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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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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媛等的有些冷,找了许久都没有见到孙立昆。
“先上车,妹子。”
闻声,何媛倏地转身,眼前站的男人是李维东。
李维东见何媛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说:“你孙哥已经去医院了,他通知我来接你,先上车吧。”
何媛着急:“维东哥,我爸怎么样了?”
李维东侧目看了她,如实说:“电话里只说出了车祸,具体的还不知道,先不着急,等到医院再说吧。”
何媛点点头,双手拧着放在腿上。
窗外黑沉沉一片,雨依然下着。
目光空洞地盯着街道两侧疾驰而过的车子,隐约间感到点什么。
进了医院,两人急匆匆地往手术室赶。
不远处,穿着警服的男人正在和孙立昆说些什么,旁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一直搓着手,目光焦灼。
孙立昆先看到了何媛,姑娘脸色苍白,迟疑了片刻,还是招手让她过来。
“别着急,看看医生怎么说吧。”
何媛抬头,木讷看着孙立昆。
孙立昆摸摸她头,侧身对民警说:“这是他女儿。”
警察低头看了眼小女孩,先是顿了顿。
随后公事公办开口:“是这样的,根据路口的监控显示,你父亲是因为手里的东西掉了,也就是这个。”
其中一位警察把何建平的病历记录递给何媛,继续说:“他没有看到路口的车辆转弯,直接过去捡了起来,导致面包车没能紧急刹车…… ” 警察停了几秒,又正色道:“但这位面包车车主并没有闯红灯,是正常行驶,而何建平先生为了去捡病历,闯了红灯。”
“我可以看监控录像吗?”
何媛抬起眼看向孙立昆,随后又把视线转移到警察和面包车车主身上。
警察以为是她不相信,“当然可以的。”
孙立昆俨然没意料到何媛会这么问,轻声开口:“等会儿医生出来后,我带你过去。”
李维东看了看孙立昆,起身用手碰了下他的胳膊。
孙立昆察觉到:“没事,我来看着,你先回去吧。”
李维东没客气,点了点头:“行,你这边有什么事再跟我说,我开的陈工头的车,得先给他送回去。”
孙立昆应了声,拍了拍他胳膊。
手术室的灯持续亮着,走廊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下来。
他余光瞟见坐在对面椅子上,穿着宽大蓝白校服的小孩两眼呆滞,双手叠着压在裤子上,无疑是害怕的。
孙立昆直了直身子,手放在后面脖子上揉了一把。
对面的门缓缓开了,走出来一位男医生。
何媛急忙起身,抬着头问:“你好,我爸爸现在怎么样?”
男医生没有立刻回答她,继而将视线转向孙立昆。
孙立昆看了眼何媛,才回医生:“没事,有什么话,您直接说。”
男医生点点头,顿足开口:“情况不是很好,病人受伤之前做过血液透析,身体本就虚弱,目前需要进一步观察。”
何媛站着没动,眼眶发酸。
“这次车祸受伤的主要位置在头颅,但家属放心,我们会尽力。”
孙立昆哑声开口:“谢谢,辛苦您了。”
医生平静道:“应该的,先在监护室继续观察,你们家属也要做好准备。”
医生走过后,走廊一片死寂。
何媛眼光发热,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安慰的话,孙立昆不会说,只是摸了摸她头发,轻声:“我回去收拾点东西,等会儿就过来。”
何媛低着头,浑身麻木。
男人又说一遍:“没事。”
“好。”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
夜幕低垂,昏暗就要笼罩下来。
孙立昆靠坐在摩托车上,缓缓点了根烟,却没吸几口。
末了,碾灭在脚底,跨上车往建设街驶去。
街上人迹寥寥,阴雨天的街道有些过于冷清。
他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牙刷牙膏,又准备往回赶,正想关门的时候收到了东子的电话。
“怎么了,你那边活结束了?”他先开口。
东子那边有些吵闹,过了几秒才静下来:“刚刚收工呢,何叔怎么样了?”
孙立昆用两手抹了把脸,点了根烟:“估计情况不大好。“
“医生怎么说?”
孙立昆自顾自地开口:”送来的时候我看到了,浑身都是血...”
