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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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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擅长遗忘,忘记了不快,忘记了失望,忘记了悲伤,忘记了痛苦,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存在,为何而生,与其被迫选择性遗忘,不如直接谢幕,迎来终章。
我回家之后看到了坐在大厅里的和尚先生。
“哟,小姐,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商量……你头上是怎么回事?受伤了?”
讲真,我是被吓了一跳的,家里突然多出个人,我觉得作为一名独居女性遇到男人坐在屋内我没有向警方报警私闯民宅就已经很不错了,第一次是以真人朋友?监护人的身份被拉进来也就算了,这次还光明正大的在家里等我回来,他是想要商量什么?商量怎么夺走我的房子吗?
呃,说是我的也不是很贴切,毕竟是租的。
还有,不要因为我头上绑着绷带和身上的病号服就对我抱有社交性关心,那样真的,怎么说呢,有点不真实。我从来没有被别人主动关心过,我也从来没有期望别人关心我,人类多疑的情感注定让我无法付出真心,自然也无法接受别人的真心。
嘛,毕竟相处没几天,我对和尚先生的印象就是尊重他人,很有礼貌。
和尚先生说到底,还是人类啊。
我非常想和他说,真的不用这样,真的不用,社交性的礼节也就算了,我不想和人类相处的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礼节问题,复杂而多变,我也不想揣摩人心,我没有那个心思。
我想想啊,怎么和他说呢?既能够疏离他,又不会伤到他呢?
“小小姐不太舒服呢,夏油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真人就因为不能和我一起上班这件事和我撒了一路的娇,美少年?美少女的撒娇我还是顶不住的。我只好加快脚步企图甩开他,没想到他追的太快了,还带飞的,不带这么玩的吧!因此在我愣神的功夫真人就卡门跟着进来了。
“呃,之前就想和你商量了,不过那次我为了确认一些事……就是,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住在这里。”
“暂时住在这里?这个用不着和我商量吧,和一个死人商量居所的使用权,有什么意义呢?一个轻易把我打成脑震荡的人,啊不,是真人,我不同意的话真人就会把我杀掉吧,你们随便一个人,咒灵都可以。所以说我最讨厌人了,虚伪至极和尚先生。”
啊啊啊啊说错了啊!
疏离是达到了,肯定达到了,我都觉得我说的有点过分了。对不起和尚先生!你很清楚的说出了自己的需求,但是我,主要是这房子也不是我的,这个时候提出来共同租房的要求好像也不太合适。
怎么办?
我偷偷瞄了眼和尚先生,他的眼神从惊讶到锐利,然后我看到那个锐利的眼神转向了真人。
为什么是真人?我说这样的话都没有激怒到他吗?
我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夏油接下来所说的话。
“真人,道歉。”
哎?
为什么?
哎?
为什么是真人?
“不用道歉的啊,和尚先生你想住就住吧,在那之前先报销我的医药费就行了。真是的,不完美的自杀只会徒增医药费。还有,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拿我的东西或是损坏屋子里的物品,随时保证屋子的整洁,就这样。”
但夏油很明显忽视了我的话,他的目光稍稍往上,在真人的身上,真人耸耸肩。
“啊啊,夏油,这真的不是我的错啦。我只是想和小小姐一起玩,但是她真的,哎呀,这该怎么解释呢?就是,我想和小小姐打招呼,第一次没有成功,之后加大力度,就变成这样了……”
“你的加大力度就是脑震荡?”
夏油指向我的脑袋,上面层层包扎的染红的绷带沉默地嗤笑着真人苍白的辩解。
脑震荡?
啊!刚才嘴快了,真人对不起!
“可是小小姐完全恢复了啊,你看。”
真人随手一扯,绷带从我的眼前一条条落下,等到绷带完全解开后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嗅了嗅,头上的血腥味没有之前那么重了,晕眩感疼痛感什么的也完全没有了。
“这一次小小姐很好的适应了哦,呐呐,我的无为转变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听真人的语气他就差把“快夸我”这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完全恢复,意思是我之前有在无为转变下崩坏的情况吗?
还是崩的很彻底的,无法恢复的那种?
怎么可能。
变成那样的话我怎么可能还活着啊!
