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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想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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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不懂,是她不想懂,朝堂形势复杂,若她装疯卖傻,即使时不时犯点小错,依她的地位,仍可高枕无忧活下去,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曲意逢迎,事事顺心。
“舅舅呢?他应该知道的,”长孙蕴大哭,她装了那么多年,习惯了不把事情扛在自己身上,事已至此,她下意识的想找靠山。
他知道长孙蕴习惯了圣上的庇护,不能再刺激到她了,裴衍声音放缓,
“圣上连发了几道圣旨,命太子将你送回去,也想过派人来接,可是,蕴儿,我让你选过,你选择留在这里,圣上起初不愿意,但那是你的意愿,圣上说愿意尊重你的意愿。”
恭王府派人千里迢迢来接姬念念回去,念念昨日对她的提点,凌御史在牢房里对她说的那番话。
这世界上只有她的地位与之相关的,屈指可数。
一切都指向京城中那股势力,长孙蕴几乎站不住。
还是在他的背后,有更大的势力,大到是当今圣上,她不敢想。
“裴衍哥哥,你能救救他们吗?你救救他们!”
裴衍抱住昏昏欲倒的长孙蕴,将她身体的整个重心倚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扶着,安抚道:
“他们在这里面安插了眼线盯着,在不被他们发现的前提下,我们能做的很少。”
在没有掌握证据之前,此时贸然出手,就是在打草惊蛇,他还没有一击制胜的把握。
裴衍尝试救他们,暗处的眼睛盯着他不放,粮食还没送到,叛乱就已经起了。
背后之人真正的目的还不清楚,但这招确实有效,他们的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长孙蕴明白了一切,埋着裴衍的怀里,不顾形象的大哭起来,与她一墙之隔,是本该快快乐乐活在世上的人,他们本该有妻子有家人有孩子,那里可能生活着小宝的亲人。
他们朴素却并不普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邻里想见,姐妹相游,牛车香帐,该是和谐烟火的模样,可她所看到的,他们留在世上的只是麻木腐朽的躯壳。
长孙蕴知道裴衍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但她无法责怪他,甚至无法不答应他的请求。
她真正的明白,想要救这里的人,自己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长孙蕴面对墙站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发丝间结了薄薄一层寒霜,久到她腿脚麻木,从清晨站到日落,白鸽在头顶盘旋,一圈又一圈,筋疲力尽,不肯落下。
长孙蕴在这待了多久,裴衍就在这陪了她多久,他清楚的知道,难得独处,以后怕是这样的机会都很少。
万籁寂静,层层火烧云席卷天地间。
“走吧,”厚重的疲倦掩盖了原本活泼轻快的声音,长孙蕴终于想通了许多事,她妥协了,更准备的说是她准备放弃从前那个自己。
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失去了七岁以前的记忆,七岁以前,她生活在长公主府,也就是母亲家,是她身边的宫女无意间说漏嘴的,后来那个宫女就不见了。
七岁以后,她便来到宫里,养在皇帝舅舅身边,她那时总是睡不好,便总缠着皇帝舅舅,不知道是舅舅认为她年幼无知,还是怜她无父无母,就算是御书房,军机重地,她也能畅通无阻。
若是累了,趴在屏风后的贵妃榻上,就睡了。
原本,她从来不认为无父无母是多么可怜的事情,和她同样年纪的三皇子,父母双全,每每自己见他,不是在挨骂,就是在挨骂的路上,整个人恹恹的,像个关在笼子里的鹌鹑。
可就在某一天,她被屏风外的争论声吵醒,政治上的事情远不如手里拿的风筝吸引她,如果不是他们在外面谈到长公主,长孙蕴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自己父母是怎么死的。
因为一场党争,他们站错了队,自尽在府中。
还记得舅舅暴怒扭曲的脸,和久久不能停止的泪水,她第一次看见那个万人敬仰的男人,哭得那样伤心,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她什么都不记得,更不论自己的父母有什么感情。当时的日子过得也很开心,第一反应是,原来我的父母是这样的。
谁也不怨,她也想不透要怨谁,不想去怨任何人,打破现在满足的现状。
但这件事情还是给她留下了芥蒂,原来党争是这么可怕的东西,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独自去过御书房。
长孙蕴在回程的路上安静得可怕,反倒是裴衍自言自语说了许多话。
他提起寺院墙根的梨花酒,那是他们三人一起埋在那的,等开春回去,就可以喝了,原本他是想着在更重要的日子里拿出来,目前的形式来看,用不到了。
提到长孙蕴第一次爬他们家院墙,被陛下知道,狠狠的罚了一顿。
提到他教给长孙蕴骑马射箭,她在猎场上的飒爽英姿,跑马场上一骑绝尘,赢过了精善骑射的木家小公子。
圣上批长孙蕴囿于天资,可裴衍比谁都清楚,长孙蕴的天资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只是她对什么事情都只有三分钟热度,一点就通,什么都懂一点,但对什么都不精通。
长孙蕴不似来时的步伐,她抛弃了来时的犹豫,一步步坚定往前,知道了前路,便清楚脚下再无荆棘。
待到月明晴空,长孙蕴回到了白粲门前。
黑压压的甲胄,延伸出长长的人影,原先冷落的门庭,忽然被仓促挤满。
领头的典军跪在门前,白粲吊儿郎当的倚在门框上,匕首贴紧手臂,肌肉隐藏在衣袍里,蓄势待发,姬念念被整个护着,罕见的冷静。
长孙蕴慌了神,有人跟踪他们,把这里泄漏出去了,这算什么,胆敢有人在背后捣鬼。
“谁让你们来的?滚回去!”