孙立昆接到电话时,何建平还在车祸地点,道路上行人拨了两个电话,一个给他,一个给医院,他关了店门就往医院赶,到的时候正好碰上何建平进手术室。
血糊在脸上模糊不清,那一刻,孙立昆心里头就有了答案。
李维东沉默几秒,声音低沉:“这样的事谁都不想,先好好照看吧,有什么哥们能帮上忙的就吱一声。”
街道下的灯光,半昏半暗。
寂静的院子里,男人咬着烟,略吸了一口,指尖中缭绕的烟雾缓缓上升。
那段时间,他刚出狱,拿着在没进去前仅剩的一点钱找了个住处,准备好好过往后的日子。
那晚从火锅店下班准备回家,不知道怎么被涛子一伙人盯上了,走到巷子里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但也没多想,踏着步子继续前行,刚插上钥匙推开门,后面闪出一个人影,一记拳头狠狠地砸在了他脸上。
出手猛,准,狠。
孙立昆甩甩头,晃了晃神,依稀看清了那人的脸,涛子。
男人坐在木板床上,在他旁边的还站着两个人,脸生,一身腱子肉,应该是没见过。
“很久没见了吧,老朋友,出来后也就混成这样啊。”涛子边说边站起来打量着房子,看着什么手里就砸什么,二十平米的屋子一片狼藉。
孙立昆不想惹事,以前的日子算是过够了,努努嘴,把地上的板凳扶起来,抬眼看他,笑道:“涛哥,您怎么来了?”
涛子歪歪嘴:“兄弟来拜访你了啊,在里面待三年岂不是太便宜了,哥几个听郭叔说你出来了,这不得来问候问候吗?”
孙立昆了然,也猜到了他们意图,应该是有备而来。
涛子只想快速的处理,不多废话。
他转头向那个两个人示意:“不想进去就别搞出人命,弄废条腿和一只胳膊。”
高个子男踢开旁边的板凳,拿起棍子挥了起来,第一棍孙立昆闪身躲掉了,那两人咧嘴一笑,一前一后地夹击他,他手头没有帮具,只能看准机会挥拳头,前两拳狠狠砸在高个子男脸上。
但孙立昆顾不及身后,男人瞅准时机,抬手用钢管敲上他后脑勺。
孙立昆闷哼出声,身子虚晃了一下,伸手往后摸一把,带点血印,看样子是来真的。
“拿棍子偷袭算什么本事?一个一个来?”
腱子肉男人没说话,转头望向涛子。
涛子眯起眼,挑眉笑道:“不是来跟你比武,就是来废掉你的,谁跟你慢慢比划?”
孙立昆单手捂住冒血的后脑勺,骂了一句:“以前的事还没过去?”
涛子不理睬,接着把手头上的钢管铁拿起来,偏头对两个腱子肉男开口:“你俩悠着点儿,这货最狡猾了,直接打不用跟他废话。”
话落,孙立昆猛地抬腿一蹬,踢在了男人的胸膛上,涛子骂了一句两人扭打成一团,高个子男这次直接用棍子甩在了他背上,另一个人往大腿上击了两次,三个人同时出手。
孙立昆也是这么多年不锻炼禁不住,身体歪了一下,涛子又趁机在左腿上补了两棍,这次没撑住,身子顺着左侧倒了下去。
涛子挑眉一笑,手没有停下:“让你多管闲事?坏出根的人蹲几年就能洗清罪恶?”嘴上说一句,手下就朝腿上狠敲一棍。
孙立昆到底疏忽了,没能撑住,倒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冒出血,蜷着身子捂住大腿,咧嘴苦笑,一副不服输的样子。
涛子骂了娘,最烦他死撑着的样子,正想继续的时候,门口传来动静。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门框旁,有些颤颤巍巍地说:“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了,你们快点停手。”
涛子骂了几句:“他妈的要你多管闲事?”说着想把那中年男拉来进屋里。
其中一个矮个子男转了转眼珠,碰上涛子胳膊,说:“涛哥先走吧,打成这样也差不多了,警察来了事就不好办了。”
涛子定了几秒,往地上瞟了眼,确实不想把事闹大,挠了把头,转踢了脚趴在地下的孙立昆,用棍子戳了戳还流着血的大腿,看着差不多,几人骂骂咧咧地跑了出去。
何建平见他们走了后赶紧进屋去扶孙立昆,“嗳,小伙子你怎么样?”
