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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阿根 ...

  •   火车慢慢地开动,我举起茶杯慢慢地饮了一口。终于回家了……
      一觉醒来被家乡的环境包围住,连忙拎起箱子随着人流一起下车。我怀着一种激动的心情出了站,看到的是熟悉的乡土乡人,听到的是熟悉的乡言乡语。
      拒绝了众多三轮车的邀请,拎着行李往家赶。天的灰灰的,阴阴的,看样子是要下雨。即使他下雨也浇不灭我回家的激动。
      “小小姐……”
      埋头赶路的脚步因前面的一双脚而停驻,我抬头开看。一个我陌生的男人站在我面前,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他微带着懵懂和冒犯的表情告诉我,而我给他的外貌打了个六十分。
      瞥了眼他座下的摩托车,我淡淡一笑:“我不要车。”
      “哦……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一辆又一辆的车开过,而我已经忘了一共多少辆过去了。拖着行李走了多久也忘了,止步,回头。我看着什么也没有的空旷庄稼地,心里涌起一层自豪感,原来已经看不见火车站了,原来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忽然想起了刚才的那个人,他的声音好像多日停水突然来水的声音,呵,好听。
      一阵风后,风中开始飘雨丝。抬头望了下天,天倒水了。六月天,娃娃的脸。
      左右都没有可以躲雨的地方,我只好任命地继续往前走。
      车子一辆辆从我身边呼啸而去,我既躲不了雨也躲不了车子溅起的污水。估计生平最狼狈不过如此,摘下眼睛我抹掉脸上的雨水。一辆摩托车呼啸着停在我脚边,整个脚淹了一遍水。我动了动脚趾,水水的。
      “你被雨淋透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前面有个躲雨的地方。”
      我想了想摇摇头,别说我不认识他就算我认识他,也不会坐男人的摩托车。
      “我没有坏心,只是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淋雨感冒了家里人会难受的。”
      我失声笑笑:“没关系,谢谢你了。”
      摩托车跟着我开了一会才驶出我的安全范围。
      前面可以躲雨的地方是一家医院,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躲雨。地下很快聚起一摊水,看了看地下的水再看看黑着脸向我走来的清洁工。算了吧,我咬咬牙拎起行李再次回到雨幕里。
      感觉上我都快成雨的亲戚了。
      在雨中行走的时间里我想了许多事情,离家三年多,终于回来了。雨,是不是家乡他老人家派来惩罚我这个浪子的。雨水冲刷着我的视线,我环视着周围。基本上,家里没有什么变化,一样的烂泥、柏油路、破楼和旧房子。
      这里跟三年前走的时候一样,唯一不一样的是那个时候没有下雨。

      离家越来越近,我心里也越来越不能平静。我开始想象我该怎么跟爸爸妈妈说话,想的我不禁笑了出来。一丝不苟的父亲会抱三年未归的女儿吗?妈妈,妈妈应该会哭吧,那我会哭吗?
      “小小姐……”
      我惊讶地看见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再次立在我面前,他的脸还是红的。
      他不会是我该认识的人吧?
      “小小姐,二爷让我带你汇价。”
      雨停了,我哭笑不得。原来他是他,三年不回来,我都给忘记了。
      “不用了,你把我的箱子带回去吧,我走回去。”
      他下了车将行李箱放在前面,殷切地回首:“小小姐,还有地方可以坐的。”
      我摇摇头:“不了,我走走。哦,家里饭做好了吗?”
      “做好了,一家子都在等小小姐你回去呢。”
      “哦,你先去给我营造一个气氛去,我马上回去。”我笑着说,他笑了笑,颇有几分无奈地开了车。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笑着再次摇头。

      原来是他。
      他叫什么我不知道。他原先是在外公家做长工的,算是外公一把手养大的长工。他照顾外公照顾小姨,外公去世后随小姨来到了我家。一年后小姨考上大学,再又一年我考上了大学。虽然相处过两年,我对他的印象仅限于小姨的保姆。他叫什么多少岁,我一概不知。
      叫我“小小姐” ……我不禁笑了,还有人叫我“小小姐”?怪怪的感觉。

