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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少年下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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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后。
夏日的清晨,空气极为清新。乐清山中,几只山雀在林间嬉闹,叽叽喳喳地飞向更高的枝头。叶子汪着清润的翠色,甚是可人。山花次第开放,整座山坡就像玉京城的“福瑞祥”新进的锦缎,颜色新鲜,又如“馥春堂”刚上柜的香粉,馥郁芬芳。
山路上,一位少年行色匆匆。此刻还没到正午,但日头也渐渐热辣了起来。他停下脚步拿出水囊喝了几口,又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和面上渗出的细汗。
少年也就十几岁上下,白皙的肌肤莹洁玉润,眉如远山,眸似琉璃,顾盼生辉间闪着逼人的灵气。乌黑的头发用一只木簪束成一个发髻,身着一件粗布青色外袍,腰系一条靛蓝色布带,身量极为纤细。整个人就如同春天山谷中的一株幽兰,俊秀出尘。只是年纪尚小,还带着一股未脱的稚气。
一辆牛车擦身而过,少年连忙挥手,朝赶车人喊了一声:“诶……王大哥!王大哥!”
赶车人一顿,拉驻车,回头看向少年:“苏墨?是你小子啊!”
“王大哥,您这是要下山?”苏墨紧走几步上前问道。
“是啊。你没看车上这些山货么?我打算去京城卖些山货换点银钱,给媳妇打个簪子。嘿嘿。” 王大哥憨憨地说道,他看了看苏墨身后的包袱,继而问:“你这是去哪儿啊?”
苏墨一边收起水囊,一边说:“我也是去京城,准备找个活计……那个,不知王大哥可否顺路带上小弟?”
王大哥点点头,语气有点伤感:“唉,你师父去了,你也是该找个营生做了,总待在庵里也不是个办法。不过,这里到京城可是不近呐!看你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我稍你一程没啥问题,只是…”他打量了一下少年:“…我看你这一身干干净净的,我这车上脏,怕了污了你的衣袍。”
“不妨事,不妨事,”苏墨摆着手:“都是山里长大的,哪有这么多讲究。”说罢拱手施礼,“那小弟就谢过大哥了。”
王大哥也不再多说,“既如此,那就上来吧。”他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片地方,扬首道。
“好嘞!”苏墨将背上的包袱扔到车上,轻快地跳到王大哥身边坐下,牛车一路向山下而去。
…….
乐清山距京城二百多里,加上山路难行,即便是坐牛车,也要走上三天。苏墨和王大哥为了省钱,白天赶路,夜里就和山货一起挤在车斗里将就着睡。好在现在是夏天,晚上也不冷,两人就这么有说有聊地赶了两天路,倒也不寂寞。
这一日,天快擦黑的时候,他们正巧路过一个客栈。两人已经睡了两晚车斗,浑身酸疼,估摸着明天就能到京城了,于是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落脚,好好睡上一觉。王大哥招呼小二把牛车赶到牲口棚,两人便走进了客堂。
客栈不大,客堂内规整的摆着几张桌椅,供客人歇脚用饭。客房分上下两层,一层是穷人住的大通铺,二层则是单间。
苏墨跟着王大哥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将包袱放在一边,打量着客栈里的情况。堂里人不多,只有两三桌客人,大都低头吃着饭,偶尔聊上几句闲话。只是有一桌看着有点不对劲儿,他们一共三个人,看打扮像是走商的贩子,但脸上却没有那种生意人的精明,反而有股子盗匪贼寇的煞气。
苏墨不由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这几个人的太阳穴都是突出来的,撸起袖子端碗的时候,还能看到手臂上的刀疤。
“……这怕不是山匪吧?”他揣度着。
“连着赶了几天路,身上哪里都不得劲儿,”王大哥抬起胳膊抻了抻腰,冲着柜上喊道:“掌柜的,来五个馒头,一盘咸菜!”
“好嘞,爷稍等,这就给您上。”掌柜兼跑堂的回应。
不一会儿,五个热腾腾的大馒头就上了桌,掌柜又给他们上了一壶热水,拿了两个空碗。“我们今晚就歇你这店里,”王大哥指了指客房一层,对掌柜说道:“给我们收拾出两张床铺。”
“得嘞!”掌柜回道。
两人这几天都没正经吃饭,眼瞧着终于有了口热乎的,也顾不得许多,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就抓着馒头吃了起来。苏墨看王大哥吃得狼吞虎咽,担心他被噎着,便给他倒了碗水。自己则掰着馒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车马响,接着就从外面进来一队主仆。走在前面的是个女子,她上身着一件苏绣月华锦衫,下着一条流彩海棠纹云锦裙,身姿婀娜,举止端庄。后面跟着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黑衣护卫。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是头上带着帷帽,看不到面容。
只听那丫鬟对柜上说道:“掌柜的,可还有上好的客房?”
