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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19·上 ...

  •   (一)

      说时间飞逝有点俗套,好像是小学生所写的幼稚的作文,但是时间的确过得很快,大二上学期已临近期末。

      寒假一到,我准时回家过年,哥跟我说,半个月住曲靖,半个月住青岛,时间均匀分配。

      我没意见。

      我和金秋秋一起坐高铁回的曲靖,她先放的假,在学校住了两天等我,她在高铁上跟我讲,“我听说张佳乐今年回曲靖过年了欸!”

      我说,“这怎么听说的?”

      金秋秋对小镜子补口红,口齿不清地讲,“哎呀,听隔壁班学委讲的,就那个高高瘦瘦、长得还行的那个,现在在北京读书呢,他家跟张佳乐家是邻居,都在麒麟南路那边儿。他爸前几天听张佳乐他爸说,张佳乐打了个电话回来,说想回去过年。”

      我愣了一下,“麒麟南路?”

      有点儿熟悉的地名。

      金秋秋疑惑,“怎么?你家好像离麒麟南路还挺远的吧,你要去给张佳乐拜年?也行,再帮我要个孙哲平签名照,照片我都准备好了!”

      我被金秋秋的逻辑所震惊。

      —————————————————————

      2019年1月16日星期三雨

      回家啦。

      (二)

      我的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深冬的晚风吹得我脑袋一跳一跳的疼,当我在路边看见张佳乐时,简直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黄昏之时暮色四合,马路上的车很少,显得空旷悠远,他有点落魄地蹲在路边,穿带帽的黑色羽绒服,围着围巾、带着墨镜,但我还是立刻认出他来了,我犹豫了一会儿,过去轻轻地喊他,“张队。”

      张佳乐明显被吓了一跳,刷的一下站起来,转过来看到是我才松了口气,他的状态又松弛了下来,整个人垮了下去,声音有点儿轻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踢路上的小石子,“走亲戚,我舅舅住在这儿。”

      我舅舅是生意人,左右逢源、巧舌如簧,很看不上我这种木讷沉默的性格,每逢过年都得把我从里到外指点一番,小时候我还被他说得默默地哭了一场,我在他家实在是待不住,就跟哥说想要出去走走,跑了出来。

      张佳乐说“哦”,眼神放空,我们俩有一阵没说话,我就陪他蹲在路边,呆呆地盯着马路对面的一棵光秃秃的树看,蹲得脚有点麻了,我就坐下来。

      幸好没下雪。

      张佳乐回过神来,他反应很快地站起来,薅了一把我的羽绒服的帽子,“怎么坐下了?冻不坏你!”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老老实实地说,“脚麻。”

      张佳乐吸了吸鼻子,说话鼻音有点重,他很轻地拎着我的帽子,我觉得这个动作有点亲昵,就挣扎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

      他收回手,说,“早说啊你,走走走,去暖和的地方坐!别把百花一枝花冻坏了!”

      附近的巷子里有家没关门的米线店,老板逢年过年也不回家,张佳乐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坐下,跟我大肆宣传这家店有多好吃,他从小吃到大,然后问我吃饭没,我其实不大饿,但我想跟他多待会儿,就摇摇头,他转头向老板要了两碗酸汤米线。

      热气腾腾的米线上桌,雾气氤氲。

      张佳乐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问我,“你不回去你亲戚家吃晚饭?”

      我想了想,委婉地说,“我呆不惯我舅舅家,吃不下饭,我跟哥说了不舒服,不去吃饭。”

      张佳乐惊异地讲,“韩文清居然惯着你!”

      我叹了口气,苦着脸,“他骂过我了,说我没规矩。”

      张佳乐大笑了起来,聊了几句,我们开始嗦米线,吃得浑身热了起来,我热得鼻尖上全是汗,就把羽绒服给脱了放在一边。

      茶饱饭足,我撑得要命,张佳乐问我,“饱了?”

      我说,“好饱!”

      他就说,“那出去走走消食?”

