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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红颜若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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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墓派不愧是墓中之王,漠尊在黑暗中虽看不真切,但只听金镶玉质的棍尖点地发出或轻或重悦耳的敲击声,每敲击一轮安仔便向前迈进一步。
仿佛之前墓道中的风云变幻都是幻觉,安仔一路走来,风平浪静。
“看来之前问你耳力如何,你倒是谦虚了。”漠尊忍不住笑着称赞。
此时安仔已离漠尊不过五六尺的距离,他用棍尖金玉依次点过面前瓷砖,却身体一僵。
他不死心,又一招横扫千军,再竖耳细听,却仍是死局。
“头儿,这一排青砖全是陷阱砖。”安仔转动金风棍把手,棍尖收缩,弹出一个三寸长的青铜薄片。他将短棍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抛出,只听金属薄片在接触地面后又飞快弹起接连撞过几面墙壁发出叮铃声,竟又直直飞回到他手里。
“怎么样?”漠尊好整以暇盘坐在地上运气,似乎并不是很着急。
“不行,头儿你的四周全是陷阱砖。”
“有没有什么办法?”
安仔有些犯了难。这几排的虚砖不能硬踩,只能借住旁边墙壁的力量跳过,他一人倒可凭借鱼跃龙门的功夫过去,但陷入阵中失去内力的头儿怎么办?
见他着急,漠尊不再逗他,只是左手撑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
“头儿!”安仔听到动静后担忧地朝他的方向喊了声。
“咳……我没事。”腿脚只是有些发软,并不会影响到他破阵。
“你眼前是一个残缺的八门金锁阵,八门分别对应陷阱砖下面会触发的八种暗器。”
“这阵之所以有漏洞,是因为他的阵眼,也就是我脚下的这块陷阱砖已经无法再与其他机关发生联动。”
“倘若平常我还能用内力引导机关走向强行突围,如今却是不能。但,幸好有你。”
漠尊认真解释着八门金锁阵的成阵原理,一口气说了很多忍不住又是一阵轻咳。
安仔听得揪心,一门心思只想带头儿先出去查看伤势,连忙问需要自己做些什么。
“你面前的砖,东北方是伤门,西北是杜门,而你要走的第一步就是杜门的位置。”
“头儿,那下面有机关。”安仔怕触发机关再伤到阵中的漠尊。
“无妨,我会同时往惊门方向走。八门金锁阵的玄妙在于阵型变换形围剿之势,而你是我打破阵型的奇兵。当你听到动静后,再走第二列巳位的景门。”
“同时我会踏入死门,而能否置之死地而后生,就看你我之间的默契了。”虽是生死当头,漠尊却好像胜券在握一样语气轻快。
安仔懵懵地点头,虽然不懂漠尊所讲的那些八门金锁的阵法奥妙,但却将那些走法牢牢记在了心里。
“那我们开始吧。你来计数,三二一,二的时候你动,一的时候我再动,如此重复。”
“好!头儿我开始数了,三!”安仔攥紧手里的金风棍,毫不犹豫地迈向杜门。
“二!”几乎同时,他立刻听到脚下机关发出咔吱的声音,几片柳叶刀夹带着风声直直向着阵中那人飞去。
“一!”他攥着棍子的手心不知不觉已满是汗水,然后他听到虚浮的脚步声,接着便感觉到两把闸刀猛然间从墙缝里飞出,只听清脆的几声,那柳叶刀竟被齐齐打落。
成功了!安仔心头一阵狂喜,在一瞬间领悟到了漠尊所说的破阵之法。
“再来!”漠尊提醒他开始计数。
“三……二……”两人先后动身,彼唱此和遥相呼应。每当安仔前一秒触发机关,下一刻却总被漠尊所踩到的机关恰到好处的化解掉。
这一路走来虽是险象迭生却总能化险为夷。
“头儿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吗?”两人先后走出了八卦阵,安仔也从紧张兮兮的状态里放松下来。
他抓过漠尊手腕,竟自顾自替他把起脉来。
“我真没事。”漠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但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都不像是他说的那般轻巧。
安仔越是诊脉越是心惊,眉头皱得也越深。漠尊这脉相何止是有事,是紊乱到他还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的地步。
他再轻轻拉过漠尊受伤的右臂,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到上面突兀的几点血红,。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果然是一枝毒绣!
