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琼花》雾谷晴岚

7、第 7 章

　　苏夏看了看302冰冷的防盗锁，再没有一点点想进去睡觉的兴致。于是她转身下楼，在宿舍楼落锁之前悄悄溜了出去。初冬昼夜温差巨大，只穿了秋季校服的苏夏刚到室外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为了保持体温，苏夏只能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的崇华中学万籁俱寂，和白天的朝气蓬勃简直就是两个世界，她却觉得这样的寂静使她非常安心。夜里的风向来冷冽却让人平静清醒，苏夏似乎能听见风吞噬了白天的喧嚣，只允许时间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直到她隐隐约约听见风中有唯美的小提琴声，这种平静才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琴弦上流淌而出的缱绻思绪。在苏夏看来，这音乐像是在细细诉说着丰富而又细腻的爱慕与思念，让她不禁好奇去寻找琴声的来源。

　　跟着自己的听觉离开了宿舍区，又穿过了一条小路，苏夏来到校园东南角的偏僻小花园。这个小花园只在春夏时节开满蔷薇，因此平时也不怎么有人到访，这个时节冷霜严酷，百花凋零，这个人倒是很有个性，居然会在此独奏。

　　穿过破败的紫藤枝攀缠延绵的长廊，苏夏终于在亭子的石桌旁看到了沉浸在音乐中的少女，少女背对着她，齐腰的长发在风中轻轻摇曳，在月下像是闪着微光的墨色绸缎。苏夏一路走来，周遭入眼的尽是亭子古旧粗糙的石材和蔷薇枯萎萧疏的枝杈，反而显得这个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女孩子像沙砾中的钻石一般闪耀无暇。

　　一曲已毕，苏夏还沉浸在乐曲那如怨如慕的丰富情感中，那个漂亮少女却早已察觉到苏夏的到来，她轻柔地转身，鞋跟轻响裙摆荡漾，像是带起了一阵微风，在苏夏的视野中唯美成一幅油画。

　　大大的圆眼，瘦得恰到好处的身形，小麦色的皮肤，这是苏夏对何诗的识别标签。月下拉琴的少女竟是自己班的班长何诗，她嘴角微微上扬，友善而优雅，“苏夏同学，你很喜欢这首曲子。”

　　“啊……是的……”苏夏先是木讷地挠挠头，才如梦初醒般地发觉何诗正微笑着看她。“我不会打扰你了吧，很抱歉。”

　　何诗轻轻地笑出声，却矜持得连牙齿都没有露出半分，“不会呢，苏夏同学也有很喜欢的人吧，不然也不会陶醉其中了。”

　　“你怎么知道……”

　　“这首曲子是我作的，为我所仰慕的人。你若共鸣，便是心中已藏着珍视的人。”何诗的眼中盈盈有光，苏夏不禁好奇和顾谣长相如此相似的何诗仰慕之人是什么样子。

　　苏夏笑笑，自知不能多问，只是回答了一句，“班长这么优秀，仰慕的一定是个十足完美的男生。”

　　何诗对此不置一词，将小提琴收在琴盒之中，“都已经十一点了，你怎么还在校园里游荡呢？”

　　“和室友闹矛盾了，我不太想回宿舍。”苏夏没有说自己是被室友关在门外的，并不是为了帮她们隐瞒，而是认为被关在门外这种事简直太过丢人了。

　　“原来如此……总是要直面矛盾的嘛，不过你想独处也好，离分科还有大半年呢，考虑考虑以后该怎么和她们相处。”

　　“何诗同学呢？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拉小提琴？现在宿舍楼都已经落锁了。”

　　何诗低眉浅笑，“马上要参加国际比赛了，我每天晚上都需要练琴，因此只能在独立宿舍楼另租了一间宿舍。”

　　“喔……”高一宿舍区东边的独立宿舍苏夏是知道的，那里空间宽敞条件优越，晚上有老师通宵值班，因此是从不落锁的。

　　“不嫌弃的话，今天先去我那里凑合一晚？正好陪我说说话，而且作为班长，你这样在外面游荡我很难放心啊。”

