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却寺的药方》双木之林靖怡

5、第 5 章

　　忘却汤最重要的是药引子，这药引来自三姐妹的眼泪：三滴花间泪。
　　走出羽妃的寝宫，花间错才知道，忘却汤的核心是自己的泪。而她一直以为是姐妹三人的混合泪滴。
　　每个月圆之夜，三姐妹象三只孤狼，盘踞在院子里一处隐蔽的石头洞穴里。三人分头坐于洞内三方，静静等待。子时，待一束月光笔直的照耀进来，在暗黑里挖出一条光的隧道时，三人开始望月。
　　月光融入她们仿佛失神的眼里，这时候万籁寂静，虫鸣鸟叫都已止歇。整个世界只剩下月光，和月光中伫立着的塑像般的三个女人。
　　这景象又象某种宗教部落的图腾。月光被吸入三人眼里，在月与眼中成另一个空灵神秘的通道。
　　日月精华化为繁星的魂魄，一颗颗发亮的尘埃似的，在月光通道里翻滚前进，源源不绝流向三人眼中。
　　她们面对越来越强的光柱，瞎了似的一眨不眨。
　　细看，那些凝视的眼球正在变色：花间雪的瞳仁泛出浅浅红色，花间媚的瞳仁是杏黄色，花间错的瞳仁张大缩小，每一下收缩后的颜色都在变幻，如七色流光。
　　颜色越来越浓烈的时候，三人的眼眸开始泛起一阵薄雾。那是晶莹的冰壳。
　　她们的嘴开始翕动，声音回声似的渐渐辽远却庞大，是梵文密咒。密咒形成文字，梵文一行行在空中飞舞翻腾。
　　井口的蛙，树上凋落又盛开的花朵此时无声的凝固住了。
　　很久很久。
　　“哒”从某处传来金属的一声清音，时间和空间象听到号令似的，又启动了脚步。青蛙从地上一跃而起，没入衰草，树影子开始摇曳，花朵继续生长和死亡。
　　三姐妹眼里的冰化为泪水，珠子般滚滚而下。座前的一处水洼慢慢聚集起晶莹的泪滴，顺着地势下三条天然玉石坑道，涌到洞里低洼处的大鼎。
　　是一只青铜三足大鼎，一人多高。三姐妹的泪水倾进去后，鼎内没有响动。一炷香之后，泪水聚集到了某个刻度，开始形成水柱，沸腾。
　　水柱一股一股喷泉似的升高，在空中交错，交融。三股不同颜色的泪水在皎月下弯曲成延绵的彩虹，不停汩汩流淌，闪烁霓虹光彩。
　　……当大鼎内的喷泉褪去，不再有异动和异响时，三人对视一眼，从各自点位起身，扒着鼎的边缘往里看去。
　　里面溜边溜沿，月光青朗的照耀着，是满满一汪水银一样静止的液体：水银泪滴。
　　调制好药汤后，三姐妹将月光酿制的水银眼泪，滴入一滴。
　　这比黄金更珍贵的一滴混合泪，是化解魂魄七情六欲的神药：满身负累的魂魄喝下后，瞬间忘却凡尘俗世，忘却过往尘埃，不再困于情根忧结，根除了往昔爱恨情仇。
　　做一个干干净净的投胎人，去世间重生。
　　可是这程序好像发生了变化？谁的眼泪失效了吗？
　　“不，是你长大了。”刚才羽妃对花间错耳语道：“药里需要一滴你涅槃后的泪。”
　　什么时候起，女孩的纯洁开始退化，女人的特征渐渐显现。跟自然万物一样，她成熟蜕变的周期已来临。
　　花间错想起上个月来了初潮，而忘却汤的功效正是从那时开始本质的改变。
　　“我需要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吗？”花间错不看姐姐们叫她禁言的眼色，依旧笑眯眯问道。无知者无畏。
　　羽妃也笑了，她没理会小女孩推脱里暗藏的不恭，伸手对着空中缓慢将手腕一旋。宛如灰色岩石的粉墙一副画卷凸出墙面来，象立体的卷轴，画面开始流动。
　　是天地混沌的时候。处处是古怪的巨兽和巨型植物。
　　一颗奇异的三头草在骄阳照耀下，一处悬崖的峭壁中间破土而出。这草只有三片叶子，叶片硕大，水晶玉石般肥厚，且颜色各异：最先开出的是浅红，第二片是浅黄，最后从蜷缩的草心中间钻出一片叶子。最后的叶子初生是透明，随着叶片生长，它的颜色每一天都在改变。
　　月圆之夜，三头草的颜色艳丽起来，浅红变成猩红，淡黄成了明黄，不停变色的那片叶子最璀璨，脉络仿佛接通了雷电，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流光在月色下不停闪烁。
　　这天地精华凝结出的三头草风餐露宿，悄悄长大。绿色的根茎上三株不同颜色的叶子时常象手掌般合拢，将露水雨水收集在草的尖端。月圆时草叶如同花朵般绽开，顶端的叶子硕大得花一样，慢慢施展开蜷缩的叶片，晒着月光，叶片顶端流出各自酿就的带颜色的水滴。
　　“月光让你们获得了纯阴之体。”没有人注意道羽妃标致的嘴并未开合，声音似意念般清晰的传出。
　　“你们”。三人看着，花间错左右摆头，见姐姐们的眼睫一眨不眨。她们并不惊讶，可见这个公开的秘密今天她才有资格了解。
　　画面在淙淙流水和鸟儿宛转娇啼里继续着。