      有一群人堵住了巷口,远远地望去有十一二人。
      稍走近了才发现原来都是我家的亲戚,七姑八婆的,为首的是我父亲。我很惊讶。父亲,一丝不苟的父亲竟和七姑八婆们站一起。
      他们发现了我,父亲的脸上露出一种殷切,我抑制住哭走到他们面前。刚走到面前来,父亲一把抱住我,悲切而又欢快地将我抱起来,将我飞起来。
      无论是哭还是笑,都不是我能所控制的了。眼泪失控语言也跟着失控,霎时间我不会说话了。
      父亲说了什么,我说了什么,周围的人又说了什么,我一概不记得了。脑退热之后我发现自己坐在饭桌上。

      我回家的热潮直到前两天才稍稍平息,这是我在学校里所无法想像出来的。
      我说要去镇里看朋友,爸爸没有说什么。他回到房间一会再出来,手里多了一张红色的大钞。
      “去那边要不要呆几天?”
      我点点头。
      “去大根家住吧。”
      “大根家?”不晓得这又是哪个亲戚家,我每长大一点就会新奇地发现家里的亲戚也多了一点。
      “恩,正好大根要回家一趟。”
      走的那天我才才晓得,大根就是小姨的保姆,原来他叫大根。

      车子开动之前我就已经觉得很不舒服,江根给了我一片药。我迷糊之中道谢,临睡前听见他对我说,放心,睡吧。
      他叫我的时候我刚好醒来,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下了车,我看着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往这边走,小小姐。”
      他的称呼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上他。“江根,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小姐。”
      他笑笑:“我习惯了。二爷经常提起小小姐,我就这么叫惯了。不叫你小小姐,叫别的会显得不尊重。”
      我笑着::“我们平辈儿有什么尊重不尊重的,这么严重。”
      “不是的,按辈分小小姐是我小姨。”
      “小姨?”我看着他,很是怀疑地问:“你今年贵庚?”
      他轻轻笑着:“按岁数上我是比你大几岁,属狗的,我。”
      “哦。”我轻应着,属狗的,我属兔,那他大我几岁啊?
      跟着他走了一段,路上的人渐渐地少了。我抬头看了一下太阳,正中间。
      “小小姐,有没有跟朋友联系好呢?”
      我愣了愣,回过神来他是在跟我讲话。“哦,恩。”
      又走了一段。
      “小小姐,饿了吗?”
      “呃,有点。”
      又开始走路。他真是个怪人,问话之后就没话说了,属狗的怎么这么沉默,我跟他又不熟悉这么一路都不说话我觉得很尴尬。这又是什么怪路啊,九曲转折的。我特意在家里等到路上都干了才跟“爆米花”约好来镇上的,她也说这边干了,可这里却不像反倒是像才刚刚下过雨。越走这种感觉越强烈。
      “小小姐。”
      我吓了一跳,江根突然地转身来,手里还拿着两只塑料袋。他靠近我,将塑料袋放在我手上。
      “用着个套住鞋子,下面的路很难走。”
      无言以对。看着塑料袋包着的脚,怎么看都像是放在柜台最里层的样品。

      到了他家,看见一个老人在晒被子手里拿着竹条打着被子,阳光下灰尘纷纷扬起。
      “爸,我把小小姐带来了。”
      老人面向我,我忙将自己的惊讶藏起来。他的样子起码有七十岁……老人一看见我满脸欢笑,我看见褶子一层累一层。以他的年龄我叫他爷爷也不为过,开口有些羞涩就叫了叔叔。他笑了,我觉得自己很不好意思,竟然叫一个爷爷为叔叔——
      “错了,我跟你同辈,你应该叫我哥哥。”
      “啊?”我瞠目结舌,脑筋这才转过来。江根说过的……按辈分他该叫我小姨,这下彻底不好意思了。我努力地表现出自然,努力地把自己往那个角度上套。
      老哥哥把我领进屋,我看见墙上挂着一个妇女的黑白相片。只一眼立即收回。

