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汐木染卿

3、第三章

　　凌晨两点，堰中市人民医院没有沉寂下来，依旧灯火通明。

　　卯言之倚靠在走廊里，掐了根烟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烟身，没有点燃。

　　他平日里少有抽烟，虽然大多时候，他包里都装有一盒，有时逢人便发上一根。

　　主要还是没有体会到香烟的美妙，只觉得呛人的很。

　　但现在内心疯狂叫嚣着想要来一根，医院里有抽烟区。半晌，还是放弃了。

　　深深吐出一口气，把烟收起，转身进了间病房。

　　病房里的人，是他的妻子。

　　……

　　房里开了一小盏灯，光线很暗，只堪堪照亮床四周。

　　于静静躺在上面，睡的沉。

　　她今天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半夜小腹疼，吓得卯言之迅速把人送到医院来。

　　医生检查后，说是情绪波动太大，引起的胎动，嘱咐要多多照顾孕妇的心情。

　　语毕，又想起什么，眉间神情逐渐凝重。

　　“卯先生，你妻子的情况和别的孕妇不一样，要更加小心才是。”

　　“嗯。”男人垂眸，声音里带着气音，像是还没从惊吓里缓过气来。

　　“我会注意的……”

　　见男人这样，医生到嘴边的不满吞了回去，点点头便作罢。

　　这样的话，自于静静怀孕以来，卯言之听得多了，回答得从善如流。

　　孕妇本来睡眠质量就不好，半夜里醒来，更不容易睡着，他轻声哄了好久都没效果，只好让医生开了些对身体伤害不大的镇定药，于静静这才睡过去。

　　卯言之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坐下，拉起妻子的手，目光缓缓落到她手心的那道伤口上。

　　目光沉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伤口不长，莫约有两三厘米，却深可见肉。

　　在家里，他用纱布和药缠了几圈。眼下到医院，那几圈纱布就显得太过潦草，索性叫医生帮着重新处理下。

　　卯言之问了，医生说是刀伤……

　　他不知道于静静是什么时候受伤的，但只能是两人分开的这几个小时。在周末一早她出门时，手上还没有这道伤口。

　　卯言之有心想问，可经过这遭，她的病更严重了，根本问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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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

　　手指翻开病历，从头仔细往下看。

　　卯言之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杨医生，这个病真的没办法痊愈?”

　　“唉……”杨晟叹了口气，手上整理病例本的动作停下来“卯先生，精神方面……特别是您妻子这类的病没有彻底根治的先例。”

　　“当然，卯先生不用太担心，我会适当的增加药量 。”

　　卯言之收起病历。“劳杨医生费心。”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给静静送早餐，她该饿了。”

　　“应该的，慢走。”

　　卯言之提着保温盒从杨晟诊室里出来，正撞上几个要去给病人送药的护士。

　　其中两人默契的对上眼神，等人走远了，忍不住说开来。

　　“听说卯夫人的病情加重啦？”

　　“好像是……不过她丈夫对她可好了，来医院哪次不是陪着的，听住院部的人说，还守夜呢。”
　　“哎，真羡慕，在医院里呆时间长了，看来看去，这样的男人真的少，要说找男人，就得找这样的。”

　　“啧，确实。”

　　还有个小护士跟在她们身后，看样子像是一起的。

　　小护士来的时间不长，听两人这么熟稔的讲起来，不禁有些好奇。

　　“尹姐，瑞姐，你们在说什么呀？刚刚过去那人？”

　　被叫做瑞姐的护士嘴里话一顿，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尹姐，见她没反应，又见四周没啥人，轻轻咳了一声。

　　“害，看你马上也调到我们部来了，给你说也没啥。就刚从杨医生诊室里出来那个，他妻子……怀孕了。”

　　“啊？”小护士还是不明白。

　　医院里怀孕的多了去了，而且也有很多孕妇的丈夫会陪妻子来孕检的，他有什么特别的？

　　“嘶，这孩子怎么还非得把话挑明了才懂啊，杨医生，精神科的……他妻子是精神分裂患者。当然了……这倒没啥可说的，但是我们说的是他对他妻子的爱，这么几年了，就没见过卯夫人自己来医院的，都是卯先生陪着。”

　　“男人嘛，一次会，两次会，可陪了一年多，一次未落下的，是真的少见。”尹姐听着，不由的插话，眼看着马上到病房，她又提醒道：“行了，别说了，该工作了。”

　　“嗯嗯,好的尹姐。”
　　___ ___

　　卯言之自是不知道护士对他的议论，提着保温盒径直乘电梯到五楼，杨医生的诊室在二楼，他是回家给妻子准备早餐顺道去看看妻子的病历。

　　杨晟是于静静的主治医生，跟进她的病情一年多了。卯言之知道，他很负责任，今儿一大早，听说昨晚静静受惊胎动，急匆匆赶到他们病房，抓着刚醒的病人问了一番。

　　最后，得出个病情加重的消息。

　　真是……糟糕的消息。

　　他长手长脚，从电梯里出来，没几步就到了于静静的病房，是一间单人房。

　　卯言之特意换了身奶黄的卫衣。他年龄比妻子小，长得又乖巧白嫩，最适合明亮的颜色。

　　于静静在没有发病的时段，曾对他说过，他穿这些颜色的衣服，看得人心情都要好很多。

　　从那以后，他衣柜里的日常服装都换成了亮色。

　　把病历报告叠好放在卫衣口袋里，卫衣是薄款，病历塞进去，有些微微的凉意。

　　卯言之这才推门进去。

　　今天因为要照顾于静静，他特意跟学校请了假。这样的情况在近一年很常见，学校领导也大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人嘛，都有同理心，加之他态度温和，这些假条就自然而然的批下来。