奇怪的是漠尊的脉相虽然紊乱,一枝毒绣也引发了真气的溃散,但这剧毒却被体内另一股力量给逐渐蚕食掉,因而并不致命。
只是这力量太过霸道,连身体的五脏六腑也伤的千疮百孔,如今漠尊少了用以压制的内力,更是耀武扬威地在体内肆虐。
看安仔耷拉着一张小脸,漠尊心知瞒不住他,只好先不动声色地先将手抽回。怎料身体被这毒性折磨得已是强弩之末,半道又卸了力只得堪堪抓住安仔的手臂站稳身子。
“头儿,怎么会这样?”安仔将人揽住,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心痛。
“是红颜若雪。”漠尊有气无力道。“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在大漠行走,却从来都不会晒黑?”
他将头上的兜帽撤下,在萤烛末光下,安仔满脸惊诧地看着那飞扬的青丝竟从末梢开始缓缓变白。
红颜若雪,是只存在于江湖传说里的毒中之王。传闻中毒者的发肤会变得如雪一样苍白,每到弦月之时更会有锥心刺骨之痛。状似癫狂,形如鬼魅,而且至今不曾有任何解法。
所以即使有中过此毒之人,也宁可选择自裁以结束这无尽的痛苦。
“有它在,所以我说其他那些毒反倒是没什么好担心了。”漠尊拍拍安仔的肩膀,脸上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倒还有心情去调侃。
安仔呆呆地站在原地,任漠尊拉他的手臂却也如一尊雕像般动也不动。
头儿,快要死了……
他脑子里一时被这样一认知给填满,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自己身边那个鲜活生动的,风华绝代的人竟然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他搪塞过去,安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一把将还要往前走得人给拽回来。
“头儿,你说清楚!”
漠尊现在本就手脚无力,被他这一拽愣是踉跄着跌向他怀抱中。
“你要造反啊?”漠尊轻轻推开他,昏暗的灯光下,那霞明玉映的黑亮双瞳与皑皑雪发形成强烈的对比。
两人相距不过数寸,安仔在身高上略占优势,但此刻漠尊虽是微微仰头看他,但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势却让人不敢直视。
安仔看着那双眼睛,那样的风光霁月衾影无惭,不知怎的就放软了口气。
“对不起头儿,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漠尊敛去身上的锋芒,他怎会不知安仔的一番好意。只是,有的过去不提也罢。于是他轻轻叹口气,眼里多了几分无奈,缓缓开口对安仔道:“你还记得当初到沙海时,我曾对你说的话吗?”
“每个人都有曾经,而蜃楼只看未来。”安仔一字不落地将漠尊的话重复出来。
“只看未来……那头儿,你实话告诉我,你还有……多少时日?”
回答他的是漠尊错开的眼神和长久的沉默。
“两年……也许三年。”
安仔鼻头发酸,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怎么会这样……”他抓住漠尊的肩膀,他不要那个无所不能的领导者在这个时候选择逃避。
“头儿,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在漠尊无声的摇头里,安仔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扼杀掉了。
“头儿,倘若你不在了……那蜃楼的兄弟们又该何去何从?”他哽咽着。
“我已安排好了所有的后续,没有我,兄弟们依然可以过的很好。”漠尊淡淡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悲喜。
“没有你怎么会好!你忘了你说过海市蜃楼就是你吗!”安仔失控地吼着,抓住漠尊肩膀的手不自觉地使上了力。
漠尊抬脸,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安仔却突然说不出话了。只感觉心头那股怒火瞬间烟消云散,而剩下的就只是无穷无尽的自责与悲伤。
那炳如日星的漂亮眼睛此时若有若无浮上了一层水雾,那流转的波涛在黯淡的光线下更是摄人心魄的瑰丽,却如同寒火中的余烬,绚烂却衰败。
但安仔却看懂了漠尊的骄傲,他的无奈,甚至还有他的不舍,他的挣扎。
那游戏人间的剪水双瞳里很少会流露出那样多的情绪。
“那对不起……也许我要食言了。”漠尊粲然一笑,那笑容在安仔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
他再也遏制不住内心悲拗,紧紧将漠尊抱在怀里,宛若孩提一样号啕大哭,嘴里一遍遍念叨着:“头儿不要说对不起……”
你那么好,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