      出江根家是江根送我出来的,送我的工具是一辆老式的男用自行车。所以说它是男用自行车是因为它又高又宽,还重得很。不过坐在后面很有安全感。
      约的地点是镇上最大的一家超市门前,到了比较热闹的街市上发现周围好多轿车。安全感变成了一种奇怪的不好意思。虚荣就会惹祸,到了地点我没等江根停下来就跳下车,结果脚扭了。
      “小小姐,没事吧!”
      我摇头逞强着:“没,不碍事不碍事。”
      “小小姐,你跟你朋友玩到什么时候呢?”
      “不晓得。”
      “那你留一下我的号码,散之前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给我。”
      我有些诧异,他竟然有手机。随即一想是不是我太落后了,竟不以为他会有手机。“唔。你,你报号码?”
      摁下绿色键,不一会听到优美的曲调他掏出了手机。我瞥了眼,样子还蛮新潮的,比我的新潮。
      他笑着看着我:“那我就回去了。”
      我点点头,回笑:“麻烦你了。”
      他看着我,上了车不一会骑远了。
      “哎!”突然肩被人一拍,我吓了一跳忙转过来。“爆米花”扎着两只翘天辫子站在我面前,余魂收回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哎哎哎!笑什么!”“爆米花”嘟着嘴一脸不快,我忍住笑安慰她。“没什么,我是个正常的人啊,正常的人看见这么爆炸的头也会笑的,你不能剥夺我做人的权利啊!”
      “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爆米花”翘着兰花指,呵我的氧。我连声求饶,要是脚没崴了我早就跑了哪还用这么乖乖地求饶。
      两个二十几的女人不女人女孩不女孩的在大街上逗笑了好一番,开开心心地去逛街了。

      天完全黑时我们还在小吃店里,刚点了东西。突然“爆米花”大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怎么了?”
      她惊恐不定的低下头慢慢贴近我低语着:“我看见我爸妈了。”
      我偷偷地四处瞄了瞄,可我根本没见过她爸妈。
      “别看了!快低头!”
      她一声急令,我忙低下头。
      “他们跟我表哥们在一起,我们不吃了吧,赶快溜吧!”她说着就要走,我一把拉住她,她又立即缩回来。我感觉她像桌布了,几乎分不出哪个是她哪个是桌布。
      “我们付过钱了,怎么能不吃就走。这样吧!我们打包带走好了。”她只是点头也不说话,看她这般也只有我去了。从她的大屁股后挤出去跟店家说打包,回来时特意坐在她的对面。点了点她的头,她稍微抬了抬,看着我是重重地松了口气。
      “没胆的鬼!”我扔给她一个包,她还是不敢说话。
      东西打包好后我站在她左边,她要求的。我们就这样夹着出了店铺。一出来她就大口喘着,我好奇得很她为什么这么害怕她爸妈。
      没等我问她先倒豆子的数落起她爸妈:“你说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老了,整天念着要给我相亲要我结婚的!好烦好烦好烦哪!——”
      恩,“看来你妈妈想抱外孙了。”
      “切!我要找也不在镇上找,我一定要招个金女婿回来!”她满脸斗志,步子也迈大了。我为赶她的步子还要顾着手里的晚饭,走得煞是辛苦。
      “哎呀!”急步中我的脚又是一扭,再走的时候就一瘸一瘸的了。那个丫头却还在跟马路作对,声声跺得响。
      “爆米花!”我大叫了她一声,她才发现我落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
      她过来扶我的时候我发现她还在碎碎念,突然觉得成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她硬是把一个理智阳光开朗的小女还变成了碎碎念的女人。是她变了还是我变了。
      “小虹,这次你不能住我家了,家里来了三个表哥他们把客房住满了,所以……”
      “刚好我来的时候认了一门亲,我住我老哥哥家。”我笑着接过她的话。
      她笑了,朝我眨了一下眼。“是不是跟我今天下午看的那个男的有关啊!”没等我说话她又说起来:“哦,说起来,那个男人长得很普通啊!恩!不及你丁虹的择偶标准线吧1”
      我失笑:“我什么时候定下了择偶标准线了啊,你尽说瞎话!他跟我有血缘关系,他是我侄子!”
      “哈哈哈!……小虹啊,你吹牛吧!那个人看起来可比你大啊!”
      我无奈地撇嘴,她不信我就是解释到死她也还是不会信。
      “不会吧——是真的啊!”她泄气,耷拉着头:“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有什么的呢?”
      我摇头叹气:“你别老想看我出糗。倒是你,怎么解决你爸妈,你想到了没有啊!”
      “什么解决啊!那是我爸爸妈妈好不好!”她叫了声,我愣了愣,干笑笑:“我的意思是……”
      “呵呵……我晓得你的意思。”她小了,我也笑了。可心里有些不舒服。
      看了看手里的吃的,我想了想笑着:“爆米花,那我们就散了吧!明天或者后天再出来,我过几天才回家呢。”
      她招了辆出租车,朝我招招手便走了。
      我找了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先吃起我迟到的晚餐。
      等我想起要回家时才想起江根留下来的号码,准备打一下看看通不通。可那边的接通了。
      “什么人啊?”奇怪的是接电话的人是女人,我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声音是谁。我顿了顿。“呃……对不起,我打错了。”
      惊讶大于漫游费,江根给的一个错号码。此时此刻我真不知道自己能到哪去,在原地呆了三分钟,我想好了自己自己的临时安身处——招待所。