见他没反应,何建平伸手拍了拍他脸。
“坚持会小伙子,我叫的是救护车,很快就到了啊!”
孙立昆半合着眼,模糊看出一个人影,却睁不开,最后还是合上了。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在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他,眼前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旁边倒水。
孙立昆扯出笑,出声喊他:“谢了啊,叔。”
小护士在一旁看到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送来时浑身是伤,虽然脸上青了好几处,胡子拉碴,但好在五官胜出,透着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浓密的眉毛,不由得也笑着多说了两句:“多亏了送来的及时,这腿才保住了,好好养着以后没什么问题。”
孙立昆抬眼,浑身上下都疼,随后对上眉眼含笑的护士,勉强笑道:“谢谢。”
就这样,是他和何建平认识的开始,一场意外的救命之恩。
在医院待了段时间,他就拒绝继续住院了,一是不好意思老让人在这照顾,让他走也不走,不想欠人情。
其次现在就是养着了,在医院住着太花钱。
住院这段时间,两人聊了许多,何建平也多多少少知道了孙立昆的一些事,决定把他带回修车铺。
其实他从来没有问过何建平,那晚为什么会在那个离建设路很远的巷子里,直到很久以后他才了然。
那时还是从何媛口中得知,应该是去找那个她很久没见的母亲了,他才想到当时何建平是去找他老婆的。
但偶然间,救下了他。
……
淅淅沥沥的雨又落下来,烟也燃到了两指间。
男人把烟往地上按掉,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骑上车往医院赶去。
何媛听到走廊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缓缓站起身,低头看向他手中的东西:“昆哥,刚刚医生说了暂时不能探视,所以这些没用了。” 说着指了指他手里拿的包。
孙立昆顿了下,先前走得太急,没仔细问清一些事:“好,我去一趟值班室,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何媛接下他递过来的行李包。
等孙立昆在出来的时候,两人去了缴费窗口,何媛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如果这次没有他,自己可能真的什么都办不成。
再出了医院,何媛才发现摩托车的方向是往警局驶去的。
***
这一周,孙立昆照常把店铺门打开了,日子还要照过,钱也还得赚,正蹲着拧螺丝的时候感觉到门口有一处影子,抬眼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应该不是来修车的。
“找谁?”他淡淡问道。
陈小茹背着书包,伸头往里面看,思索了会,才开口。
“哥哥你好,我叫陈小茹。”
孙立昆没什么反应,印象里没见过这小孩,但隐约名字有些熟悉。
“嗯,什么事吗?”
“我是何媛的同桌,我找她有点事,她这几天怎么没去上课?”
孙立昆用胳膊摸了下脑门的汗,站起身。
他觉得这事自己不好解释,只好道:“她在里面,从这院子进去第一间屋子就是,你进去找她。”
“好的,谢谢您。” 陈小茹忙答道。
您,他没回话,摇头笑笑。
陈小茹只敲了一声,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这地儿本就不大,外面说着话里面也能听到。
房间里没开灯,陈小茹不知道何媛的事,一如既往的语气:“我去,你哥哥有点凶,说话的时候为什么黑着脸?”她回身看何媛,见情绪不对,轻声开口:“你眼睛这么红,是生病了吗?” 嘴里不停着。
何媛被她逗笑了,“你一下几个问题,我先回答那个啊。”
“你生病了吗?为什么没来学校呢?”作为朋友,还是先关心才对。
她抿了抿嘴,淡淡道:“我最近先不回学校,我爸住院了,过段时间再说吧。”
“很严重吗?”她上前拉了拉她胳膊。
何媛笑笑:“没事。”
陈小茹似乎看出点什么,见她不想回,就说起了别的话题。
何媛静默坐着,她能感觉到陈小茹的善意,两人是同桌,也是来到卢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记得刚入学的那两个星期,她是插班生,所以很难融入小集体,一次体育课上,老师让同学自己组队做游戏,她毫无意外地被同学排挤了,后来陈小茹看她就一个人,想让自己的队伍邀请她,结果同学也拒绝了,她就只好从原先的队伍出来与何媛一起。
都是十岁左右的小孩,说有什么坏心思倒严重了,也不能强求让别人接受,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没办法要求别人改变的时候,那就只能尝试自己去适应。
后来何媛也问过她,你现在和我一起,她们要是排挤你怎么办?这姑娘只是轻哼了一声,说了句那未免有些幼稚吧。
其实这姑娘心里透彻的很,每天傻呵呵地外表下,藏着一颗较为成熟的心。
陈小茹没待久,准备起身回去,“我要走咯,我妈还在等我吃午饭呢。”
何媛点点头,没有挽留她。
陈小茹转身,跟她开了个玩笑:“你那哥哥脸真黑,我看着都冷。”说完装作了个哆嗦的动作。
何媛没忍住,弯唇笑出声。
陈小茹见她笑了,才舒了口气,跟她招手:“希望下周能见到你。”
出门时,没见到院子里有人,只剩下几辆挡在路中央的电动车,何媛又回屋里看了看,仍然没寻到那人的身影。
何媛蹲在车旁,把地下几个修车的工具装进箱子里,简单地收拾好了一顿。
听到门外的动静,才转身回头。
孙立昆推开了院子的门,车把上挂了一袋菜,抬眼就看到蹲在地上的姑娘,向她招了招手,“先洗洗菜,等会儿我做饭。”
何媛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口:“昆哥,你还会做饭吗?”
