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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密密谋赌徒见赌徒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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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南浔这也是头一次来女子的闺房,即便是自己夫人的,也不大自在,他便就着分寸,只在她的书房看看。
书架上的书籍分门别类,叫人一览无遗,景南浔便发现多是些医书,不过《肘后备急方》《千金方》《针灸甲乙经》《灵枢》这几本最为磨损,估计是经常翻阅的缘故。
“专攻经脉穴位?”他忖度。
这些书多讲急病发作、人体穴位、经脉等等,可见林幺初只是对医术略有涉猎,领域有限,学医恐怕并不为治病救人,了解而已。
不过她倒并非浅尝辄止,这书中还大多做了旁批,字迹柳叶细眉,宛有丝竹之美,有疑难处甚至记有百余字作解。
景南浔记得林幺初说过,沈昭情有头痛之症,疼起来无药可解。
兴许,她学这些,是为了救她娘。
他还注意到,书架一侧的格子里,整整齐齐堆了一叠手札。
莫非写的是医理之类吗?
既然这么光明正大的摆在书架上,那说明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拿起来看也无妨,景南浔便拿了最上面的一张。
可记的不是医理之类。
竹纸微微泛黄,许是好几年前的墨迹了,上面用小楷记着的,居然是兵法。
(“善伐者谋心,不善伐者谋兵……”记的是兵法?)
一张不足以说明什么,景南浔又连翻了好几张。
无一例外,全都记的是兵法。甚至也同样一旁做了记号,留有心得,绝不是随手的摘录。
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有一种,林幺初本该是如此的感觉。
(这个女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从来不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花娘呀。)
她是一柄剑,尚且蛰伏于剑鞘之中的利剑。
不过,他很快起了疑心。
林幺初身为将门嫡女,学这些无可厚非,可林括不准她习武也是她亲口告诉自己的,既然这样,林幺初怎可能将这些背着林括学的东西随意搁置在书架上?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手札是她方才亲自放下,待着景南浔看的。
男子自言自语道:“有意思。”
林幺初有意让景南浔轻而易举的看到这些,目的是什么?
景南浔轻笑,眼中既不是人夫的体谅的柔情,亦不似马背上的桀骜,倒更是一种隐忍自忖的心甘情愿:“不过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蓦地,他霎时记起几个字,女子澄静的音色响于胸膛。
“你觉得,我能成为与你并肩而立之人吗?”
“呵。”一缕几不可察的笑意浮上男子的嘴角。
另一侧,林幺初和林梦素正在下围棋,姐妹两人一向不分伯仲,棋艺相当。
“阿姐今日这盘棋,倒有些像扮猪吃虎了,看似不经意,其实步步为营,妙手频出嘛。”
“并没有,反而是你,棋艺进步飞快啊,这局我打得很有些吃力。”
“胜负未定呢,之前我下不过阿姐,今天我就拼尽全力搏一搏了,阿姐不要让着我才是。”
“我可没有让着你,的确是你长进了不少,改天让你和大哥下了试试,说不定他也下不过你。”
“哈哈,我等着他得闲的。”
府中不知何处传来宛转的鸟鸣,嘤嘤唶唶。
林幺初突然想起来,她的好阿姐,要进宫了。
“阿姐,你真的愿意进宫吗?”
林梦素手上一顿,一颗棋子没落得下去。
薄唇微抿,她断然道:“进。”
(可是,进了宫,就再也没有自由了。)
(你本来不是嫡女,可以比林溆有更多的属于自己的自由。)
皇宫并非什么好地方,武显帝在位时的皇宫简直是修罗场,前朝的皇子们争锋相斗,后宫的妃子们妇人蛇心,死的死,伤的伤,每日不知要从皇宫抬出多少尸首。
林梦素此番进宫,那便是要常住了,这个女官究竟要做多久,日后还能否出宫,会不会被哪宫的娘娘欺负,或是被哪位皇子看上,都是极不可测的。
皇宫虽然处处是局限,却似乎也有太多的可能。
林幺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在林梦素的棋子旁又落下一黑子:“阿姐,你下错了。”
“哪错了?”