我看到夏油面色复杂的打量着我和真人,至于为什么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我不愿明白,也不想明白。有时候过分解读人类的面部表情反而会生出另类的想法,也就是所谓的自作多情,认识没几天还不熟悉,我既没色又无财,只是个住的地方,住在哪儿不可以啊,不就是东京的租房嘛……
想到这里我有点想哭。
东京的房租真的好贵。
加上这次脑震荡开药的费用,这个月的房租可能又要付不起了。
钱!钱!钱!
都是没有钱!
我想到电脑上密密麻麻的令人头疼的邮件红点。
工作!工作!工作!
不能给别人带来麻烦!
“小小姐?”
“你有进步,有进步,我去挣钱,我去工作,有事叫我。”
我打断了真人的话,不管他们两个的反应拿着笔记本电脑来到卧室,关上门。
我不想让和尚先生刨根问底,具体经过我已经知道个大概,也就没必要让不知情的人听这些琐碎的事情然后给予我虚伪且不必要的人文关怀,锦上添花而已,只会让我更加反感。
虽说按照真人那个讨人厌的性格会和他说一些,但那已经不在我的思考范围以内了。
好嘞,干正事吧!
只要把这个文件上传上去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用操心了。
“夏油,小小姐说的报销是什么意思?是不高兴吗?”
真人指着被重重关上的门,疑惑的问道。
“去挣钱吧,真人。”
“钱?夏油,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小姐刚才说的工作,不过那种方式不适合你,人类看不到咒灵,为之工作也不会有任何报酬。是你打伤她的,你要负责到底啊,真人。”
“哎?夏油好歹帮帮忙嘛!”
“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而且我这里也没有多余的资金周转。”
“哎——这就是你不给我买新衣服的原因吗!”
“这都哪儿跟哪儿……”
我打开电脑看到工作群里的一条条闪烁的红点,眼睛就开始发眩,我立刻合上电脑,往床上一扔,瘫倒在床上。
事情好多,麻烦好多。
我又猛地坐了起来,把电脑放在腿上敲击键盘。
果然给别人带来麻烦了吧,之前因为身体过度虚弱晕倒在地医生强迫我请了一周的假,现在如果因为脑震荡又在家里休息一周,我这是给别人带来多大的麻烦啊!
明明我就是想自个杀啊怎么这么麻烦!
我的同事朋友正在和我的后辈交接工作,二人都忙得晕头转向,反观现在的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帮不上任何忙。啊啊,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
人类的同理心和共情力真是麻烦,死掉的话就不用被这些东西折磨了吧。
而且同事什么的,也只是职场上的一场偶遇,最不能相信的就是职场上的酒肉交情。但反过来想,就算我和同事朋友后辈什么的相处得再好,就算是我死了,在没有人告诉他们的情况下,他们也绝对不会为我哀悼吧。
不是家人,就不会为我哀悼,没有家人,就不会有人悲伤。只要不告诉他们我的死讯,或许他们还会觉得我活得好好的,健康快乐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呵,遗忘也是人类良好的品行呢,忘掉,就忘掉吧。
不会给别人带来心理负担,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不是任凭时间的氧化与腐蚀,而是由我亲手亲自亲身经历死亡,这不是很好吗?
叮。
那是我设置的特别提示音,我把加载栏最小化,是我的后辈发来的消息。
「明天中午出来吃饭啊」
「惠请」
「他都要走了」
「不坑白不坑」
我的嘴角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啊啊,什么诅咒不诅咒的,在他离开之前再见他一面也挺好的,毕竟我在工作方面可是没什么会关心我的人啊。啊,等等,这么想想,老板也意外的体贴我,以前我不舒服还会让我早点休息,加班时候加餐……噗。
「当然去」
「毕竟是最后一面」
为了表达诙谐我还添了一句“怎么越说越奇怪”。
其实奇怪的是我,对于我的后辈来说,只是两年见不到面罢了,对我来说真的是最后一面。两年那么久,已经足够我自杀成功了,也算是在同事朋友深造自己前,我们两个互相见到对方的最后一面。
碰!
“小矮子!”
“哇!”
真人突然这么一开门吓得我电脑直接从腿上摔了下来。
来不及训斥真人的行为我赶紧趴在电脑前打开工作页面,上传的加载栏就差一点死活都完不成。
都到百分之九十九了加把劲啊!
直到确认文件发出去后,我松了口气,把电脑放回床上,一抬头与真人对视。
“怎么了?”