　　让人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也许这就是优秀女生的缜密。苏夏只得不好意思地笑笑，“‘凑合’不敢当，非常感谢班长大人收留。”

　　跟着何诗踏入独立宿舍，苏夏第一次狠狠地长了见识。原来崇华中学的这栋宿舍其貌不扬，里面居然像间酒店一样宽敞明亮。走进何诗的宿舍，苏夏发现这里竟是套间，外面的小客厅里摆着看起来很是软糯的布艺沙发和小茶几，再穿过一道门，卧室里放着张宽大的床，配着壁柜和书桌，让苏夏惊叹不已。而且，原来崇华中学的宿舍也是可以有独立卫生间并且允许使用电吹风卷发棒这种大功率电器的。

　　苏夏拿起洗漱台上的吹风机，将出风口对着自己哭笑不得的脸，“这何止是你口中的‘凑合’，这简直是让我来享受的。”

　　何诗给苏夏拿了双一次性拖鞋，“没办法，这些家具都是我爸给配的，他一直都怕我在学校吃苦。”

　　“啧啧啧，叔叔真是太用心了。我记得你们家应该经营着鼎元地产吧？”

　　苏夏知道何诗家里的情况并不奇怪，因为何诗的爸爸何鼎元在开学时就亲自开车护送何诗上学，甚至执意将车开到了教室门口，下了车之后还拉着何诗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直到最后自己都依依不舍地掉了两滴眼泪挥手告别。这样的传奇自然在崇华被少年少女们津津乐道，人缘好的苏夏自然对这位单纯老实却运气爆棚赶上地产迅猛发展好时代的何老板也听说了许多。

　　“嗯，这栋宿舍楼就是鼎元投资建的，我爸爸本来还想以我的名字命名，被我严词拒绝了，你试想一下，何诗楼？听起来太奇怪了吧。”

　　这些让苏夏听起来叹为观止的露富信息，却被何诗漫不经心地说出来，苏夏知道她并不是在炫耀，只是这些事情离苏夏太过遥远，在她听来总觉得有些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答。

　　“对了，还没有问你，和同宿舍的女孩子发生了怎样的矛盾？”

　　“嗯……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有些误会吧。”

　　“其实……很抱歉，晚自习前我听到你和江银岚、唐依依同学在门口争论了。”

　　苏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听到了啊，那你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你临窗而坐嘛，而且我们当时声音也不小。”

　　“原来依依同学暗恋江银岚同学啊。”何诗慢条斯理地烧着热水，又从冰箱里拿出了两袋牛奶、一盒面膜，“那苏夏同学呢？依依同学是因为你和她喜欢了同一个人所以闹矛盾了吗？”

　　“其实你叫我苏夏或者夏夏就好，”苏夏被何诗这一连串的“同学”称谓绕得有些晕晕乎乎，看来班长极为礼貌的传闻应该是真的，她接着何诗的疑问说下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但我真的不喜欢江银岚啊！”

　　何诗看了看像拨浪鼓一样摇头的苏夏，“但你和江同学的关系貌似很不错。”

　　“当朋友的话，性格比较合得来，但我们俩确实不来感。而且……”

　　“而且你们各自都有喜欢的人。”苏夏刚要表达内心的惊讶，何诗就再次打断了她，“不要惊讶，现在江银岚喜欢顾谣的事情在21班也不算是秘密了。他那样横冲直撞地喜欢着顾谣，迟早会被大家知道的，也许正因为这个不算是什么隐私的秘密，依依同学才觉得你对她有所保留吧。”

　　苏夏塌下了肩膀，有些沮丧地垂眸，“是我不够朋友了。”

