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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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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于后来池蟠的回忆里,初初见到高慧的印象非常深刻,深刻的印象大致为:
这小娘子不会是有病吧?
这个有病是字面上的有病。
那日是旧历正月十五,永安楼的大掌柜赵盼儿嫌着她的东家池蟠在楼里上蹿下跳四处闲逛便打发他带着宋引章去外面逛一逛灯会。
每逢灯节,开封御街上,万盏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京都少女载歌载舞,万众围观。游人集御街两廊下,奇术异能,歌舞百戏,鳞鳞相切,乐音喧杂十余里。
那是宋引章第一年在汴京过元宵节,万盏花灯交辉,焰火映亮都城,令她目不暇接啧啧称奇。在旁的池蟠显然兴趣缺钱,他与宋引章抱得心思不一样,元宵灯会花好月圆,这不正适合与漂亮小娘子来一场偶遇,来一场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美妙姻缘。宋引章在旁,反倒是束缚了他的拳脚。
宋引章看着池蟠挂着脸,没好气的说:“你这么不乐意跟我一同出来好歹做做样子。”
池蟠抱着肩望着桥下有一群漂亮小娘子在画舫上跳舞,抽空瞥了她一眼,“那倒也不是”表演到精彩处,池蟠抱着扇子使劲鼓掌,又抽空对她说,“我是在发愁我家灯市生意今年能不能比去年卖得好,再拿下一个灯市的行头好像也不错。琵琶精,你说,十四少这个名头会不会没有十三少好听啊?”
宋引章听完他一本正经的瞎扯后白了他一眼,没管他发痴,径直往前走。
池蟠念念不舍收回在画舫上的注意力,跟着她往前走。
每条街道都是车水马龙、水泄不通,一不留神就能把人挤丢。池蟠怕宋引章这个南方来的小姑娘左顾右盼的走丢了,他回去也不好跟盼儿姐交代。干脆在摊边给她买了枣子般大小的灯笼,问也不问的插她头发里,宋引章不懂,以为是池蟠在戏弄她。
两人你追我打了半条街后,池蟠跑不动了,气喘吁吁的叉着腰同她解释,这是时下流行的装扮,给宋引章在路边指了一个妇人,让她看别人都是这样戴的。
宋引章顺着他指的方向观察这东京行人人头攒动,好像的确同他说的一般,还有用珍珠和翡翠给这小灯笼做装饰,插在发间,热闹又别致。
“引章妹妹!”
宋引章刚想同池蟠说饶了你时,倏忽听闻有人在喊她。
她举目四望,便看见一男一女向她走过来,待走近她看清才发现是高慧和另个她并不相熟的郎君。
只见高慧一身素色,面色惨白,嘴上也无半分颜色,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似的。在高慧的相衬下,旁边的男子玉冠蓝衫,倒是显得神采奕奕,爽朗清举。
“慧儿姐姐,身体抱恙怎么还出来受寒?”宋引章心疼的说着,责怪的看了一眼那个书生模样的郎君。她亲昵的跑去搀扶高慧,高慧咳了两声,任她搀着,有气无力的笑着说,“已经病了有段时间了,孙郎是好心,他怕我在家里躺久闷傻了,邀我出来走走,看看热闹说不定病就好了。”
池蟠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咧开嘴干笑了两声,忍不住忿忿道,“倒是新鲜,我没见过冬日里吹着大寒风病就能自己好的,那要大夫干嘛呢。”
高慧惊讶的发现池蟠那恩怨分明十分有种的大冤种也在这,嘴角不易察觉的弯了弯,又立马恢复至病容满面的样子。
说起来,高慧在年前就料定除夕过完迟早是要见那小孙官人孙兮之的,却不曾料到大年初二上山拜香祭祖后,才大年初三便收到孙家拜帖,高慧当即便称自己上山受凉,咳嗽不止,以怕过病气不吉利不见客为由头,搪塞了几天,她方才演了几天大病初愈。直至今日孙家拜帖又上了门,邀了一同逛元宵灯会。于是,热爱演戏的高慧刻意把自己整脸涂了粉霜,嘴巴上也不放过,费劲巴拉的塑造了一位大病反复却依然坚持赴约坚忍不拔的女子形象。
她是不信前程大好的孙兮之会娶一位病秧子,果然,今日在高宅前厅第一次碰面,她便察觉小孙官人眼神里那抹惊讶又带着嫌弃的意思。
孙兮之怕被人误会,连忙解释,“是早先约好,没想到慧娘病的这么严重,是我考虑不周了。”
高慧善解人意的摆了摆手,“孙郎不必愧疚,我的身子我知道的,是需要出来解解闷子的。”拉着宋引章给孙兮之互相介绍,“这位教坊司十三色琵琶色教头宋引章宋娘子,琵琶弹得出神入化,还被你表舅柯相公提过风骨二字。”“引章妹妹,这位是中书门下右司谏,孙兮之孙大人。孙大人的父亲与我父亲是至交好友,是盼着我们这小辈也能成为好友。”
孙兮之恭恭敬敬向宋引章作揖,“表舅很少夸赞他人,我这辈子也就在十三岁中举时被表舅夸过那么一回,想必宋娘子定是琴艺了得,风骨过人了。”
宋引章被夸得不好意思,低头还了礼,“原来是孙大人,方才多有得罪。”
“这位是……”高慧想接着介绍一旁的池蟠,咬着嘴唇,想了想她该不该表现出自己认识这个外男。
说认识吧,她确实没有和池蟠正式碰过面。
说不认识吧,她又确实在单方面不止见过他一回。
宋引章看出高慧的为难,说,“慧儿,没关系的,这位不重要。”
“……”
池蟠指着自己说,“我哎?不重要?东京城里还有不认识我东京城十三行总把头池蟠的?”