“小矮子的灵魂活跃了不少呢,是遇到什么好事吗?”
“朋友约我出去吃饭。”
“朋友啊……我不明白,小矮子你也会有朋友吗?你不是害怕人类吗?”
“呃,这个,作为人还是要有基本社交的吧,如果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大概就是你和富士山先生、精灵姐姐和泡泡水母之间的关系吧,同伴,少,但并不代表没有。”
“那我可以去吗?”
“当然不可以。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要随便进我的屋子,在家里你都不听我的话,我怎么放心带你去……喂,别碰!”
我抓住真人的手腕。
“为什么?书不是用来看的吗?”
真人歪着头疑惑的问道,我连忙捂住半边眼睛以免被他美颜暴击。
“书不是我的,弄坏了不好和别人交代。”
“啊,还有棋子,是用来玩的吧,夏油——”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当真人拿着棋盒往屋外冲的时候,我还没有松开他的手腕,我抵住门框,一个扫腿让真人摔倒在屋外,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棋盒,把真人踩在脚下。
人被我踩在门外,棋盒还在门内。
“我不是说过吗?不要拿我的东西。”
我感到真人的身体逐渐变软,想要从脚下变形溜出去,我蹲下来把棋盒缓缓推入屋内,一手钳住真人的脖子。
“小矮子……”
“发生什么事……了?”
夏油的话戛然而止,我抬起头来,眯起眼睛。
“哦,是你啊。”
我上下打量了夏油的身体。
“还是老样子啊,以为换了具身体我就认不出来你了吗?小和尚。”
我看了眼手下的蠕动着想要逃脱的真人。
“这个咒灵是你挑选的?如果只是能和人类交流的话,作为特级根本不够格啊,特级都是怎么评选的?还有狡猾程度……”
真人不知道何时来到我的身后,手底下的咒灵好似泄了气的皮球迅速缩小,我知道他想要给我一记重击,那我也如他所愿好了。
咣当。
摔出去的是真人。
“咒力流动完全不对啊,就这种程度来偷袭我,完全不够看……小和尚,没有更强的了吗?”
“有,不过那是人类,不是咒灵。”
“变成咒灵不就得了,就和我们以前做的一样。”我插着腰,冲夏油一笑,“看起来你找到了我的领域呢,好好利用吧。”
我不管夏油有什么表情,把真人随便踢到一旁,关上门。
咚。
第二天,我拒绝掉两眼放光执意要跟来的真人,一个人去见了他们两个。我们吃的很开心,按照以往的惯例都是我和小惠两个人一起吃饭,突然多了一位后辈有很多话都说不出来。
等到我们吃的差不多了,后辈去做手部护理的时候我们才正式聊起天来。
“你胖了不少啊。”
“你还是这么能吃。”
说完之后,我们两个都笑了。
“自从毕业后你没什么变化嘛,就是瘦了不少,个子没长,好像还比以前矮了……错觉吗?这么多年的社会洗礼还是没让你成长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嘛,肚子胖了一圈,还没到大叔的年龄都成啤酒肚大叔了,你就比我大两岁吧!”
“你懂什么,这叫富态!儿女双全,我没什么遗憾啦。我说老妹你啊,你什么时候找个男朋友啊?都三十七岁的人了……”
“我就知道你会说我的年龄,闭嘴啊啊啊啊!”
“之前我还张罗着给你介绍几个呢你都拒绝了,我还以为你能找到,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几个意思?
“我不是很早以前就和你说过了,不会找男朋友的,你还不信。”
“以前我只当你是幼稚,现在呢?”
我盯着他指间的婚戒,陷入沉思。
没有爱情,就是幼稚吗?没有孩子,就是幼稚吗?没有成长,就是幼稚吗?
我这个样子,算是幼稚吗?
不屑于爱情,因为爱情无处可寻,不为人献身,因为深深憎恶人类。我害怕人,我恐惧人,仅仅是因为我生而为人,我就必须要遵守人类的繁衍本能,为我所憎恶而恐惧的对象结合诞生后代吗?