孙立昆把车靠边停下,偏头看她,“不会。”
何媛脸上表情瞬息万变,这些日子两人不是吃泡面,就是下面,一直默认他不会。
孙立昆笑了,这次正经说:“吃火锅吧,买了底料。”
何媛点点头,拿着菜进厨房。
回到屋,孙立昆把卡拿出来,先前去买菜的时候顺便去了趟银行,卡里是何建平所有的钱,去掉手术费和重症监护室的费用总共就剩一万二千多了,想来想去还是取出五千准备剩下的费用。
他记得何建平之前说过,如果发生意外,多多少少都要留些钱给他闺女,他不由得想到了这句话,他不相信他会看不见红灯,不要命地去捡什么破单子,所以何媛提出要去看监控,他没有拒绝。
可昨晚看见的监控确确实实证明了面包车的正常行驶,但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到红灯,明明就在他正前方。孙立昆怎么都没想明白,两手搓了把脸,无解。
男人先进厨房把锅拿出来,然后把底料放进去,水开了后又放的菜,说实话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的,刚出来那段时间在火锅店干了几天,后来...后来工作就黄了。
估摸着菜应该熟了,孙立昆先拿着筷子尝了口,味道还成,见对面姑娘盯着锅发愣,敲了敲碗。
“尝尝,还算不错。”
两人就这么坐在厨房的折叠桌上吃起来。
没过多久,兜里的手机铃声突兀响了。
他把碗放下,凝视着上面的号码,片刻,才缓缓开口。
“你好,我是孙立昆。”
闻声,何媛也抬头看他,见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应该是对方一直在说话。
良久,男人才说:“好。”
“怎么了?”何媛把碗放下。
他不知道这种话该怎么对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说,但,早晚都是躲不过的。
最终还是开口:“何媛,你...你爸走了。”
何媛先是静了几秒,答案在她意料之内,因为这些日子里,何建平躺在玻璃房内的样子她已经默默接受了。
只是当面听到这个消息时,还内心是难以接受,毕竟这个男人是她爸爸,是说好了不会抛弃她的唯一亲人。
何媛吸吸鼻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昨天医生还说再观察观察...”
孙立昆也不好受,起身拿上车钥匙,摸摸她头,让她哭出来。
半晌。
他轻声地说:“医生说是颅内感染了,还有什么我也没听清,先过去吧。”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就了结了人的一生。
孙立昆带着她往医院赶,已经数不清次数在这条路上行驶。
她想,从没有一刻这么讨厌医院。
医生在和孙立昆说些什么,但她却什么都听不到。
她把白布退到肩颈处,抬手慢慢摸上他的脸,又继续摸了摸胳膊,闭着眼,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上很凉,只是很凉 。
在她心里,哪怕他在外面这么多年,回家的次数再少,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痛恨他,说好了以后会一起生活,会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亲情,但现在唯一的亲人就这么没了。
何媛用手抹掉脸上的泪,缓缓站起身,抬手把白布盖到头上。
孙立昆拉她胳膊,心里难免有些苦涩,连句遗言都没有留下,这个朴实的男人确确实实就这样走了。
或许生活总是如此,有些时候一些人或一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的时候,那就只能接受这个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