　　保温盒里装着的是南瓜粥和几个蟹黄包，都是于静静喜欢的早点。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如果可以选择，于静静这辈子都不想知道这是个什么感觉。

　　奈何……她从没有选择的余地。

　　是无止境的幻听，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私语，她以为是自己家里进了人。
　　她害怕，让丈夫报警。警察是来了，可是……没有从家里找到人。

　　那声音不见了，她就以为人可能早跑了。

　　直到后来……她惊觉那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散布在家里的每个角落，无孔不入。

　　“你听不见吗?啊……好吵啊……”仰起头质问丈夫，得到的是令人绝望的回答:“家里……没有声音啊，静静。”

　　不论早上还是半夜，不管是客厅还是卧室，那声音一刻不停地在她耳边响起。
　　痛苦，发疯，崩溃。

　　最后……她确诊了精神分裂症。

　　就这样过了一年多。

　　医生说服药可以缓解症状，他们在骗人，吃药确实能把声音消除，可那只是暂时把声音压下去。
　　等到复发，她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而且现在他们好像变成真正的人了 ……

　　于静静直视着站在她床边的影子，它很模糊。在她记忆里，很少看见它。

　　她该恐惧的，但莫名得，心底没这么害怕 ，而是一种我终于看见你的平静。

　　大概还有它没动的原因，看起来没有威胁性。

　　“你是……”谁?

　　“嗯?静静你在说什么?”卯言之走进来，把保温盒放在病房配套的桌子上，想着今天太阳不错，唰一下把窗帘拉开。

　　就听见病床上不知道在发呆还是放空的妻子吐出两个字来。

　　他没听清，不由的歪头问她，就看见病床上平躺的人慢慢将眼睛从一直盯着的虚空中移开，在缓缓的聚焦到他脸上。

　　不说话。

　　卯言之冲她笑笑，习惯了她这状态，也不期望她会回应。

　　发病的时候，于静静会自言自语，有时候平静，有时候激烈。应该是早上喂她的药起了作用，现在，她看起来除了反应迟缓些，其他的，都像是正常人。

　　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要把自己藏起来。

　　卯言之还是很看重杨晟开的药，不愧是精神科的专家，一剂药下去，见效很快。

　　“我看见了。”

　　在卯言之转身去给于静静盛粥时，毫无预兆的，她嘴里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卯言之手一停，又若无其事的接着把保温盒里的粥用勺子舀出来。

　　“静静喝粥，是甜甜的南瓜粥，你最喜欢的。”他没接她的话茬，弯着嘴角把粥递到她面前。
　　她抬起手，接过粥，用的是那只裹着纱布的手。

　　卯言之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

　　没说话，又转身给人夹蟹黄包。

　　“我。看。见。了。”女声一字一句的从背后传进卯言之耳朵里，这下，他想忽略都难。

　　在于静静看不见的地方，男人嘴角的弧度掉下去，抿成一条直线，连着脸色都僵硬起来。

　　他依旧什么都没说，把手里的蟹黄包端起，这次没直接递给她，而是坐到病床边，准备在她要吃的时候，一只一只的递过去。

　　不过卯言之这个动作好像吓到了正在慢慢喝粥的人。

　　“你差点撞到它！”

　　“什么？”卯言之忍不住问。

　　“……那个一直说话的人，它在你旁边，你刚刚差点撞到它。”于静静有些埋怨。

　　卯言之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干巴巴的从嘴里挤出句话。

　　“不好意思……抱歉。”

　　“你要和它说。”

　　男人转过头，对着旁边的一团空气。

　　“抱歉……”

　　于静静愉快的开始吃蟹黄包。

　　“咔哒”

　　卯言之轻轻将门合上，房里的人又睡着了，他准备把保温盒拿到洗手间外面的水槽洗干净。突然摸到带在身上的病历。

　　看来，还要去一趟杨医生的诊室……

　　“哗啦——”

　　早餐吃得清淡，没什么油水，清洗起来也容易，用水一冲，再用纸擦擦就得。

　　卯言之把洗好的保温盒放一边，抽了张纸来擦手。

　　在这间隙，有人骂骂咧咧的走近洗手间。

　　“他妈的，那群孙子，下手真阴，你看着，等下次的，小爷我肯定弄他。”来人叼了根刚点燃的烟，吊儿郎当的单手插着兜，讲着电话，说着说着火气上来，眼看着就要迈进男卫生间的脚不动了，站在原地朝电话那头爆粗口。

　　这人情绪一直很激动，像是有股气堵在心底没处发，随着他说话，身体幅度也不小，手腕上挂着的像是红绳编的平安结似的东西也跟着晃。

　　情到深处，还朝地上啐一口。

　　卯言之就站在旁边，上下打量这人一眼，随即扬起一个和善的笑，笑容有些公式化，明摆着的皮笑肉不笑。

　　“你好，这里不是抽烟区，更不是吐痰区。”

　　那人瞥了他一眼。

　　“关你屁事。”扭头进了卫生间。许是电话那头的人问了一声，就听见他讲：“一个多管闲事的臭sb。”

　　卯言之笑容不变，只是摇了摇头，不过是个小屁孩而已。

　　一点都不像啊。

　　他转过身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