      我觉得再多和他待会儿也不算过分,就一口答应。

      天空黑透了,今晚无星无月,我们走出巷子时路灯正依次亮起,如花盛放在夜晚的城市。路上没什么车,格外寂静,就好像我们遥遥地处在喧嚣和万家灯火的另一端,空气里有烟花燃放过后的火药味和一点儿饭菜的香气,混在一起,居然不显得空气浑浊。

      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围着马路绕圈,兜兜转转又走回了遇见张佳乐的那个路口,我踩着他拖在身后的影子,站在居民楼下,能够听到别人家的欢声笑语。

      张佳乐显然被触动了,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心思敏感的人,他有点感慨和忧郁,感叹道,没想到大过年的居然和你在街头流浪。

      我猜到了他的遭遇,也并不想揭他的伤疤,说,也不算太差,正好我也不想去舅舅家吃饭,他总挑我毛病。

      张佳乐大为震惊地问,你居然还有毛病可挑?你念书念得好、长得好看,上能跑三千下能敲代码,你舅舅还挑你毛病!

      他说到后来还有点义愤填膺,一副替我生气的样子。

      我把红透了的脸埋在围巾里,有点挫败地掰着手指给他数,我表哥念的北大,保送的,年年专业第一;我堂妹念高二,全国化学竞赛第一名;我表弟体育生,是国家二级运动员——

      张佳乐震惊地打断我,打住打住——我靠!家族遗传啊,被打击到了,老韩以前成绩肯定也不错!

      我说,对的,他成绩的确很好,次次全校第一,体育也很好,我爸想让他去念国防,以后当兵的来着,结果我哥想打职业,就退学了,我爸到现在都没原谅他。

      说完这话我才察觉到我说得太多了——张佳乐一个人大晚上在马路上流浪,无处可去,大概也是因为被爸妈从家里赶出来了。

      我手足无措,抬起头看张佳乐,他停下来,转过来面对着我,倒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沮丧和忧郁来,看见我一脸慌张,他讲,“停停停!怎么感觉你又要说——”

      我羞愧不已,脱口而出,“对不起……”

      张佳乐说,“靠!果然又是这句话!没事。我就是被我爸赶出来了,我爸也没原谅我呢,搞了半天老韩竟是我自己!明天早上就回昆明去。真羡慕大孙,他爸妈看得开,他还能回北京过个好年,我回曲靖来还得被我爸拿扫帚伺候!老头儿也真是的……连饭都没吃上一碗!”

      他越说越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觉得心疼,想鼓起勇气说点什么,他的手机铃声就响了,铃声是荣耀当年开服时的主题宣传曲。

      他接了,我自觉地站远了点,在巷口吹冷风冷静冷静,他接完电话,过来和我说,有点事儿要办,让我等等,待会儿送我回家。

      我把被吹得冰凉的手插进羽绒服口袋里,不断告诫自己——今天这样已经足够了,人都需要克制。

      所以我克制地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我妈我哥都还在舅舅家,我跟他们一起回去。”

      张佳乐静默了几秒,没坚持,我没等他说什么,就朝他挥挥手,尽管现在面部肌肉被冻得有点发僵,但还是尽量笑得漂亮和灿烂。

      “拜拜!张队,暑假再见啦!”

      他也朝我挥挥手,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我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走,走了一段路却又转头,就是想再看看他,毕竟下一次再见在暑假——太长了。

      我站在路口,遥遥地看着张佳乐,他还站在原地,有一个体型娇小的女人从一栋居民楼里跑了下来,背有点佝偻,我想那可能是他的妈妈,他妈妈把什么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两人讲了一会儿话,他妈拍了拍他的肩,又帮他理了理羽绒服的领口,好像对自己离经叛道的儿子怎么也看不够、摸不够。

      挺好的,至少张佳乐回来并不是毫无收获。

      我认为偷看母子俩相处相当为人所不齿,于是转身离去,这一次是真的不再回头了,我为了防止自己再克制不住地干偷窥这种事儿,跑了起来,一路跑到我舅舅家小区门口,跑得喉咙发干、小腹抽痛。

      哥和妈妈刚从舅舅家出来,黑灯瞎火的,哥一看见我就皱眉,估计是气还没消,我妈妈倒没什么,我跑过去,她摸摸我的手,嗔怪地看我,“怎么手那么冰!”

      我说,“外面有点冷。”

      哥的确还没消气,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小孩都知道天冷了找热的地方躲!你不知道?”