幼稚而可笑。
如果我的对象是咒灵,我倒还有那个心思,因为我喜欢着的是咒灵,是诅咒,是我所厌恶的人类的最真实的面孔——是真诚的,是不加掩饰的,是直抒己见的,没有任何虚伪的模样。
我喜欢着,我深深热爱着,这个只会说出最迫切需求的物种。
可惜咒灵没有性别。
而且我也……
“这里的美甲做的真不错!你看,黑色的!”
“哇,真不错呢。”
我抚摸着后辈的手仔细端详着,黑色的美甲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黑曜石一般。
“毕竟是偷溜出来的,快点回去吧。”
“这么快就走?”
“三点半约了人的,快点走吧。”
多亏了后辈,才让我避开回答同事朋友这个尴尬的话题,然而我想象中的正式告别,在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中化为泡影。
稍微再等一下!
我想最后看一眼你,我想要记住你的容貌。
我在心中如此呐喊着,但伸出的手没有够到他的衣角,什么都没有抓住。
没有拥抱作为告别,没有离别的泪水,就是平淡的目送着他的背影,我闭上眼睛,脑海中关于他的种种好也逐渐淡忘。
遗忘,似乎也不错。
我按耐下心中不舍的情绪,睁开眼睛,恢复成以往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样子。
除了因为给他们带来麻烦的自责情绪,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旦决定的事情,不论是什么,我一定要进行下去。
我也要开始交接我的工作了,方便辞职,达到社会死亡这个目标。
一周后。
下班回家后我直接瘫倒在地,当我感到有人在敲我的脑袋时,我发现有一只手早已掐住我的脖子,无需多想用这种方式打招呼的除了真人没有其他人。
“小矮子,脸色很差啊,怎么了?”
“呜,好累,好困,好饿,不想动,世界毁灭吧。”
真人罕见的松开我的脖子把我好好的拉了起来,恢复点知觉的我发觉到屋里除了真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诅咒的气息。
“如你所见,有客人哦。”
“客人?这种程度?呃,真人,你没有骗我吧?”
说是诅咒,不是诅咒,更像是从胚胎直接成长为人,说是人也不够准确,啧,不是纯粹的咒灵但咒力如此庞大,唔,很奇怪。
是混血……?
我还没有思考完真人就拦腰抱起我往屋里走。
“小矮子,别想了,自己亲眼看看吧。”
“不是,看也可以,你先把我放下来,衣服鞋子还没换呢!喂!”
我看到一个雄伟的□□的从身形看起来是个男人的背影,长发如同炸了一般,这幅形象极度不符合我的审美。
“喂!那边的!有多余的衣服吗?谁借他件衣服啊!”
“夏油都不给我换新衣服,怎么会给他穿衣服呢?”
“真人。”
真人把我的问题抛给了夏油,夏油被扣这么一口大锅显得措手不及,真是的,和尚先生和真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还不知道他是个熊孩子吗?
“是是,我知道了。”
「无为转变」
哎?
“等……!”
不要一言不合就使用无为转变啊!
“果然变成这样了!”
我气呼呼的在浴室给客人洗澡,我看到他肌肉上鼓起的青筋还有呈喷溅状态的血污,就好像是血硬生生从皮肤里挤出来一样。
“抬起头来。”
我还没转到他的正面,他就自己转过来了。他一副丧丧的样子,耷拉下来的眼皮和嘴唇,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鼻子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他在用下垂的眼睑打量着我。
“别用白眼瞪我。”
他听到这句话后低下头,果真不再看我了。
我小心翼翼的碰触那道伤痕,看到他并没有什么不耐烦以及疼痛的瑟缩,我便放下心来给他洗脸。
“闭上眼睛。”
他刚一开始没有闭上眼睛,认为泡沫对他并没有什么影响,在我用告诫和半点威胁的语气和他说泡沫进眼睛里不好的时候他才闭上眼睛。
“来,披上毛巾,别着凉了。”
“我是诅咒,我不需要。”
“诅咒这种东西我见多了,披上,然后坐下,给你吹头。”
“我是诅咒……”
“闭嘴,有人类的外表就要有人类的习惯,坐下。”
他在我举着吹风机的威胁下又乖乖听我话坐下了,不过当我刚打开电吹风的时候的响声把他吓的又站了起来,呃,应该是吓吧,都退后半步做出战斗姿态了。
哇,这一个个都怎么都会战斗姿势啊,上一次还是夏油面对真人做的黑暗料理呢。
“这个没问题啦,”我用电吹风对准自己的脑袋,“真的没问题啦,你这头发不吹会着凉的。”
“我是诅……”
“闭嘴,坐下。”
他乖乖坐下任我吹。
“指甲太长了,手伸出来。”
“我是……”
“闭嘴,伸手。”
他只得闭上嘴,乖乖伸出手来。
我磨完他的指甲,手不自觉的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张宽大的手掌,这个尺寸温暖而熟悉,但是我总感觉到一股违和感,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我看到他指间的戒指,那个尺寸,那个形状,似乎有点熟悉。
“你结婚了?”
