

　　郭雨有些后悔抄近道回宿舍，不安的第六感总是来得准确又绝望，她被人捂着嘴拖入了灌木丛，男女力气悬殊，除了拼命挣扎，尝试叫喊出声，她别无他法。

　　郭雨实在没想到，在寒域这种法律完善的地方，还是纪律森严的新兵营，居然有人敢做出这种事，然而此刻已经容不得她多想其他问题。

　　男人粗重的喘息倾泄在耳侧，带着呼吸道浓烈的体味，郭雨恶心的只想吐，更糟的是T恤被粗暴地掀开，生茧的手掌抚摸上细腻的肌肤，一路向下。

　　郭雨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狠狠咬伤了男人的手臂，紧接着在男人恶俗的叫骂声里，放声呼救“着火了”。

　　在她以为避免不了一顿毒打之际，身上的重量突然空了下去，月色下依稀看到男人飞出去的身影，男人撞在树干上滑跪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不堪地叫骂连天。

　　身旁好闻的花香挤走了残留在鼻间恶劣的体味，求救的“着火”信号引来了惊乱不明的人群。

　　稀稀落落的灯照下，郭雨缓缓地抬起眼眸，诧异地注视着让她幸免于难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道了声谢谢。

　　虞朝本想拉郭雨起来，但见她自己站了起来便又缩回了手，在灯光落在郭雨身上之前，她已经冷静地整理好了凌乱的衣服，若不是亲眼见证了所有，虞朝甚至以为她只是无聊坐在这里赏月。

　　“你…你怎么样？”

　　郭雨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还好，除了感觉很脏。”

　　被抓的那人是专门蹲她的，因为听说她是个同性恋，内心扭曲不平衡，就想通过这种方式证明男性的魅力，企图扭转她的性取向。

　　听着警员汇报原因，郭雨不屑地勾了勾唇角，阴冷的目光宛若寒潭般死寂幽暗。

　　记录员看着档案上的年龄，不由地后惊后怕，换作是她，也绝对不可能像这个尚未满十七周岁的女孩一样从头到尾冷静得过分。

　　尤其是那声“着火了”的求救信号才能快速获得援救，换作一般人根本想不到，毕竟人遇到危险的本能反应都是喊“救命”。

　　“小妹妹，你不怕吗？”女警忍不住问道。

　　“以前遇到过几次，还好有经验。”

　　女警呆滞地目送郭雨的背影，心想大概没有听过比这更令人难过的回答了。

　　出于目击者的身份，虞朝一直在警局录口供，听到郭雨的话，顿时难以置信地咽了咽唾沫，腿脚像灌了千斤泥沉重得一步也迈不出，“你…你说…几次？”

　　“嗯，一次是在放学的路上，一次是我大伯，一次是在来这里的路上。”平淡的语气仿若讲述的是另一个人的故事。

　　虞朝呆滞住了，除却震惊错愕这类情绪，一股晦涩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难怪这个人总是这么冷清。

　　“嗯？你怎么一副要哭的表情，我对你那么凶，你还替我难过？”

　　不知为何，郭雨总觉得这个爱笑的少女应该保持笑容才好，因而故意调侃虞朝，只是这调节气氛的手段不能说不高明，只能说一点用都没有。

　　“那你…”想问的问题戛然而止，虞朝觉得提及过去对于一个受过伤的女生来说无异于二次伤害，也太过残忍。

　　郭雨若无其事地挑了下眉，“我？我怎么了？我不是很好吗？”

　　“…没什么。”虞朝轻轻摇了摇头，被低落的情绪湮没，眸光愈加黯淡。

　　她没有勇气，更不忍心继续聊这个话题，她觉得郭雨能够走出来已经很好了，但心头那抹浅浅的忧伤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放学那次正好有人路过，加上多重犯罪被判了死刑，大伯那次，他还没碰到我就被我用刀阉了。”郭雨自顾自地讲述自己的过去，轻佻上扬的尾调透着几分罕见的纨绔。

　　虞朝惊讶之余，忍不住笑出了声，“那路上那次呢？”来不及收回脱口而出的询问，见郭雨瞬间变了脸色，虞朝顿时心一紧，“其实你没事就、”

　　“被我杀了。”
　　“那是他该死。”

　　郭雨诧异地看向虞朝，听着她不假思索的回应，对视着那样炙热笃定的眼神，一股暖流过四肢百骸汇聚至心脏，沉寂许久的心像被注入活力般重重地跳了一下，继而是耳边放大的心跳声。