      我没敢接话。

      我妈把我的手抓起来,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她在热空调下待了那么久,羽绒服都暖乎乎的,她抓着我的手,温度一点一点蔓延到我的指尖。

      我妈靠过来,偷偷跟我说,“南南,你别跟你哥生气。你哥也就在气头上,吃饭时你舅舅提到你,你哥还一个劲帮你讲话。”

      哥没说话,但眉心蹙得没那么紧了。

      我悄悄看了我哥一眼,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我们上了我哥的车,准备回家,哥开车既稳且快,窗外的夜景转瞬即逝、一掠而过,我坐在后座,在后车窗上哈气画画——画了一朵花,又给它画上笑脸和小辫子。

      —————————————————————

      2019年2月2日星期六晴

      希望暑假再见。

      (三)

      在青岛待的那段时间不算有趣,我爸向来不管我,满世界乱跑,我哥回了青岛就整天研究荣耀和常规赛的战队,闷在房间里不出来。

      但我没立场指责我哥,我和我哥半斤八两——我整天代码、荣耀两点一线,不是在噼里啪啦地敲代码就是在网游里跟金秋秋驰骋荣耀大陆。

      度过平淡的半个月后,我又回成都念书。

      大二课程繁重,为了尽早修满学分还得选不少乱七八糟的选修课,我的课表全天排满,实在有点儿吃不消,但又不想落下什么,工作日在教室全天上课,周末在图书馆学生学死,不学到两眼发黑绝不回宿舍。

      王珏和陈晓薇直言被我卷到了。

      我有跟许莫停提过这事儿,因为有一回他让我看看他完善好的数据库有没有什么问题,他特意挑了周六,早上九点发我消息,我到晚上十点半图书馆闭馆才回复他。

      他问我,姑奶奶你昏睡了一天吗?

      我说,在图书馆学习。

      他发了个佩服的表情包给我,又文绉绉地说,浅花迷人同志实乃好学之辈,吾辈楷模!

      我和他聊天时一向放松,难得发了个小猫苦着脸的表情包,说,得学新东西,不然没法在百花混。

      许莫停拍胸脯保证,哪能!只要我许莫停还在百花一天,你就不会在百花混不下去!对了,你知不知道百花有投资人找上门来了?投了一大笔钱!

      我这学期每天卷生卷死、学海徜徉,连荣耀都没空玩,金秋秋为此还跟我生闷气,我的确没有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许莫停说,反正咱百花现在有钱了,咱们还换了个基地了!超大的基地——还有员工宿舍和食堂!我和张队还给你物色了个最好的房间,这暑假你来实习,肯定给你发工资!

      我几乎都能想象到他在屏幕那头,神情天真地给我发消息,咱们百花前途无量!这赛季就拿个冠军给投资人看,到时候换个更豪华的基地。

      我也忍不住想,百花一定能够走得更远。

      —————————————————————

      2019年3月15日星期五 晴

      学习好累,期待暑假。

      (四)

      只能说,东窗事发。

      起因是我生日了。

      我生日是愚人节,四月一日。王珏和陈晓薇商量商量,给我买了个挺贵地小蛋糕,雪白的蛋糕胚面上用各色糖浆画了个栩栩如生的弹药专家,脑袋上插了张巧克力薄片做的账号卡。

      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事实上从来没有人给我那么正式地过过生日——我妈觉得过生日不值得重视,她连自己的生日也忘得一干二净;我哥秉承这种思想,也不记自己生日,所以我从小没怎么过过生日。

      王珏连忙抽餐巾纸给我,说,哭什么哭什么?今天不该哭的,寿星怎么能哭!

      我拿纸巾按着眼角,哽咽着讲,没什么,太激动了。

      陈晓薇充满母性地搂了我一下,是我妈妈从来没给过我的,末了又很轻地摸摸我的脑袋,欢快地说,别哭了,快吃蛋糕啦,大寿星!

      蛋糕很好吃,奶油不腻、水果新鲜。

      由于我的确过于感动,于是一切都让王珏和陈晓薇说了算,我平时并不喜欢拍照,今天却任由王珏抱着自己的宝贝相机给我拍了一堆照片。

      收拾好寝室一片狼藉,王珏捧着相机给我一张一张地看成片,她一拍大腿,“这必须得发朋友圈!”