他摇摇头。
“你有家人吗?”
“有。”
“都有什么人?”
“加上我,我们是九兄弟。”
“哇,好厉害,生了这么多孩子,那你的母亲呢?”
“我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但是现在我不太确定……而且目前存活下来的只有我,坏相和血涂还没有找到合适的肉身,其他的弟弟也还没救出来。”
“这样啊,坏相,血涂……唔,我想想,嗯,按照起名的顺序,你叫,呃,长子胀相,是叫胀相吧,外表很适合这个名字,而且存活状态,唔,从内而外鼓起来,叫做胀嘛,还算是完整的肉身,坏相的话身体应该破坏掉了吧,只是胀起,就叫胀相……如果我推测错了的话,按照诅咒的方式,杀掉我就行了。”
我领着胀相走到梳妆台前让他坐下,用手比划着头发的长度,拿起了梳子。
“没有必要。我确实叫胀相,但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为什么你认为我会杀掉你呢?”
“唉,看来肉身还是稍微磨灭了一些诅咒的本能,多了人类的智慧和思考能力,真遗憾。”
“我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弟弟们都还活着,我能做的就是救出弟弟们。”
我开始梳理胀相的头发,可我不论怎么蘸水梳头发都是炸起来的——明明浸湿后是柔顺的长发,我只好拿起剪刀剪起来,但剪了一些还是炸的,于是我就放弃了。
“诅咒拥有肉身,就会拥有人类的情感,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谁,但是请记住,为母则刚,母爱是最强大的诅咒之一。混血,你应该是混血吧,人类和咒灵的混血,你的气息和他们都不一样……啊,这个长度刚刚好,给你梳起来吧,皮筋这里没有呢,等我去拿。”
“不用……”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胀相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嘴,垂下眼眸。
“听你的。”
“这就对了,乖乖在这里等着,梳完头给你找能穿的衣服。”
胀相点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给他最好的。
就像是在弥补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想要在我成功死掉之前把欠他的东西全部还给他。
然而时间根本不够我来偿还,只够我在他新生时任由人类的束缚认真的为他打扮一次。
我把我屋子里所有的头绳都拿了过来,让胀相自己挑选,但是他却被我之前的命令磨灭的自己的想法,让我给他挑选,我拗不过他,随便挑了两个头绳,给他梳好后弹了一下辫子,用半命令半玩笑的语气对他说。
“以后就没人给你梳头了,绝对不能弄乱哦。”
“嗯。”
我把胀相领到另外一个空房间,那曾是我父母的房间,自从他们离开后我就没有再进去过了。
哎?
说起来,我真的有父母吗?
不太记得了,不过管他呢。
“不知道合不合身,唔,我找找,这一件如何?”
“可以。”
口中说着可以但并没拿我手上的衣服,我把衬衫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没有反应,我顺着他的眼神往里面看,发现他在看最里侧的那件黑白和服。
“你喜欢那个?”
“嗯。”
胀相点点头,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我在问话,接过我手中的衬衫顺势就要披上,然而我抓住了,没有让他穿成。他执意要穿,但害怕撕坏衬衫,因此我们二人开始僵持。
“你不是想让我穿这件吗?”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所以才让你试试的,你现在已经有中意的衣服了,是那件和服吧?喜欢就拿吧。”
“可是……”
“没有可是,松手,自己拿过来穿上,还是说需要我帮你穿?”
胀相松开手,拉开柜子,小心翼翼的取出来那件黑白和服,可他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捧着衣服,没有穿上,只是贪婪地看着,这让我有点不耐烦。
“就算是全新的也要穿啊,真墨迹!”