　　又过了很久很久。固定的画面上花开花些，云朵匆匆变形变色。一位炼制丹药的修仙在采药的崖壁上看见这株散发着光的三叶灵草。
　　修仙白衣，腿缠着绑带，肩上背篓里看得见药锄，采药布囊，几枝草藤满出筐来。此时他正吊着绳下到悬崖间壁。
　　草从突兀的石碐旁斜斜伸出，在微风里招摇。先是一股异香沁入脾肺，修仙的鼻翼微微掀动着。接着，悬在半空中的修仙循踪猛一扭头，看见了她们。
　　他目不转睛，盯着硕大的颜色奇异的草。草有三尺多长，树木似的衬得身边藤萝等植物越发矮小。
　　草柔软舞动着。蛇爬过时她模拟蛇的姿态，袅娜的拉长纤细的草茎，一伸一缩。蜜蜂飞过，草的叶片顿时透明，如同蜂翼快速煽动起来。这时一只蜥蜴爬过岩石，身体开始呈现斑斓的褐色和苔藓的青绿，这株草硕大的叶片略微一怔，褐色和青色一点一点渗入，瞬时整株草隐没在山崖之中。
　　修仙看呆了，仿生。这三叶草的智慧到了幽默的程度。让人生出对奇珍异宝的拥有的欲望。
　　他撩一撩银白的一头长发，探手将背篓里的鹤嘴锄掏出来，脚蹬着石壁，拉紧绳索，身子一缩，荡到草身边，开始连根挖掘。
　　他的白衣沁出微微红色蒸汽。将来人们会明白他心里充满了狂喜，他在设想着将这灵气逼人的植物栽种在小院里，让她繁殖成片，再看看有何药效。
　　一双阴骘的眼睛盯牢了白发修仙。
　　是只鹰。它将他喜悦的举动看在眼里，埋伏了许久，不停悄悄将弯刀似的喙靠近脚边一块粗岩，磨菜刀似的左右磨砺两下。
　　修仙哼着无字的歌，对草丛遮没的洞穴全然没有发觉。他一下一下刨着，不时停下在草周边细细察看，不伤及根茎。土在松动，不时有沙土和土块哗啦哗啦掉落悬崖的声响。深不见底的山涧没有任何回音。
　　“ 嗷~~”修仙也没料到自己会发出如此瘆人的欢叫。他一手拽住三叶草，一手将鹤嘴锄放回背篓。
　　就这个时刻，他战斗力和防备最弱的时候。鹰一闪而出。
　　修仙的脸一偏，洞中一股强劲的旋风刮过他的脸，他脸颊上的肉被带飞起来。
　　鹰再一次从空中俯冲，盯紧骤然抬起变色的面孔。它惊讶的发现这满头银发的男人竟然还是少年。
　　修仙的脸上被鹰翅扇过的青痕正在消退。他清澈的眸子里一只猛禽与他对视着，正向他闪闪发光的眼球冲刺而来。
　　“孽障！”他一脚蹬开石崖，荡在空中看苍鹰扑了个空，与此同时，草已被安然放进背篓。
　　张开翅膀的鹰有一丈多长，它又一次腾空调整了方向，再次俯冲下来。
　　修仙的手的鹤嘴锄已变长，并且在他手中不可思议的旋转。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背后竟然生出巨大的白色双翼。
　　鹰有一瞬间模糊了思维：同类？
　　什么锐器在空中发出刺眼的光痕。
　　鹰左脸颊很快挨了一下。右翅又挨了一下。被割裂的黑色羽毛在空中花瓣般悬浮飘花。它的巨翅忽扇一下，剧痛传来。右翅竟然折了半边。此时，它才看到银发少年的绳索已执于左手，是条银光闪闪的钢鞭。
　　鹰开始躲闪，狭小的峡谷容不下黑白翅膀，战斗双方逐渐升高，蓝天成了背景。
　　悬崖附近从没聚集过如此多的动物。一个个头颅仰天，膜拜似的观看恶斗。
　　太阳在云层里钻进钻出。蓝的天褪了釉质，不再有通透的质感。
　　鹰受了重创，越飞越慢，而它每一次执着的进攻，目标都是修仙的背篓。
　　修仙终于明白鹰不是偷袭，它的攻击是因为三叶草。看它左躲右闪，挨了钢鞭的腿和血淋淋的翅膀耷拉着，一次一次企图冲向自己的背篓。
　　银发少年最后落地了。站在繁茂的草地中。鹰翅膀摊开，肚皮贴地奄奄一息，它还想站立，飞翔，眼里凶猛的光没有一丝懦弱。
　　“好刚硬的孽障！”银发少年掏出三叶草，举到空中，和鹰一起端详着：“既然你这孽障想守护她，就连你一起收了吧。”
　　画面消失了。
　　羽妃转头，姿势依然那么端庄，脸部象尊塑像，奇怪的是，无言的嘴静止着，寝宫流淌她清晰的回声：“……你们的前生是忘魂草，吸取月精纯银，将玉露化为泪水……度化苍生。”
　　这草栽种在银发少年百草花圃，白日被少年泉水培育浇灌，夜里吸取雨露精华。多少年过去，白发少年出现了青年，中年的模样，脸颊由饱满变得瘦削，目光由清澈到辽远，这三叶草的叶片越来越大，出现不规则的形状。一叶血似的红，一叶娇黄，中间最嫩最小的那一叶七色草，有一天修成了人形。
　　哦，原来我生来就是一味药。花间错模糊的想。
　　“……机缘巧合，后来发现服用了三叶草的露水记忆会消退。太一修仙一直试验药效，发现忘却的效果最强的，是七色的那一片。”
　　花间错的眼泪是最强的一味药。那么，少年原来是太一修仙。那只守护她们的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