　　“是你太谨慎了，这反而是个优点，证明你人很靠谱。”何诗说完，朝着苏夏温柔地笑笑以示鼓励和安慰。

　　“我还要补一下数学，你喝完牛奶就睡吧，不用等我。”何诗将热好的牛奶递给苏夏，关了顶灯，在书桌旁坐了下来。

　　苏夏啧啧感叹，“原来优秀的人都如此努力。”

　　何诗低头整理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练习题，“没办法，我脑子愚钝一些，只希冀勤能补拙了。”

　　【二】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听说顾谣因为校庆表演表现突出，被校团委的袁老师直接点名招进了校艺术团，备演圣城市的春晚合唱。江银岚怀揣着热爱顾谣的拳拳之心，连午饭晚饭都顾不上吃，巴巴地躲在礼堂外面听顾谣领唱，且因此陶醉不已，一周时间就瘦了一大圈。在这期间，苏夏的生活变得更加清静，只是晚自习第三节课再也不敢睡过去，每天去教室上课前都要再三确认自己带了宿舍钥匙。粗神经的苏夏与女生们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倒也过得凑合，照样吃得好睡得好。

　　又是一个返校日，冬天里难得晴光遍洒，苏夏像往常一样背着沉重的书包从后门挪进教室，正对着她的却是江银岚呆滞地撑着头静坐。她觉得蹊跷，周日下午也是校艺术团练歌的固定时间，江银岚居然没有去欣赏他的女神。

　　苏夏走近，一边观察着江银岚一边轻手轻脚地将书包放下来，“欸，你怎么了。”

　　沉默。

　　苏夏看到江银岚的手在干燥的冷空气中已经冻得微微发红。晚自习上课之前，教室里是不开空调的，可见他在这里已经坐了许久。

　　她叹了口气，拿上了江银岚的水杯走出了教室。经过高一20班时，却发现许炳熠和顾谣两个人并肩坐着，许炳熠宠溺地拍了拍顾谣的头，顾谣满脸幸福甜蜜的笑。

　　苏夏大概知道江银岚为什么是那样的状态了。那天在公交车上看到的辰旭和温萤，不也像现在这样令人艳羡又令自己丧气吗？

　　也许是苏夏看到他们时脚步略有放缓，他们都察觉到了窗外看着他们的苏夏，顾谣托着腮，饶有兴趣地抬高下巴看着窗外的少女，而许炳熠则是冷冷地瞪了苏夏一眼。

　　看来他们都已经认得自己了，苏夏顿时有些发怵，赶紧去接了热水回到教室，江银岚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静坐着，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她没有再说话，将水杯放在江银岚的桌子上，静静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没过多久，唐依依就来了，她来到教室放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苏夏和她去教室外面说话。

　　苏夏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没有想到这种闹僵的情况下唐依依还会主动找她说话。两人刚出教室，唐依依就单刀直入，“苏夏，许炳熠和顾谣在一起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炫耀，又像是在挑衅。只是苏夏不明白，这种与她们两个都无甚关系的事情有什么值得炫耀和挑衅的。

　　“嗯。”苏夏对这件事已经惊讶过一次，现在当然没有太大的反应。

　　见苏夏没有像预想的一样表露自己的震惊，唐依依又补充了一句，“熠哥人很优秀，对顾谣也很好，他们很般配吧。”

　　苏夏的声音反常地平静，不带有一丝情绪，“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你知道顾谣为什么不再犹豫，选择和许炳熠在一起了吗？是因为我告诉她，你喜欢江银岚，而且江银岚也很看重你。”

　　苏夏眯起眼睛思考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这之间的因果，“……这和她选择跟谁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她觉得，你这样的女生不配做她的情敌。”

　　就好像自己和顾谣生来就有云泥之别，带着无论如何的罪恶，让苏夏顿感芒刺在背。她冷笑，“太荒唐了，顾谣女神真是看重我，我这样的女生，我是哪样的女生？是不是，我也不配做你唐依依的朋友？”