“有有有,”掌柜忙不迭地走到那丫鬟跟前,殷勤地说道:“今日客人不多,什么样的客房都有。我带姑娘到楼上瞧瞧。你们觉得哪间好,住下便是。”
丫鬟点点头:“有劳掌柜的头前带路。”说着便扶着她家小姐,随着掌柜的往楼上去。黑衣护卫扫了一圈客堂内的情况,也跟了上去。
“我们家小姐喜静,给我们找间清净不吵人的。”丫鬟摇着手里的帕子扇着风,边走边说。
“好。几位随我来便是。”掌柜殷勤的说。
不一会儿,掌柜就独自下来了。苏墨抬眼看向楼上,那个黑衣护卫守在一间屋门外,想是那位小姐已经安置了下来。
王大哥大口嚼完馒头,困意上头,他打了个哈欠,看苏墨还在一口一口的咽着馒头,便道:“你继续吃,我先进屋睡了。”苏墨点点头:“王大哥你早点歇息,我吃完就去睡。”
这时二楼又传来丫鬟的声音:“掌柜的,给我们送些洗漱的热水,再上些热茶饭食,要好的。”她扶着二楼的栏杆朝楼下喊。
“好嘞!姑娘请稍等,我叫伙计一会儿就送过去。”掌柜应道。
“让小二把我们马车上的行李给抬进屋里。”丫鬟又道。
“行行行,这就安排。” 掌柜道。
苏墨吃完起身,抖了抖身上的馒头渣,瞥了眼那三个汉子。就见他们的眼神正朝着那丫鬟瞟去,时不时还交换着眼色。苏墨撇了撇嘴,拎起包袱向屋里走去。
入夜,通铺里鼾声四起,犹如雷鸣。苏墨被吵得头疼,便起身去外面静静。走到堂内,只见那三个汉子中的两个,正和那位黑衣护卫喝着酒聊着天。他赶快蹲下身,以凳子挡住身形,悄悄看向那边。桌子上只点着一根蜡烛,烛火幽暗,能照亮的也就是那一小片,四周反而全部隐入了黑暗。苏墨稍稍送了口气,他应该没被发现。
只见那护卫面色发红,似是已经醉了。他频频摆手,嘴里含混地说道:“说好了只喝……一口,嗝,却一下…..喝了这多,可不能再喝了,嗝,要不……容易误事。”他嘴里说着不喝,但眼睛却一直盯着酒壶:“不过,兄弟,你…你这酒…确实不错,嗝。”
“既然觉得好喝,那你就多喝点,”旁边的一个汉子又给他满上了一杯:“如今天下太平,能出啥事。出了事,包在兄弟身上。”
一股清淡的花香顺风飘过,虽然幽微,但还是被苏墨捕捉到了:“蒙汗药!”他暗道。这香味是曼陀罗花的味道。此花含有剧毒,服用达到一定量后会致人昏睡。他不屑地“嗤”了一下,竟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还真是一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他心里正想着,就听楼梯上的木板发出了“吱呀”一声。苏墨抬头寻声望去,只见三人中的另一个正蹑手蹑脚地沿着楼梯往上走。四下漆黑,那大个子走得极慢,生怕弄出动静。
“看来今晚那位小姐凶多吉少!”想到这,苏墨以蹲行的姿势快速回到屋内,从屋里的后窗翻了出去。屋后就是客栈的后院,有几间土坯房,是掌柜和伙计睡觉的地方,还有灶间、仓库、牲口棚,等等。他借着院子里堆砌的杂物,飞身攀上二楼后墙,摸到那位小姐住的墙外,撬开窗户,利落地翻了进去。
“是谁?”屋内女子一声惊呼,苏墨赶快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我是楼下住店的,有人要害你们。”那女子身体一震,喉咙里因害怕发出的叫声被苏墨的手挡了个严实:“你家护卫已经被灌醉了,我是来救你们的。”苏墨小声说道:“你答应不出声,我就放开你。”那女子点点头,苏墨随即将手放开,女子赶忙躲他远远的。
苏墨这才看清,这人是那个丫鬟:“你家小姐呢?”他问。丫鬟审视着苏墨,眼前这位小哥看上去秀秀气气的,不像是坏人。她指了指里间,苏墨会意。他让丫鬟进去唤醒小姐。小姐闻言也是一阵心惊,但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苏墨看了看里间的陈设,最后将她俩藏到了壁柜里。他叮嘱二人无论外面出了什么响动,都不要出来,随后关上了柜门。
苏墨回到外间,以耳贴门,听着外面的动静,那大个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从腰间掏出一捆麻绳,这是王大哥捆山货用的。刚才他路过牲口棚的时候,顺手从车上拿了几捆。他将麻绳的一头栓在屋门一侧房柱的脚上,另一头握在手中,蹲在屋门的另一侧,静静等着。
门“吱呀”一声开了,只听那大个子色眯眯说道:“小美人,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啪叽”一声,他被脚下的绳子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马趴,疼得嗷了一声,但他立刻捂住了嘴,想是怕惊动隔壁的客人,只能骂骂咧咧的小声嘀咕:“他娘的,什么破门槛修这么高?摔死老子了。”
苏墨掩着嘴,憋着笑,看见大个子摸索着要从地上起身,他立刻关上屋门,回身紧走几步,一屁股就坐在了大个子的背上。
刚要爬起来的大个子一下又被坐趴在地上,隐约觉得背上坐了个人。他正想翻身,用手推开,就听脑袋上方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哎呦,可吓死奴家了。大爷,您进来怎么也不敲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