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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寻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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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长明什么都没带,就背了把云礼送他的剑,全身上下,兜比脸还要来得干净。
当然了,他可不是什么委屈自己的东西,顺道就把王大伯家的马牵了,反正那老头子都快归西了,这马肯定是骑不动了。
这黑马脾气臭,还犟,跟那老头一个样。
这种马最难驯服了,就算给它吃的喝的好好伺候都没有用,他就认一个主。
娄长明没那个耐心一点点的讨好它,直接就翻上去坐着,任由这马往树林里头钻,到处都是折断的树枝尖刺,人和马身上的划伤有多处。
娄长明的脸上和手背上都是又短又细的划痕,白嫩的皮肤上划过的血口很快便愈合了,剩下的是丝丝密密的疼。
但是这点疼对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毕竟他常常往自己身上扎,可以说被衣服遮盖起来的地方几乎都有大小不同的伤疤。
娄长明不肯下马,甚至还拍着马屁股让马跑得更快些,都是肉做的,马儿再怎么皮糙肉厚也经受不起。
一人一马都是不肯服输的,在树林里蹿了半天,最终还是马儿先停了下来。
“就你这样的犟种,我见过的多了去了,要不是你还有点用处,我早就杀了你。”娄长明骑在马背上说。
同时,天上闷雷滚起,黑云压着整座百华山,娄长明这才想起今天要下雨。他骑着马要走,却一时站在原地寻不到方向。
百华山的树常年翠绿,长得又高又直,跑进了密林里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日光被交错纵横的树枝切成细碎的半昏光斑,难以辨别太阳在哪。
等他想再去细看太阳的位置时,乌云飘过来彻底遮住了阳光,这会儿是真的没法子了。
娄长明从马背上翻下来,手掌拍了拍马屁股,道:“喂,那老头没少带你在这深山老林里逛,这怎么走出去?”
马儿哼哧几声,跺着马蹄子,仍是有些不服气。
娄长明用剑鞘拍着马屁股,这一力度极大,马儿嘶鸣一声,继而没了声响。这马聪明,还是小马驹的时候便和老马四处乱窜,性子野得很,可野虽野,却少了几份娄长明的狠。
娄长明也不是非得要这个马,耐心耗尽了以后想杀便杀,马儿还是聪明的,慢悠悠地带着娄长明往大路上走。
路上遇到许多百华山的村民,见着娄长明立刻便躲了起来,像见了怪物似的低着头快步穿过去。
娄长明不以为然,对着一个七岁大的小屁孩喊了声:“那小孩。”
提着菜篮子的小孩惊了一下,前后左右的看了圈,身边没有一个人。
“就是在喊你。”娄长明抬了抬下巴,两指并拢的朝他挥挥,示意他过来。
小孩没动,两手攥着衣角,捏的皱皱巴巴,颤颤巍巍地应了声:“怎、怎么了?”
娄长明相当地不耐烦,“叫你过来。”
百华山谁不知道娄长明是个嗜血怪物,虽然到这后没杀过人,但也残害过不少的家禽,是个人人喊打的疯子,但没谁真敢当他的面说那些难听话,为了保护好自家小孩、远离伤害,家里的长辈都会夸张描述娄长明,小孩子好骗,听了便当真了。
小孩想跑,步子往一侧迈着,想找个机会偷跑走。
“我告诉你,你要是跑,我就把你抓回来,再把你的腿给砍断拿给你家里人看。”娄长明侧躺在马背上,稳稳当当地支着膝,衣摆滑下露出一双修长而笔直的腿。
小孩一听这话更是不敢跑了,抖抖索索地踩着碎步往娄长明这走来。
小孩子太矮了,只能抬头仰视着他,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娄长明,这个人人口中的疯子、魔鬼,却有着一张俊美无比的面庞,可令天仙自配不如。
娄长明不动,斜斜地睨他一眼缓缓开口:“你是哪家的崽子?”
“陈、陈家的。”小孩视线乱瞟。
“姓陈的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家的?”娄长明难得的有耐心。
“陈康家的。”小孩回答,眼泪已经开始打转了。
娄长明回想一番,道:“哦,不记得是谁了。你很怕我?”
“不、不怕,哥哥是好人……”书里说,人都喜欢听好话,小孩便学了进去。
娄长明愣怔片刻后开始仰头大笑,马儿和小孩皆吓得一抖,“好人?你哪看出我是个好人?”