　　唐依依抿抿嘴，不知怎么回应苏夏的这番话，“反正……大家现在都不喜欢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进了教室。苏夏还是眯着眼睛，抬头看着冬日晴空的暖阳，阳光柔和而温暖，却刺得苏夏眼睛生疼。

　　到底是为什么，如今陷入了这般境地？

　　我想我并不骄矜，也从未显露锋芒，却在这个本该率性而为的年纪如履薄冰地活成最卑微的模样。那些曾注视着紧握着的，我每时每刻都在慢慢失去，好似在每一个时间节点的选择都毫无意义。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三】

　　苏夏托腮跑着神，望着黑板上数学老师密密麻麻的板书，教室里一片静寂，只能听到粉笔在黑板上不停地敲出“笃笃”的声音。苏夏不禁皱了皱眉，她突然发现，自己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黑板上的公式。意识到自己可能近视的女生略有些惶恐地直起了身子，却也只是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脸。这时，课间操的音乐响起，苏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揉了揉眼睛准备起身下楼。

　　“苏夏，劳烦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想请教你。”

　　苏夏睁开眼睛，班长何诗正微微弯着腰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

　　“哦，那一起下楼吧。”苏夏站起来准备走，又回过身轻轻扯了扯前座的衣服，“江哥，你又不下楼了吗？要扣班分啊。”

　　“算了算了，”何诗连忙阻止了苏夏，“他身体不舒服的话就让他趴着吧，这星期班分已经垫底了，也不差这一分两分的。”

　　“可是……”

　　“没关系，下周争取得文明班级就能跟张老师交代了，我不会弃班级荣誉于不顾的。”

　　看着自信微笑着的班长，苏夏只得起身与何诗并肩走出教室，教室外的阳光看起来温暖明媚，但真正走出了教室，猝不及防的寒冷还是让苏夏本能性地瑟缩着脖子。

　　身边的何诗贴心地将手中的热水杯递给苏夏，“你拿着吧，我不冷。”

　　“谢谢。”瑟瑟发抖的女生接过水杯，掌心传来的温热立即随着静脉的血液涌向心口。

　　“苏夏同学，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嗯……怎么说呢，就是希望你能照顾一下江同学的学习，他现在这个状态，我身为班长看起来很是焦急啊。”

　　“哈？”苏夏甚是迷惑不解，明明自己的成绩比江银岚还要略逊三分，何诗的这个提议简直让苏夏怀疑她对同学们的成绩有没有最基本的了解。

　　“先不要迷惑，我又另外整出来了一份课堂笔记，你帮我给江同学，就说……就说是你借的，顺带给他看一看。”说着，何诗将手中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本子递在苏夏面前。

　　“可他对学习向来没有什么兴趣……”

　　说着说着，苏夏将视线定在那小本子上，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何诗这个提议真正奇怪的地方。明明班上还有比江银岚成绩更差、更加破罐破摔的同学，何诗却只将目光锁定江银岚，焦急地想要将他从消极情绪中拉出来。她又联想到那日在何诗宿舍枕头下看到的那张信件，苏夏心中的猜想呼之欲出，何诗或许是江银岚的暗恋者。

　　“嗯……班长，我有个猜想，你是不是……暗恋江银岚啊？”苏夏小心翼翼地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底气不足，声音小得差点被广播声音淹没。

　　随之而来的是几秒十分尴尬的沉默。

　　“不……不好意思，我想多了。”看到何诗有些不知所措，苏夏觉得自己可能猜错了，毕竟何诗这么优秀，怎么会喜欢一个常年窝在后排不思进取的差生呢。

　　“原来这么明显啊。”

　　“嗯？”苏夏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班长，你说什么？”

　　何诗释然地笑了笑，“果然，喜欢一个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苏夏，我没有你那么勇敢，只能把这点小心思藏在心里了……但最近看江银岚那个样子，我真的很着急。”

　　苏夏暗暗慨叹，江银岚真是艳福不浅，何诗和唐依依居然全都对这个一根筋的家伙青眼有加。她按捺着强烈的八卦心理，面上装得淡定从容，“为什么不能勇敢？”