“你走的,是我要走的路。”
“……阿溆可以不走这条路。”
“我已经……退不回来了。”她眼眸流转着浅浅的波痕,无法抚平,因为这外界,总无法风平浪静。
从前那么多世家公子追求林幺初,林括皆一概回绝,偏元玦一道没什么分量的圣旨过来,林括竟然愿意将独一个的嫡女嫁给景南浔。无非是因为,景南浔是他想要的人。
(我听得出来你的弦外之音。无论是嫁给景南浔来钳制北骑营,还是替自己母亲复仇,这两条路,你都陷入其中无法抽身了。)
林幺初是退不回来的。
良久,林梦素才淡淡道:“我也是。”
林梦素的确退不回来了,林括要她入宫,她就必须得去。林家的儿女终究是要替自己父亲办事的,林梦素是这样,林幺初亦是如此。
便是在尚书的位子上鞠躬尽瘁的林衍和林淮,谁又能肯定,他们不是舍弃了自己的游侠梦呢。
所以,林梦素同样是退不回来的。
二人下着下着,林梦素的丫鬟阿芍上前禀事。
“大姑娘,赵公子寄信来了。”
“知道了,先放那吧,我过会再看。”
于是丫鬟把信放在了林梦素一旁的高脚红木台子上。
不知是不是被打岔出了神,林梦素下错了一步。
“呀,错了错了!这下你赢定了。”林梦素慌张地轻拍了下桌角。
“阿姐你可不能悔棋!”
“不悔,罢了,这局是你赢了。”
“欸,我好像看到只魂在上头飘着?”林幺初疑神疑鬼地指着林梦素头顶上空,把林梦素吓一跳,忙往后一倒,急得道:“在哪?在哪?”
林幺初手指绕了几圈,落下来指到了那封信札上。
“那魂落到信上了,把你下棋的心思都吸走了,好生厉害的魂魄!”
林梦素松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林幺初身后把上身压在她肩膀上。
“现在,这条魂可附在你身上了。”
林幺初把林梦素拉到自己身旁坐下,然后把信拿过来放在了她手上。
“好了好了不闹了,你还是快看吧,我就先收拾棋子回避咯。”
“说笑,以前他寄信过来你又没少看,现在说是要回避?”
林幺初一笑。“我不是怕他给你写了悄悄话,这些我看了算什么?”她便自觉的去收拾棋子。
林梦素双颊绯红,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上面的字刚劲有法度,有柳体风范,还留有自己的一番风格,是幅一如既往的好字。
信中虽然只有寥寥数语,林梦素却在看完后,顿了又顿。
内容是:
事已毕,余将归,不日可见。
祉颂玉安,余候面叙
瞧林梦素沉浸又宽慰的模样,林幺初便知晓,佳音已至。
她道:“写了多少啊,看了这么许久。”
林梦素只是将信纸递给了林幺初。
林幺初迅速看完了整封信,寥寥数语其实交代了不少,这外调已久的赵鸿影,看来不日后便要回京了。
林幺初将信纸叠好,道:“赵县令此番去良庾治理旱灾,又遇上蝗灾,本已是难上加难,没想到这么快,不过半年,他已经完成了皇帝交代的任务。”
(天呐,这么有才干,不愧是状元。)
“是啊,这些日子,他的信笺也少,我亦是不知他的近况。而今这封信,算是报了平安,让我放心。”林梦素又将信件收好,交给了阿芍。
“待赵公子归来,你们二人,也该早日有个结果。八年,阿姐,你等了他八年。”林幺初几乎是带着些怨气。
(八年?!)
(八年爱情长跑,还常常是异地,也是艰难。)
林梦素并不失望,也能理解林幺初的嗔怨,她只是看了看枝上的鸟雀,小小一只,颇有生机。
“我不急,鸿影是值得托付的人。”
“赵公子的为人我清楚,我只是为你心疼,你与他的隐忍,非常人所能忍耐。此番回来,我猜,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向陛下请婚,我为你高兴。”
林梦素仍然带着经久不变的笑意,恬淡似天地间容了花香的春风,还带着阑珊的春意。
她还是笑了一声:“不说我了,”她换了个自己关心的话题:“你与小王爷相处如何?他对你阿娘的事有帮助吗?”
林幺初稍稍压了些声音:“他答应帮我找钱妈妈。”
林梦素吃惊:“你同他说了?”
林幺初点头。
“……阿溆,这可,不像你。”林梦素道。
林幺初只是坚毅地道:“我权衡过,他可以知道。”
林梦素自然相信她的选择:“这些你自有分寸,只是切莫伤了自身。”
“嗯。”
(所以,你不打算将死士的事也一并告诉你阿姐?)