一脸傲娇的典军,终于发现了长孙蕴的存在,低下了头颅,卑微恭敬:“回公主的话,奉王爷之名,来接郡主回府。”
“那你们就去回话,念念在我这很好,不会再回王府受欺负。”长孙蕴声音不大,但在夜禁的环境里,足够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那典军被噎的没话说,赔笑道:“公主说笑了,恭亲王府是郡主的家,怎么可能让郡主受委屈。”
论品阶,长孙蕴与亲王同尊,但论地位根基,长孙蕴却远远不如恭亲王。
下面的人尊她,却不真心敬她,这点,长孙蕴心里很清楚。
“那就打过,”长孙蕴从未像现在这么清晰,没有势力,就只能任人拿捏,那些弃子是,身在高位的自己也是,撕破脸皮是现在最不明智的选择,可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她不得不这么做。
裴衍不认同长孙蕴现在的做法,但若真打起来,为了蕴儿,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活。
姬念念穿过人群,身上并无任何珠玉配饰,一张素净的小脸,没了往日光彩的神色,她挡在长孙蕴面前,直面刚才逼迫她的人。
刚才还准备起身反驳的典军,一下子没了动静,长孙蕴呆呆看着姬念念,不知道姬念念要干什么。
“你们若是动她,知道下场是什么。”她此时全然不同以前的气场,这么多年叠加贵气,在此刻全然展现在众人面前,姬念念话音里压着颤抖,强忍着不怯场,她把自己绷的笔直,长孙蕴甚至能看到她脖子上跳动的静脉。
所有人齐声道:“是,郡主。”
“蕴儿,”姬念念转过身,长孙蕴抓住她的手,害怕她做什么傻事。
姬念念很平静,声音里的颤音都没有了,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我要走了。”
“走,去哪?”长孙蕴攥住姬念念的手不分开。
“你也看到了,”姬念念被手上的温度烫出了眼泪,“我家里有人来接我了,我在外面也玩够了,该回家了。”
恭王府的人能找到这里,说明他们早已做好完全的准备,姬念念知道自己父王的性格,自己不回去,他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长孙蕴一手拉住姬念念的手,一手摸向腰里的长鞭,其实她出来的匆忙,并没有带着自己的武器,输人不输阵,也是一种心安,“念念,别回去,我会护着你。”
姬念念摇头,护不住的,这么拖着只会害了长孙蕴。
心有余而力不足,这里不是京城,不是皇宫,不是她长孙蕴为所欲为的地方。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长孙蕴也明白了,姬念念是想用自己换自己继续在这里,不被拖累。
敌在暗,他们在明,她能护着姬念念一时,难免会有疏漏的地方,今日驳了恭王府的面子,接下来的路只会更难走,下一次的交锋也会更惨烈。
“念念,你听我说,”长孙蕴温柔地给姬念念擦泪,“如若你不想走,回去不能自保,我今日拼死也会护你周全。”
姬念念低头垂泪,“是我自己想回去,蕴儿,我不可能永远活在你的羽翼下,我该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长孙蕴红了眼眶,“念念,红墙高门非你所念,天高海阔才是你的心,为何非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