　　“因为，我长得和顾谣太像了。和他喜欢的人长着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任谁想都会觉得我容易成为一个可怜的替身吧。”

　　“哦！”苏夏恍然大悟，一个简单的语气词拖得好长，连声调都高了几分。事实确实如此，两个人除了肤色与气质不同，五官身形简直像亲姐妹一样，她怎么把这个重要的细节给忽略了呢。不过，两个人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她们长得如此像，又同在一所高中一个年级，若确实是巧合，苏夏是不信的。

　　“你……了解顾谣吗？或者江同学对她了解吗？”苏夏正在脑子里暗暗揣摩二人之间的关系，没想到何诗直接小心翼翼地问了出来，苏夏看着何诗精致的小脸，她大大的圆眼中透露出十足的期待，看来她也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上了高中会突然出现和自己这么相似的一个神秘少女。

　　苏夏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并不了解，不过前阵子传遍整个年级的谣言你也应该听说了。”

　　“你是真的去过顾谣家吧？可不可以告诉我在哪里？”

　　“不可以。”苏夏正不知如何作答，江银岚略显沙哑的声音却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苏夏和何诗同时转头望向走廊上站着的男生，这是苏夏近些天第一次看到江银岚的正脸，他的面色有些发黄，嘴唇干裂，头发凌乱，看起来十足颓败。苏夏听见身边的少女轻轻地叹气，不知道她此刻是怎样的心情。

　　江银岚走近，一脸认真地回答何诗，“不管你有怎样的理由，顾谣的隐私都不能再暴露给别人了。”

　　何诗没有想到自己暗恋的少年会对自己如此严肃，她的瞳孔微微颤动，下意识地将双手握在身前，乖巧而又拘谨地说了声对不起。

　　苏夏最怕身处尴尬情景，赶忙在一边打圆场，“何诗，你不用跟他说对不起啦，提到顾谣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不是你的错。江哥，何诗也没有恶意，她只是……”

　　“不用说下去了，”何诗垂眸，礼貌地微笑，“苏夏，谢谢你，你能帮到江银岚同学，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江同学，作为班长，我希望你不要自暴自弃，把精力多放在自己身上。”

　　说完，何诗就转身离开了。苏夏目送着何诗远去，回头对着江银岚无语地摊手，“What?你要干什么啊？”

　　江银岚依旧面无表情地塌着肩膀垂着手臂，看了苏夏一眼，动了动嘴唇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苏夏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看着手中的小本子，却将视线抛得远了一些，透过走廊的栏杆，看到天井里自己班的区域辰旭和温萤聊得火热。

　　苏夏翻了个白眼，自己不是近视了吗？这种令人艳羡的画面自己倒是看得清楚。苏夏觉得没劲，也不想去做课间操了，将小本子揣在怀里往教室走去。

　　【四】

　　上午第四节是体育课，快要下雪的天空变成了惨淡的铅灰色，北方的冷空气十分干燥，藏在风里像是坚硬而锐利的刀刺在脸上。苏夏换了冬季的运动服，还是瑟缩着脖子耸着肩膀站在队列里做热身运动，可不管怎么放开动作，寒风还是狡猾地从衣领袖口往身体里灌。读着秒挨过了漫长而痛苦的做操时间，体育老师也迫不及待地吹哨喊出了“解散”，苏夏连忙偷偷钻进篮球馆找了个座位避风。

　　耳畔一直呼啸着的风声完全消失，只剩下松动的窗框被风撼动的声音。苏夏感觉活了过来，整理着额前因风吹而打结的头发，放松下来的她翘着二郎腿，将胳膊肘架在座椅靠背上仰天长叹。

　　没过多久，苏夏就看见有另外几个男生也溜了进来，本来偌大的篮球馆内只有苏夏孤零零的一个人，学校统一的蓝色运动服在橙色的座位上显得十分扎眼，因此那几个男生都下意识地看了苏夏一眼，让苏夏不由得挺起身板坐正。走在最前面的男生多看了苏夏几秒，示意身后的男生跟着他向苏夏走来。