(这就是你说的,事情的全貌,除了你自己,无人全部清楚……)
(好吧。)
阿芍又到二人面前来:“王妃,京吉路已经通了。”
可以回去了。
林幺初便起身道:“阿姐,我要走了。”
林梦素不舍,却终究要面对再一次的分别。
下一次见面,是何时何日呢?
“好。”
林幺初此时走进自己的卧房,见没人,前脚刚踏出门槛,就迎面撞上从侧房过来的景南浔,直接撞到了他怀里。
景南浔镇定地扶住她的腰,但身体竟然丝毫没有被撞的晃动。
“要走了吗?”他问。
“嗯,京吉路通了。”
二人比肩,到了府门口。
林家人都出来送了,二人乘着马车,在耽误了一个多时辰后,踏上了回王府的路。
---[顺安王府]---
在门外迎接的是蒙笛,林幺初从车内下来时并未见到兰萝的身影,不免狐疑,她问蒙笛:“兰萝呢?”
蒙笛道:“噢,兰姑娘出门采买去了,她说王妃你平日常用的那什么……什么胭脂用完了。”
一丝不祥的预感。
(林溆有什么常用的胭脂吗?)
林幺初寻常不用胭脂,一盒胭脂从及笄那年用到现在,更不必提日近夕食还叫兰萝出门。
那便有问题。
更何况,林幺初的妆粉皆买自燕京城的“红颜阁”,而这平平常常的胭脂铺子里,与林幺初的关系最为密切的,便是其中深藏的一名死士。
林幺初的人。
“朱湛就在红颜阁……”她心中暗忖,“虎符出了问题?”
她面色从容不惊,却是又问:“她出去多久了?”
蒙笛回答:“也没多长时间吧,大概……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就是在京吉路堵塞之后?)
果然是虎符出了问题。
京吉路遭堵,是因为有一辆马车撞上了路边摊子,其实是林幺初的一手安排,为的就是拦住景南浔与自己的马车,好让虎符在今日这个时辰,由红颜阁内的朱湛接手,送到兰萝手上,再不为人所察的与清塘的假虎符调包,伪造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林幺初为朱湛预留的时间,只有马车被拦下的这一个时辰,眼下兰萝在路堵之后的半个时辰去找朱湛,应该是虎符没能及时回到朱湛手上。
究竟是哪处没能对得上,还需等着兰萝回来一一问清楚。
她道:“嗯。先进去吧。”
她看向景南浔时,却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
少年略带审视又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叫人起了警惕。她不知自己有没有收住眼中的冷淡与排斥,不过,她在尽量自然地做乖乖巧巧的顺安王妃。
几人一边向内走,蒙笛一边凑到景南浔身后追问:“主公,听说方才京吉路堵了,你们是因为这个才到现在才回来?”
景南浔:“嗯。”
蒙笛松口气:“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林幺初眼下毫无心思与景南浔久留,她便道:“我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一会。夕食好了再叫我吧。”
景南浔答应:“嗯。”
二人暂时分开。
待林幺初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景南浔道:“去查查兰萝去了哪。”
(为什么?)
(难道!)
蒙笛疑惑:“查兰姑娘做什么?”
景南浔觉得解释还不到时间,更何况他也没有把握:“你先别管,听我的查就是了。”他又转言:“房里布置好了吗?”
蒙笛自是一副功劳极大的满足之感:“当然,冰鉴、夏簟,都换上了。我特地去锦绣铺选的上好的席子,躺上去不扎肉的。”
景南浔:“干得不错。”
蒙笛讨价还价:“嘿嘿主公,那我明早能不能不跑五公里了?”
谁知景南浔气定神闲地说出拒人千里之外的绝情词:“不、行。”
(哈哈哈!)
蒙笛叹气:“唉,算了,就知道跟你谈不了情面……我去了。”说罢便出府办事了。
林幺初到了房内,果然发现了不同。
她明白了景南浔的良苦用心,笼在袖中的手却攥了攥。她在房内独自思索片刻,兰萝敲响了门。
“王妃,我回来了。”
林幺初不慌不忙地为她开门,让她进来。
她将门关紧:“怎么回事?”