他伸着剑来挑着小孩的下巴,‘啪’一声,小孩手上提着的菜篮子掉在了地上,几颗菜叶被打翻了出来,终于是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啧,我最烦小孩哭了,你家大人没和你说过,有一回一只下蛋的母鸡跑来我家院子里咯咯叫,我当场便把它头给折断了。”娄长明像在复述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小孩听了后哭得更大声了,半个山都跟着一抖。
几颗泪珠滚落在回雪袖剑柄上,娄长明嫌弃地收了回来,吼了一声:“再哭我就把你舌头拔了喂狗!”
这一声倒是极具威慑力,小孩红着眼站在原地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但眼泪还在滚,混着鼻涕无声地滑落。
娄长明坐了起来,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着,手肘撑着膝盖:“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都在杀人,回到家躺着的时候鼻腔里都是血腥味。那个黄瓜拿给我,就是那个最绿的。”
小孩抖着手捡了个最翠最大的黄瓜递给他,娄长明接过后他立马把手缩了回去。
“我就没见过像你们那样怂不垃圾的小鬼,被骂被打就站在原地不吭声,要我就一剑刺过去了。”
“……”
娄长明用手掌随意地搓着黄瓜皮,就这样啃着,入口清甜,他顺手掰了一半塞进马儿的嘴里,也不管马儿喜不喜欢,“我问你,云礼这人怎么样?”
提到云礼,小孩神情好多了:“云道长,是个好人。”
这倒是真话,说娄长明是好人,那像在骂人;说云礼是个好人,就是夸人。真是天差地别。
“是是是,的确是个好人。”娄长明咬一口脆黄瓜,想到了离去时云礼跌坐在地上的表情。
云礼是不会死的,他也没打算真要云礼的命。娄长明并不是出于一时冲动丢下云礼下山去的,他知道,云礼会跟来的。
毕竟娄长明是个混世魔王,把这样一个人丢进人世间里会怎么样并不难猜,就像小孩说的,云礼是个好人,他不可能放纵娄长明一个人为非作歹的,所以他一定会来。
娄长明喜欢这样,喜欢让云礼来找他。
小时候,他就经常一个人躲起来,有时是柴房、有时是狗窝,还有时是粪屋,他这样折磨自己不为别的,就为了云礼找到他时的那一眼心疼。
然后云礼就会在当日给他洗澡,再给他做上一顿好吃的,以此来填补他所受的委屈。那样的生活平淡却有生机,虽然每过一段时间娄长明就会出去闯祸,但这并不妨碍云礼会在该心疼的时候心疼他。
这么想着,天上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鸣,雨要下不下。
娄长明收回思绪,那小孩已经不再哭了,他指着那菜篮子说:“那蓑衣和斗笠给我。”
小孩不敢反抗,却拿了把伞给他:“这个、这个更好。”
“我不要这个,我就要斗笠和蓑衣。”娄长明命令道。
小孩立马拿了出来给他,娄长明穿戴好蓑衣,看了那小孩一眼,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瞧,像要吃了他一样。
远处似乎有了雨幕,正随着风要往这里飘过来,他挥一挥手,说:“赶紧滚回家去。对了,告诉你家老子,别到处乱说我坏话。”
“……”小孩也没犹豫,点了点头后拿起菜篮子跑了,还有几颗新鲜蔬菜落在地上没捡,没一会儿娄长明就听见他撒丫子边跑边哭,跟杀猪似的。
娄长明无语,将那几个黄瓜捡了起来放到马儿嘴边:“吃不吃?不吃就饿着。”
看得出来,马儿很不喜欢这个新任的主人,但还是将黄瓜叼进了嘴里慢慢嚼着。
几乎是一瞬间,雨就浇了下来,打在斗笠上的力道很重,撑的娄长明头皮疼,他拍着马屁股,马儿踏着泥沙和水洼奔下了山去。
骤雨如银针,斜斜地扎在娄长明的脸上,他微微弓着腰身骑马,湿发向后飘着,雨渗透了蓑衣落在他肩膀上,一片湿冷。
这马健壮,跑起来像一阵疾风,娄长明两边的视线模糊,一排排的树往后急速倒退,耳边只有风声、雨声和马蹄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这就是自由吗?
没有人会再来管束他,也没有人在他的耳边训叨,此后所去的每一个地方、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是陌生的。
在无人认识的地方,他可以做全新的自己吗?不,做一个正常人就好,会哭、会笑,不会有人见到他就骂一句疯子。
娄长明突然轻声笑了。
自己真是疯了,这种鬼想法居然是从自己的脑子里跳出来的,简直不像是他说的话。
他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成神,然后再为祸人间,这才是他。
尘浮密密麻麻,他要踏上归途,去寻一条自己的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