　　苏夏认出那个人正是隔壁班的许炳熠，身后的几个男生也是曾经在学校门口堵过她的熟悉面孔。本来，他们在这个时间点进来也并不奇怪，周四上午第四节课时高一年级只有21班和22班在操场上体育课，这几个男生想必也是因为风太大了才躲了进来。但是当一拨人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过来，苏夏才发觉自己才是男生们此次前来的目标。她警惕地站起身，转身想从身后的门离开，却被许炳熠抢先一步挡在了身前。

　　高自己大半头的男生双手插兜，神情慵懒，眼镜后的目光却犀利，“你自己清楚吗？你实在不该伤害顾谣。”

　　许炳熠所指，应该还是顾谣家境被曝光的事情。苏夏有些委屈又有些愤懑，瘪嘴朝侧边翻了个白眼，“是唐依依告诉你的吗？那天去顾谣家的可不止我一个。”

　　许炳熠笑得有些戏谑，“重要吗？阿谣想要的结果，只是我帮她解恨而已。”

　　苏夏瞬间敏感地回忆起在国庆假期时帮向攸美背的黑锅，内心的愤懑瞬间盖过了委屈，“你的意思是，找个替罪羊收拾了，让高贵的顾谣女神满意就可以，对吗？”

　　许炳熠有些讶异，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女生居然没有在畏惧即将到来的危险，反而若无其事地拿自己调侃，这与他从唐依依口中了解到的呆傻憨厚形象实在不符。

　　“事情不是我干的，这锅我不背。”苏夏紧攥双手，一字一句中满是怒气。

　　许炳熠沉默了半晌，才将真实意图缓缓道来，“其实……我并不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但顾谣最近心理状态很差，她见你进了篮球馆，一定要我来暴揍你一顿。所以，我们就当已经教训过你了，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顾谣的视野之中，她实在不能承受再多的刺激。”

　　这个回应苏夏没有料到，她攥着的拳头略微松动，却转而更加紧握，“顾谣她……就这么断定是我坏了她的名声？”

　　“就算不是你，也一定不是依依！”许炳熠身边的一个男生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嘴，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将面前的少女都吓了一跳。许炳熠立刻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添乱。

　　也许是近期自己承受的恶意也很多，苏夏突然觉得心中一直压制着的什么东西，突然挣脱了越来越脆弱的理智喷涌而出。“你为什么相信她？你们为什么都相信她？凭她聪颖可爱？凭顾谣高贵优秀？凭我生来愚蠢卑贱，被你们屡次玩弄踩踏？你许炳熠自诩不用暴力，不也在校门口堵过我和季秋？你凭什么如此道貌岸然？她唐依依善良可爱，宛如天使一般是吗？事情到底是谁做的，我和她心里都清楚，只有你们这些不清不楚的人，总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自以为是！”

　　苏夏的声音逐渐声嘶力竭，说完这段话的她接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许炳熠仍旧面不改色，其他的男生却都被苏夏这突如其来的暴怒给镇住了许久。

　　“你们在干什么？”苏夏身后颇具震慑力的男声响起，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收敛了情绪，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情绪失控的样子。

　　“啊，白彦学长，你怎么来了？”许炳熠本来慵懒散漫的样子瞬间被谦逊恭敬代替。

　　苏夏没有转身，只是回头给白彦递了个漫不经心的眼神。白彦一边快步朝人群走着，一边审视着背对自己的女生。她像是被欺负了却没有掉泪，只是那一双眼睛里透露出十足的疲惫，与第一次见面时的阳光开朗判若两人。

　　“欺负女生的时候别忘了，这节也是高三2班的体育课。”白彦走上前来，不露痕迹地将苏夏往身后扯了扯，学长和许炳熠对峙时，苏夏发现他居然比许炳熠还要高半头，对面一众都只能微微仰视着他，尽管白彦只有一个人，却也能在气势上占尽上风。