      好不容易走到派出所,手机响了。
      屏幕显示是江根。
      想了想还是摁掉了。
      找了个干净地就地而做,六月的晚上还是有点冷的。不过星星却很亮,这是在外面看不到看得眼睛都花了。
      一个人在安静的环境里自然地会想很多事情,我就属于这种人。回家没多久我出来了。
      镇上和乡下差不多,现在七八点已经完全黑了,除了盏盏微弱的路灯。而这些路灯连基本照明都有点困难,我有点后悔了。听了爆米花的怂恿来到了镇上,此时要是在家里哪会像现在这样,露宿街头。
      “丁虹!——丁虹!——”
      我倏地站起来,是不是有人叫我名字,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名字。站起来四处看了看,是四周太黑了,还是我近视太高了。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唉,看来我还是得过一个凄惨的夜晚了。好后悔啊——要是呆在家里,此时肯定啃着鸡爪抱着电视,逍遥自在。
      一辆摩托呼啸而来,在我前方不远的派出所停了下来。那个我因脚痛而没有到达的第一个目标,车停之后突然间派出所里外灯火通明,连树上的鸟儿也是透明的。树上的鸟儿都透明了,更何况我这个坐在树下的。
      原来是真的有人叫我的名字,叫我的人就是江根。
      这次我没有过多思考,老老实实地坐上了他的摩托车。
      回到江根家听我的老哥哥说,江根去帮隔壁寡妇家修铁门的。他连声向我道歉,我忙说没什么。老哥哥很是客气地问我吃过饭没有,看他那样子我找不出话来拒绝。
      住在江根家的这一个晚上,我睡得很香。第二天我就走了,没有告诉爆米花。我在生她的气,气的原因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我没有想到江根不是送我上车而是跟我一起回家。我看着他给售票员两个人的车费,他回头来朝我笑了笑。

      回家之后,我缠着妈妈问关于江根的事。
      “他呀,他爸爸本来很有钱的。后来赌钱赌败了家,老婆气得吃药死了。孩子他又养不活,我老父亲就把小孩抱回去养了。”
      “这孩子七八岁时晓得了自己的身世,性格就变了。”
      “唉!变成什么样啊,本来一个很可爱的小孩一下子变得不爱说话,不爱走动了。”
      “初中毕业他就不念了,在家里照顾你外公还有小姨。”
      “很聪明的娃啊,唉,可惜了。不然他也肯定是个大学生……”

      我蛮喜欢江根的,只可惜——要是世上其他地方也有拥有他这样纯朴的本质的男人就好了。
      走的时候,他把着自行车,车后面担着我的行李。爸爸依旧一丝不苟,妈妈没有来送我。我知道她一定在家里哭,哭得眼睛红红的不能出来见人了。
      要进站了,我正要接过行李,江根摇摇头。
      我解释着:“人家不放你进来的……”我的话还没完他已经进来了,门口的人也好像没看见。铁栏外的爸爸朝我笑了下。
      我笑着,心里暖暖的。
      “小小姐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看着他,笑笑:“结婚的时候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阿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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