      她摄影技术高超,的确把我拍得唇红齿白、眉眼含情,低头许愿时睫毛低垂,大片的光影落在凹陷的眼窝间破碎——我总觉得我本人大概没这照片好看。

      陈晓薇跟着起哄,说,“文案我都给你想好了!”

      我平时不发朋友圈,对于这方面没什么经验,就把手机给她们,语气有点纵容,“你们来好了。”

      王珏和陈晓薇迟疑片刻,见我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两人都没怎么经过讨论,飞速帮我编辑好了一条文案完美、照片精致的朋友圈,我当即发送。

      这是东窗事发的引线。

      我收到了不少点赞和评论。

      金秋秋评论:礼物隔天由金大美女亲自派送[玫瑰]

      许莫停评论:浅花迷人同志愚人节快乐!

      肖谷评论:程姐生日快乐!

      我爸妈和我哥通通没反应,没点赞也没评论,我习以为常,随手翻了一下点赞列表,眼尖地在里面发现了张佳乐的头像,我被吓了一跳。

      我很想立刻去问许莫停,但甚至都没想好该怎么描述这个问题——我难道能说我早就加了张佳乐,但从没表明身份,现在他知道了那个粉丝就是我程雁南?

      其实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假如说我心理素质够好,或者说没对张佳乐抱有别的龌龊的心思的话,那么我甚至可以轻松地、大大方方地把这件事归结为“记性太差,忘记说清楚了”,可是我心理素质不过关,对张佳乐又有超出崇拜的心思。

      我紧张得手指发颤,我不完全明白自己在紧张和害怕什么,我在恐惧张佳乐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吗?可是这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

      喜欢和爱是一种欲望,也是本能。

      我只知道我需要克制欲望,可是现在我在畏惧本能吗?但这很可笑,饥饿和口渴都是本能,我为什么不畏惧这些,而非要去畏惧喜欢一个人?

      我惊慌失措地思索着,觉得心乱如麻。

      但是我向来没什么魄力,也不果断,我攥着手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纠结了半天,给金秋秋发消息,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头描述了这件乌龙,我向她虚心求教,“你觉得我朋友该怎么办?”

      金秋秋生性奔放,她激动地给我发了一段语音,“直接A上去!此时不冲更待何时?让她男神知道她的苦恋!”

      我说,“但我朋友配不上那个男生。”

      金秋秋一头雾水,“这关你屁事?她自己怎么想的?”

      我思考良久,“她只想看着那个男生,没什么别的想法,也没想过能够跟他在一起。”

      金秋秋给我狂发了一堆无语的表情包,她苦口婆心地讲,“那她图什么?你告诉我,暗恋那么多年她图什么?我跟我前前男友谈了四个月就分了,她暗恋了四年。难道就图远远地看着他,等他找到女朋友自己再功成身退?好老套,好古早!”

      我想象了一下张佳乐和另一个女孩子在一起的场景,觉得好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都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淌水,心脏被沤湿。

      但是假如那个人比我更好,不,甚至都不用更好,只要张佳乐喜欢就足够了,那么在那时候,我绝对不会有任何哀怨和嫉妒。

      于是我告诉金秋秋,“可能的确是这样的。”

      金秋秋发来一堆语音狂轰滥炸,“你别怪我说得难听,但我怎么感觉这个人自卑成性呀!都2019年了还玩默默守护这套?有意思嘛我说,好老土。她是不是从小缺爱,长大了就一门心思想付出,玩得一手好自我感动!”

      我沉默。

      金秋秋看人很准,她没说错,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的确自卑成性、从小缺爱。

      我有在努力改变,可效果不大。我偶尔会埋怨我妈,埋怨她为什么把我变成这样,可是后来想想也觉得并不能完全怪她,她只是生病了,假如我这个人天性足够勇敢和强硬,那么我不会受到那么大的影响。

      金秋秋没注意到我的不对劲,她继续发语音,对分析这件事感到有点厌倦,“总之我觉得这次机会千载难逢!要不趁此机会表明心意,要不就虚伪地解释说是真粉丝然等着男神另投他人怀抱!呵呵,我猜她多半选后一个,她就是玩不起!”