我不喜欢和服。
我没有穿过和服,至少我的记忆中我没有穿过和服的画面。
我不喜欢打扮。
我没有盛装打扮过,至少我的记忆中不存在。
但我熟练的舒展衣袖,整理好和服的长度,系好前后衣襟,抚平身上的褶皱,就好像为了今天我已经偷偷练习了许多次。
“好了,穿好了,你看看怎么样……”
碰。
“小矮子你怎么用这么长时间……哎?”
真人打开门后看到胀相被我扎着的两侧的冲天辫就像是炸开的海胆,一身黑白男式和服倒是格外合身。
“小矮子,我很怀疑你的审美。”
“又不是我选的你凭什么怀疑我的审美?就算我审美不咋地也轮不着你来说!”
真人思考一阵后指了指胀相,歪着头问我,“为什么你给他拿和服却不给我穿?”
“哎?你不是喜欢露肩的衣服吗?”
“完全不是!那都是夏油买的,我也想穿夏油的衣服,但是他不给我穿啊!”
哦,对哦,真人可以随意变化自己的身材,按理来说夏油的衣服真人都可以穿,要是按照这个思路想的话,真人如果变得和我一样高就能穿我的衣服了。
但是给咒灵穿衣服这件事,普遍的咒灵和混血的咒灵还是不一样的,普通人在一般情况下是看不到咒灵的,悬空的衣服只会让人感到惊悚,而混血因为拥有□□从而可以被人类的肉眼捕捉,不穿衣服反而会让人感到奇怪。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问就是我以前给咒灵干过这事儿。
“噗,那你自己买呗。”
“我也想买啊,买不是需要钱吗,小矮子之前你那么头疼……”真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嗯?钱?哦!小矮子,稍微等我一下!”
真人冲出房间。
自从一周前我晕倒后真人就变乖了,除了在我回家瘫在玄关时会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拖到屋里之外还会询问我如何快速挣钱的方式,看得出来他想要弥补之前的医药费的赔偿问题。
银行利息太低,耗费时间长,咒灵出去打工,我也想过带真人到我那里工作,但是看不见的人为之工作会让人害怕吧,有咒灵在身边的那个压抑的气场也让人也不敢上前接近我,失去了大部分乐趣的真人当然不会做。
于是我就向他推荐股票,用我的身份注册,这样在电脑后操盘的是不是我都无所谓,挣到钱就可以。看到他这么高兴的跑出去,一定是挣到钱了吧。
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个……”
这时真人拿着我的电脑跑了进来。
“小矮子,你看你看!股票!股票一直在上涨!是不是可以挣很多钱了?”
“让我看看……哇,你学得好快,真不错!”
“那个什么医药费我还的差不多了,就是你说的那款mp3的钱还不够。”
真人肉眼可见的蔫了下来,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听歌啊,我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会挣出来的,一定会的。”
“如果能挣多一点的钱就可以让夏油给我买新衣服了,他那边的资金一直都不够……哦!差点忘了,我要把我能挣钱这件事告诉夏油,夏油——”
真人心切的得到夏油的夸奖这个我能理解,但是能不能别以我的电脑为代价啊!不止一次了啊喂!
还好胀相接住了。
真人察觉到背后的我犀利的目光,他顿在门口,转过身来走到我的身旁,凑到我的耳边,“我喜欢你这副想杀却杀不掉我的表情。”
低沉的嗓音再加上耳垂上的恶作剧之吻,让我忍不住爆了粗口。
“滚!”
“嘿嘿,打不着打不着!”
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我对着门生闷气,直到胀相把电脑递到我的手里。
“我没有弄坏吧,这个是可以合上的吗?”
我接过电脑打开,看到里面的邮件还能正常显示之后长舒了口气,“没事,谢啦。”
“那个……你喜欢他吗?”
我愣了一下。
喜欢?
我会有喜欢这种情感吗?
怎么可能?