兰萝果真是去买了胭脂,她填补了妆奁,才回复林幺初:“虎符周转出了问题,朱湛带了韩都统的密信给我,密信带回来就多一重风险,我将信中内容大致背了给你听。”
林幺初便道:“好。”
兰萝已在回来的路上整理好了要转述的内容,故而说的很明白:“死士已经放出来了,韩都统本欲传版檄,及时将见过虎符的狱卒调走,可是被樊缨的人拦截了,好在虎符没有被发现,只是要处理那几个狱卒,还有些麻烦。加上这几天关隘查的异常紧,要保证虎符过关隘时不被发现,也需要我们的人接应。”
(原来是这样,好险啊。)
林幺初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已经迫在眉睫,无论如何,景南浔不在府上的时间已经错过,要想调换虎符,还需要避开他。这样来看,只能摸黑“做贼”。
她问:“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兰萝:“大概今夜寅初,朱湛会扮成打更人出现在王府门口。”
也即是说,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与“打更人”会面,从他手中拿到虎符。
林幺初知道怎么做了。
兰萝又拉开梳妆台下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精巧的香盒。
她拿出其中一盒:“王妃,这盒荔枝香,就是唯一有迷药的一盒了。这迷香加进去之后,香气会异常浓郁,不过前几日的荔枝香,每一日的香气都比前一天要浓,今晚的迷香,樊缨应该查觉不出异常了。”
(你们要迷晕景泆?)
(那林溆不也要跟着遭殃吗?)
兰萝也有些迟疑:“只是你怎么办?”
林幺初成竹在胸:“解药在我衣柜的那件花素绫的中衣内,今晚我沐浴完,你带过来给我。”
只要含在嘴中,便不会受这迷香干扰。
她又问:“那假虎符怎么处置?”
林幺初早已想好:“投湖,不必带走。”
兰萝明晰了今晚的计划:“明白。”
……
晚膳已经预备好,小厨房还新出了一道菜品,叫“荔枝桑葚凉汤”,是用的荔枝、桑葚等,再配以冰好的莲子汤,加上小酒酿汤圆,做成的这样一道解暑的甜品。
但是很有特色的是并不额外加糖,只靠荔枝和桑葚自身的甜味,清淡可口,冰冰凉凉的,不会嗓子发腻,还很解渴。
其实林幺初不喜浓香,只是为了让景南浔适应荔枝香的气味,才不得不夜里与他在香中共眠。这荔枝桑葚凉汤很是清爽,她便多喝了些。
景南浔见她难得有尝过三口的膳食,便亦是舒心。
“好喝吗?”
林幺初不虚言:“好喝。”
景南浔又为她悉心盛了小半碗:“还要吗?”
“喝太多也不好,我已经饱了。”她婉拒。
说到这,她突然记起件正事,便问:“上次列给你的几个人,可有进展?”
景南浔:“暂时还没有。”
“嗯。也不急,总会找到的。”
三年以来,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以至于现在哪怕是动用景南浔的人手去找,也仍旧没有消息,她也不觉得该着急了。
正此时,蒙笛来报:“主公,庞龙家中有事,要告假一天。今晚他巡府的班被兰萝接了。
“知道了。”
不知怎的,这短短几个字,林幺初听着有些不对劲。
兰萝接替庞龙的差事,如此便可假借巡查之名与朱湛回合,拿到虎符。这样本是万无一失的一步,林幺初总觉得在景南浔面前说出来,有些过于刻意。
可眼下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便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了。
不管如何,走为上计,她起身道:“我先去沐浴。今晚,早些休息吧。”她一如平常先景南浔一步离开。
待她走后,蒙笛才上前,坐到景南浔一侧:“什么情况?兰萝也没有谎报行踪,主公你在疑心什么?”
景南浔提着茶盏:“你去乐音坊,难道就一定是去听戏的吗?”
(!)
去乐音坊不一定是去听戏,蒙笛在那里,悄无声息查出了那位头牌的底细。所以,说不定兰萝去红颜阁,也不一定仅仅去买了胭脂。
一扯到自己的亲身经历,蒙笛恍然大悟:“那你觉得她是去做什么?没道理啊?她有什么事需要瞒着的?”
男子将手中小茶盏递给蒙笛:“她自是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二人对碰,茶器间发出玉击之声,清脆悦耳,他又不带任何感情的转言:“她的主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