      金秋秋一语中的,她果然是哲学大师。

      我恍然大悟——我并不是抗拒喜欢,我只是害怕被拒绝,害怕连这种称不上是朋友的关系都没得做。

      我太糟糕太胆怯了,我排斥前进,只会原地踏步。

      我关掉手机,满脑子都是张佳乐和别的女生牵手、拥抱,我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明明想到这类场景会难过和沮丧,但就是忍不住地去回想,好像压住了一颗发痛的牙齿。

      我到底还是不够果决,我又跑去问许莫停,我拍了拍他,他过了五分钟,回复我:寿星生日快乐!

      我问他,张队怎么会给我点赞?

      他回了我一堆问号,说,什么意思?难道要张队要给你扔个臭鸡蛋你才高兴?

      我简单解释了前因后果,略去了我其实早就喜欢张佳乐这回事,我说我早就是他的粉丝,加了他,但之后一直没和他聊微信,没有说清楚身份问题。

      许莫停过了会儿,回复我: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事儿我不清楚,你自己去问张队好了!反正他们今天训练结束得早。

      我纠结了半天,真的跑去找张佳乐了,不得不说,金秋秋还是厉害,我选了后一条路。我措了很久的辞,最终手滑发出去一张表情包。

      我惊慌失措想要撤回,但是张佳乐秒回:生日快乐啊百花一枝花!

      他好像很喜欢那么称呼我,但我一直觉得他才是百花一枝花,穿百花战队的队服时尤其如此,他皮肤白,被裹在那身配色如此浪漫的队服里时,显得如此纯粹而干净,他的追求和梦想被簇拥在那样的颜色中缓缓升空,富有诗意,近乎接近某种幻想中的童话。

      他盛开在西部荒原上,独一无二,永不凋零。

      我说:谢谢。张队,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这是我啊?

      他隔了一段时间才回复,仅仅看着那些字眼我就感到他的语气很活泼,他说:早被我发现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我不停地打字,又不停地删除,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流眼泪,我在屏幕前泪眼朦胧地给他发消息,其实我很早就是你的粉丝了,真的很早——你刚出道那会儿我就是你粉丝了,我问了很多人才要到你微信,但加了你又不敢说话,后来也没想到能去百花实习,能离你那么近。

      张佳乐问我,然后呢?要坦白的没别的了吗?

      我不断小口地倒吸着冷气,我在想——然后呢,还能有什么然后?就这样啊。

      我屏住颤抖的呼吸给他发消息:没了。张队,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真的很崇拜你。

      过了有几分钟,这几分钟比一节课还要漫长,我在床上吸着鼻子,陈晓薇问我是不是感冒了,我说可能有点,再低头看手机时,我看见他回复说,行吧!朕已阅,允许你当我的粉丝头子!

      我不可抑制地哭了起来,小声地呜咽着,因为我发现我后悔了,明明那些话都是从我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的,我觉得自己恶心透了,像一块长在阴冷潮湿之处的苔藓,永远就只能畏畏缩缩的,非要把能大大方方解决的事情弄得黏黏糊糊。

      金秋秋说得对,我一直在自我感动,我以为我很深情很隐忍很克制,我总以为我不想和张佳乐更进一步,总觉得我不求任何情感上的回报,但那就是懦弱。

      可我确实是后悔了,我发现假如今天我不把一切都和张佳乐说出来,我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把一切言之于口——并不是以后不会有更好的机会,只是我没办法再像今天这样了,我的勇气随着我的成长在衰竭。

      我一边掉眼泪,一边给张佳乐发消息,我说:对不起,我后悔了,我还有想说的。

      我跑去了寝室的阳台外,我有太多想说的了,可是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手机屏幕上,手不停地抖,我只好发语音,几乎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对不起,张佳乐,我还有别的想说的,我不只是崇拜你。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高一时我们见过一次,你给我讲荣耀,你还送我一张账号卡,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一直到现在,所以我才加你微信、去百花实习。

      我说话时的哭腔很重,但我无法控制,夜晚的风吹在我的脸上,凉嗖嗖的,我捏着手机,等待张佳乐的回复,我在心里想,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有遗憾了,至少我把我想说的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

      他的回复是一个微信电话。

      我犹豫了两秒,接通了电话,张佳乐先说的话,他好像刚结束什么运动,在呼哧呼哧地喘气,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程雁南,我、我早知道了,我们高中见过!”