我和真人之间最多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我是他的实验体,他是能够让我成功死亡的对象,相处时间再久也不可能喜欢上他,我最多是爱慕着由人类的相互憎恶和恐惧形成的拥有病态之美的少年啊。
“不是喜欢哦,不是喜欢。”
对,我没有喜欢这种情感。
“只不过人类最真实的模样会让我着迷。”
对,越是看清楚人类的内在,越是期冀着咒灵的坦诚,而拥有人形外表的真人,这个没有任何虚伪,将人类所有的欲望赤裸裸表达出来的真人,如同他的名字一般,真人真人,他才是真正的人类。
“会让我不由自主的爱上他哟。”
“那就好。”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胀相一直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那就好。”
叮。
正好电脑开着邮件的界面,我打开邮件后快速扫了一眼,这时候胀相告诉我有人在敲门,我只得放下电脑去开门。
抱着这么礼貌地敲门的人绝对不是真人的想法打开门,看到夏油笑眯眯的脸庞。
“给胀相收拾一下,有正事。”
“是弟弟们,一定是他们——”
我拦住往外冲的胀相,顺着他的力道让他自然跪在我的身前。
“和尚先生,我还有些话想和他说。”
“时间不等人。”
“我知道。”
我冲夏油点点头,关上了门。
我转过身来,俯下身子捧着胀相的脸,手指抚上鼻子上的已经结痂的血红划痕,我凑上前轻吻着他的伤口,不知为何,胀相连忙躲闪开来,退后一步。
“还痛吗?”
胀相的血液唤醒了我无为转变后的记忆,他在感知到我与他血脉相连时就没有对我出手,反倒是我,一次又一次的在胀相身上留下伤痕,我想把他切断了揉碎了只为了不让他诞生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回归到血液与血脉当中。
“我不是一位好母亲,我也不期待你认我这个母亲,我承认是我的失职……”
“这不是你的错,都是加茂宪伦的错!”
“……你认为是他,那就是吧。加茂宪伦说到底也是,唉,你现在才刚刚成人,和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
“那只要杀了加茂宪伦就可以了!”
胀相鼻子上的血痕再一次主动撕裂开来,迸发出的血迹浮在半空中,我稳稳的接住空中的血滴,胀相见状立即把血滴召回到伤口当中。
“看来你是为了杀戮而生的。”
我看到手上的烟雾和迅速塌陷下去的手掌,就好像是被血液腐蚀了。
“对!杀死加茂宪伦!不论他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他,并杀死他!”
“你这样是不会被人所接受的。”
“我不在乎!等我救出弟弟们,杀死加茂宪伦后……”
“对啊,之后呢?和弟弟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吧,就算你想与世无争,世人依旧不会接受异类,除非你向世人宣布自己的存在并抗争到底,说不定还有机会。”
“那为什么还要生下我们!”
是啊,为什么呢?
面对一个时刻挂念着弟弟们,为了然后弟弟们活下去的不顾一切的孩子的质问,作为一个把他们抛弃的不能被称为母亲的女人会说些什么呢?
是不是应该给他们一个不负责任的回答呢?
“因为我也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啊——证明人类和咒灵是可以共存的。”
“很遗憾,我失败了,你们并没有当作特别的人类存在,而是直接被定性为咒灵,从目前看只有咒灵能够接受你们了。”
“现在我能说的,就是你,胀相,作为长子,如果以后我不在了,那些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你又要去哪里?你还会回来吗?”
面对胀相的问话,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作为母亲,我应当保护好自己的孩子才对,但作为个人,我现在只想去死。
“喂——胀相,别发愣了,你也跟着一起来,你弟弟们的肉身找到啦!”
胀相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睁大眼睛。
“马上就来。”
胀相嘴上说着马上就来,但他却望向我,我笑着冲他摆摆手。
“一路顺风。”
“请你等我。”
“这个我不能保证,所以尽快吧。”
“我会把坏相和血涂带回来认你的,我会把弟弟们都带回来的。”
“我很期待。”
并不是。
等到胀相救出所有的孩子之后,我早就不在了。
胀相想了想,觉得光靠言语是无法束缚住我的行动,他拿下手上的戒指——是那只我看着眼熟的婚戒,他摘了根发丝穿过戒指制作成简易的项链挂在我的脖子上。
“这个戒指对我受肉的人来说很重要,我把它交给你保管,我会回来拿的,请你一定要等我,母亲。”
等胀相、真人和夏油一起走了之后,我才开始仔细翻看那条匿名的重要邮件。
「我在三分之一拉面馆等你,记得把想问的问题一次性都问了,我很忙的哟~」
是那个不称职的医生,之前小护士说让我找他,奈何这一周太忙了完全没有时间去医院复查,在已经辞职的现在我终于可以找他了问个明白了。
比如说,胀相的这个戒指为什么和我的同事朋友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