　　许炳熠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学长，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来跟她交代些事情。”

　　“苏夏你说，是这样吗？”白彦转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苏夏，苏夏仓皇抬头，看了看白彦学长那清可见底的茶褐色双瞳，又看了看疯狂给自己使眼色求放过的一众男生，迟疑地点了点头。

　　“噢……是这样的，对吧许同学，哈哈……”

　　白彦看着少女勉强挤出的笑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叹了一声又转向男生们，“我和苏夏到那边谈谈，你们请自便。还有，许炳熠同学，身为学生干部，人缘好当然可以，但是人缘太好……”说着，白彦将许炳熠身边的男生们环视了一遍，一字一句道，“是很危险的事。”

　　“学长说得有道理，那我们就先出去了。”许炳熠点头赞同，男生们听罢，也没有在篮球馆继续逗留，反而避之不及地离开了。

　　白彦转身将面前的苏夏望着，“为什么刚才选择放过他们？”

　　“习惯性的窝囊行为，世人称之为善良。其实我很想给他们一人一拳。”苏夏冷冷说着，自顾自就近找了个椅子坐着。

　　白彦恍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比起眼睛在苏夏的身边抱臂坐了下来，“如果是过去，你一定会给他们一人一拳。”

　　“过去？学长你的意思是……”苏夏疑惑地看了看白彦，记忆中她并不曾向白彦展露过像冉榕大姐头一样的暴力行径。

　　“对，过去。过去那个坚强勇敢的苏夏长大了，却被戴上了可悲的面具。”白彦的声线柔和得近乎飘渺，他将鼻梁上的眼镜拿了下来，苏夏看着白彦那因摘掉眼镜而显得狭长冷峻的眉眼，不禁眯起眼睛仔细回忆。

　　此时窗外凛冽的寒风已经停止了，天空正巧开始飘起雪花，望上去令人感觉十分静谧安详。

　　白彦的声音深沉稳重，语气却温柔地近乎小心翼翼，“你保护过的那个小男生，他也长大了。”

　　……

　　苏夏恍若隔世地眨了眨眼，少年的面庞虽已初具棱角，那仿佛一直都带着笑意的眉眼却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苏夏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凌乱的内心使她将上半身微微向后倾斜，表情十分复杂，看起来颇为滑稽。苏夏怎么也不曾想到，自己在幼儿园时曾保护过的漂亮男孩，竟出落成了如今这优秀而傲人的模样。

　　十年前，在那个自己还简单而无知的时代，世界只有幼儿园与家里的出租屋那么大。五岁的苏夏曾靠着母亲的鼓励与引导养成了自信而坚强的性格，她在幼儿园里是老师最喜欢的孩子，在筒子楼里是邻居最熟悉的小大人。

　　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苏夏还没有畏惧过什么，她虽然话少，却并不刻意追求合群，总是认真专注地读故事书。她唯一喜欢的娱乐活动，便是和邻居家的漂亮小哥哥一起玩雪。有不知轻重的男孩子挑衅她，她也能将对方打得哇哇乱叫。因此懂事之前的年月，她过得极其旷性怡情如鱼得水。

　　后来，慢慢懂事的苏夏已经不记得如何一步一步变成了如今温吞迟疑的性格，总是想着迎合他人却导致自己变得十足别扭。而眼前高大斯文的少年，大概将一个曾经存在过的自己，从遥远的十年前带来，唤醒了苏夏内心深处的回忆。

　　阔别已久的童年像是封存在心中带着暖意的阳光，瞬间将现时的阴霾驱散一空。

　　原来每次出现时，身上都带着阳光的人，也会有软弱孤僻的过去。在此时此刻，苏夏认为，他们是相同的。

　　原来每次出现时，身上都带着阳光的人，也会有软弱孤僻的过去。在此时此刻，苏夏认为，他们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