池蟠对自己的评价:做事出色,人长得也出色,想不认识本衙内是一件难事吧。
高慧演出一副恍然大悟,“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池衙内,是小女子失礼了。”
池蟠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一通捏着手帕还在咳嗽的高慧,“小娘子你都这样了,什么失礼不失礼的,算了吧算了吧。”
高慧配合他的说辞又咳了两声,“是池郎体贴了。”
被喊池郎的池蟠抖了抖,
宋引章难得听有人能肉麻兮兮的称呼池郎,抖了抖
高慧喊完自己也觉得过分,甚至有点反胃,也抖了抖。
“池衙内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张扬跋扈。”孙兮之抿着唇笑,向池蟠做礼。
池蟠回礼,哦了一声,“是好久不见了,上次见怎么也快二十年了吧,差点没认出来。”说完转身同宋引章与高慧解释道,“我同他打小在一个书院念过书,也就是一同念过书的而已,我家中出了变故后我就没心思念了,便再也没见了。”
宋引章的侧重点显然不在他们是同学关系,惊讶道,“你还念过书?”
池蟠无语,无能狂怒道,“琵琶精你瞧不起谁呢,我要认真读书肯定比他念得好,甚至比顾千帆那个死木头念得好!”
宋引章笑了笑,冲他耸了耸肩,“你别说咱俩是一块的,太丢人了。”说完挽着高慧往前面更热闹的地方走去,不管后面池蟠在后面喂喂喂个没完,也没回头理他。
一行四人走走停停,欣赏各类彩灯上人物舞姿翩翩,鸟飞花放,龙腾鱼跃,工艺精巧栩栩如生。
直到逛到打灯谜的摊位才停驻脚步,谜语写在纸条上,贴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上供人猜。连续猜对十个灯谜有头奖,头奖店家赠的是罕见的一个跑马灯,跑马灯挂在摊位最显眼的地方,灯面上画着一位姑娘威风凛凛打马球的四种状态,灯转动起来仿若画里的姑娘出现在眼前,灵动又神奇。
高慧不是没见过这种灯笼,却对这个灯面十分喜爱,下意识的出了戏,坚定的说,
“我要这个!”
“我要这个!”
转头却望见池蟠与她异口同声。
池蟠本来就是个记性好的,你若是跟他说四书五经这些,是很容易就考倒他,但猜谜这玩意,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哪里是困得住他。
池蟠见高慧精神突然好了些,有些奇怪,但没多想,“高小娘子,你想要就让孙兮之跟我比一比,谁先猜中十题。”他顿了顿,嚣张的笑着说,“我可以让他两题先。”
宋引章见状怂恿着孙兮之,“孙大人,你就跟他比,让他闹这个笑话。”
孙兮之礼貌的冲宋引章点了头,又深情望向高慧,“慧娘要是喜欢,我就赢一次。”
高慧故意避开孙兮之恶心的视线,她突然间就不想要这个灯笼了。
她不想装病了,也不想要装什么贤惠淑静。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不能自己赢到跑马灯,用这些个男人出什么头。
不是她能力不够,是她从小被耳提面命要识趣,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不要想着太出风头,差不多都可以了,不必要一定争第一。
好像事事忍让就是她这种大家闺秀标榜的宝典。
高慧想通了一件事,装病是累人的,她也不想去接南曲园子的班天天搭台唱戏。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池蟠,心中生出一个新点子能把这婚给退了,即便是这个点子伤人八百自损一千。
高慧用手帕捂着嘴清了清嗓子,“这样好了。孙大人,池衙内,我们三人比一比,看谁能先猜出这十题,这跑马灯花落谁家。”
孙兮之面露难色,“慧娘你不必强撑,我来就……”“孙大人不必客气,还是两家人,不说一家客气话。”高慧换了称呼,没看他,已经拉着宋引章开始着手挑灯了,孙兮之被怼的哑口无言。
池蟠颇有些惊讶,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个病恹恹的素衣小娘子,“好啊,那我让你四题。”
高慧抬眼轻笑,自信的说,“行呀,只要你不怕输了,你让我十盏,我也是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