　　“我趁着他脱衣服的时候用玻璃杯碎片杀了他，那玻璃杯是我喝水时假装不小心摔碎的。”

　　郭雨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倾吐欲这么旺盛，像是游了许久的鱼，终于找到了能够容纳庇护她的港湾，贪婪地倾诉每一帧故事，甚至忘记了这里曾是她一度避之不及的地方。

　　“那种人渣死不足惜！那你有没有受伤？”
　　“还好，一点点，不重。”

　　其实玻璃碎片已经深陷手心，队伍里的医生说要是再深点就废了，只不过看着女孩真挚关切的眼神，郭雨不想说出这个令人沮丧的答案，就如同她觉得那样，这样的女生应该多笑一笑才好。

　　“那就好～”

　　虞朝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歌，她现在心情好的不得了，就是那聒噪的蝉鸣听起来也十分动听。

　　听着虞朝哼唱着悦耳动听的小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流淌在郭雨心间，那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一个人，手指不经意触碰到身旁少女的手背，如烫手般缩了下，心脏却为这次无意间的触碰莫名的跃动。

　　如此又聊了些无营养的话题，主要以虞朝自顾自嗨，两人一同回到了宿舍，虞朝已经把早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了，除了床铺还没铺好，宿舍大体来说又回归了最初的干净。

　　“我先去洗澡啦～”虞朝拿起洗漱用品往浴室走去。

　　“你的床…”郭雨欲言又止，犹豫的视线在虞朝的背影和她乱七八糟的床铺之间扫来扫去。见虞朝转头困惑地看来，她闪了下眼神，拾掇背包说道：“我可以帮你铺。”

　　虞朝先是诧异极了，反应过来脸上迅速绽放出一个明艳动人的笑容，“好呀，太感谢了！那就麻烦你了！”看来今晚不用打地铺了。她甚至连客套都不想客套一下，免得这人半途反悔。

　　约莫半小时后，浴室里传出虞朝支支吾吾的请求声。

　　“那个…郭雨，你能帮我拿一下睡裙吗？就挂在我柜子里，我忘记拿了，它是碧绿色的，上面有年宝的图案，很…很好找的…”

　　虞朝快要尴尬死了，想她之前住的别墅只有她一个人，洗澡从来不带浴巾，都是光着屁股进去光着身子出来，一时间跟别人一起住还没适应过来，总不能面对郭雨裸着出来。

　　对此郭雨倒没什么感觉，她简单地应了声“好”，找到了那条映有年宝的可爱睡裙，又敲了敲浴室的门，说：“我拿来了。”

　　虞朝开出一条门缝，探出手臂快速取走，按耐着钻地缝的羞耻，向门外的郭雨轻声道了声谢谢。

　　香喷喷地洗完澡，虞朝的心情却不那么好，她有些担心麻烦郭雨拿睡裙对她印象又打折扣，尤其郭雨答应帮忙的语气很平淡，也许觉得她事多麻烦放在心里不说。

　　“郭雨…”
　　“嗯？”

　　郭雨正翻看着电子书，听到虞朝叫她，顺势侧目看去，只见虞朝双手背后，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看。

　　伴随着半弯腰的动作，少女胸前两团稚嫩的柔软已初具规模，单薄的低胸睡裙隐隐约约驾驭不住那傲人的尺寸，此刻正欲遮还羞地半裸于郭雨眼前。

　　郭雨慌忙别开视线，将头发撩拨到耳后，顺带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可她和虞朝都是女生，她有的，她也有，她干嘛要不好意思，于是郭雨重新看向虞朝，只是视线绝不往下偏移半分。

　　“怎么了？”
　　“谢谢你帮我套好了被子，还有谢谢你帮我拿了睡裙。”

　　女孩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绽开的笑容灿然而明艳，露着两颗娇俏的小虎牙，郭雨一瞬间看的呆了呆，受其感染，回之以温和的笑容：“都是舍友，不用客气。”

　　“我去洗澡了。”说完郭雨起身去浴室。

　　不同于郭雨隐藏在外表下略微快于平时的心跳，虞朝的欣喜则溢于言表。

　　至少郭雨没有表现出讨厌她的情绪，至于为什么只是不被讨厌她就可以抱着郭雨给她套好的被褥开心到在床上打滚，虞朝没心思细想，因为对她来说，开心就是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