      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和我所想象的一模一样,我等待这一刻许久,我想笑,但嘴角无法控制地往下垮,我问他,“你怎么会知道?”

      他有点小心地问我,“你还在哭吗?”

      我抹了一把眼泪,竭力克制哭腔,“没哭,有点感冒而已。张佳乐,我跟你说那些,不是想要干什么,不是想要逼你给我一个答复,也不是想把自己标榜成什么情圣。我就是、我就是想跟你说出来,我怕我再不说出来,以后会后悔一辈子。”

      张佳乐说,他的声音和呼吸变成脉冲信号负载在载波上传送,听上去有点失真,“好了,那我现在知道了。程雁南,你知道吗?你们第一次来百花时,你朋友和杯子就把你出卖光了!大孙跟我说你们俩跟我一个高中的,杯子跟我说你在游戏里的账号叫浅花迷人,我一想,那不是我的小号吗?”

      原来真的是金秋秋,我那么想,停止了哭泣,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没接着说话。

      张佳乐也安静了一阵子,再开口时语气有点儿郑重和小心,“程雁南,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了?”

      我说,“是,很早。”

      张佳乐又那样追问我,“那然后呢?”

      到底还能有什么然后?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如实回答,“可能没有然后。我今天只是想说出来,没想怎么样。你……你别有什么负担,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暑假不来了,你们现在有投资了,还有很多粉丝,应该有很多人来应聘的。”

      我越说越觉得难受,眼睛发酸发疼,就揉眼睛。

      张佳乐却立刻指责我,“靠!上次都说好了你居然反悔!我们都给你留好房间了!”

      我并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回应,但他能这样说也还不赖,起码我并没有失去靠近他的机会,我讷讷地应了一声,“哦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会来的。”

      张佳乐说,“算了算了,程雁南——”

      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等他讲下去。

      我听见他停顿片刻后说,他谈起比赛时总是显得严肃而认真,“我现在要专心打常规赛和季后赛,不谈恋爱,我觉得会影响状态——我得对百花的所有人负责。”

      我居然有点释然,好像本来就该是那样,我无声地吸了口气,“我知道,你好好比赛。”

      他说,“我只想要拿冠军,等我拿了冠军,那时候我们再好好谈这个好不好?等我拿了冠军,我一定——”

      他的语气很谨慎,语速有点儿慢,似乎每说出一个字都是经过仔细斟酌的,原本我并没有什么遗憾的,但他那么小心地对我说出那些话,我忽然不是很想要继续听下去,眼泪又涌了出来,滴在我的手背上。

      我很罕见地强硬了一次,我打断他讲话,“没事的,我知道。你真的不用有负担,我不需要答复。这赛季,你要拿冠军。”

      张佳乐真是个很好的人,他是个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他如此倔强、永远热血,却又始终抱有天真和浪漫,他会软弱、会走错路,但他永不放弃,他是坚韧与柔软的结合体,矛盾、魅力十足,像是世上一切光与热的总和。

      他是我永远无法成为的人,我想我的描述还及不上他本人的优点的十分之一,我无法准确地形容他。

      张佳乐说,程雁南,等我们拿冠军吧!

      我说,好。

      张佳乐说,还有,生日快乐!

      我挂断了电话。

      《源氏物语》中,六条妃子离别之前在野宫门口对源氏之君说:今晚的月亮真美,也曾和你如今日一般看过月亮,每每想起你我昔日共渡的悲欢时光,就会莫名为光阴的流逝而落泪感伤,从今而后,和你的一切都会成为慰藉我一生的美好回忆,在我剩下的岁月里,我都会怀念今晚和你一起看过的月亮。

      今晚没有月亮啊……

      我独自蹲在阳台上,哭得不能自已。

      —————————————————————

      2019年4月1日星期一 阴

      今年的生日愿望是,张佳乐能拿冠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2019·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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