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琼花》雾谷晴岚

6、第 6 章

　　——一种名为阴郁的情绪，我体察得越来越清晰。

　　——我究竟是受万众瞩目、遍洒恩泽的太阳，还是躲在太阳之后没人注意到的暗黑深渊？

　　【一】

　　周末茶饭不思地在家躺了两天，苏夏没有想起来写作业，在妈妈的催促下匆匆收拾好了书包赶赴学校。

　　返校的晚自习是张老师的化学课，她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忘记写她布置的卷子，苏夏早知她要检查作业，只是张老师的惩罚从来只有补交和罚抄，因此她浑然淡定着，将空白的试卷完完全全铺展在桌子上，低头抿着嘴伪装着“自己知错了”的姿态。

　　张老师从前排检查到后排，被她检查到没有写作业的同学明显变多，伴随着凳子在地上摩擦出懒散而悠长的声音，几个男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苏夏没有等到张老师低头看自己的试卷，主动离开板凳加入了前方男生的罚站队伍。

　　张老师疑惑地看了看苏夏，又低头确认了一下苏夏崭新的空白试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地深深叹息，“苏夏，你怎么又没写？”

　　苏夏反而比张老师更加疑惑，她什么时候开始对同学区别对待了？什么时候惹到她了吗？为什么她说我却不说前面的男生？

　　“你上上心吧，知道这次期中考试你年级排名多少吗？一千三！”

　　老师说出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声调明显变高，前排还在交头接耳对答案的同学立刻鸦雀无声，全部转头看向了苏夏。

　　这时，江银岚不合时宜地从后门溜了进来，将挎包甩在桌面上，重重地坐了下来。听到江银岚的到来，苏夏对自己所面临的危机不管不顾，反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张老师没好气地将师生斗争的矛头指向江银岚，“江银岚，我允许你来上课可没允许你迟到这么久！以后再来这么晚干脆就不要来了！”

　　江银岚一边漫不经心地翻书一边敷衍，“是是是。”

　　“还有你苏夏，还好意思笑，从入学考试八百名掉到一千三你是怎么做到的？今天晚上排座位，你就坐最后一排，但愿你能知耻而后勇吧，别成天迷迷糊糊了。”

　　苏夏无可奈何地撇撇嘴，对于成绩大退步，她其实可以预料，最近一直沉浸在关于恋爱的悲伤情绪中，并没有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因此，这只降不升的年级名次，委实没有办法让苏夏早已麻木的内心激起一点肉眼可见的浪花。

　　【二】

　　“这节课就上到这里，迟晓月到我办公室来拿一下期中考试卷子。”

　　悻悻地守着空白作业坐了一节课，苏夏急忙松泛松泛筋骨转身朝江银岚讨八卦。她满脸期待两眼放光地转过脸，却看到江银岚鼻青脸肿无精打采地撑着头静坐。苏夏觉得奇怪，她猜测张老师上课前应该不是刚刚看到江银岚被打成了这样，平时心直口快的她居然没有立即揪住这满脸青紫数落江哥一番，确实不像她往常的风格。

　　班里和江银岚要好的几个男生也好奇地凑了过来反复询问，在确定又是一次英雄救美的无聊桥段过后失望地一哄而散，反而是苏夏更加好奇地深入探讨。

　　“你们都不关心我的伤吗？”江银岚一脸委屈地摇摇头。

　　“我关心啊！你被谁打了？”苏夏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吧，注定我命苦没人关心，顾谣被我救了，都没有关心我一句，反而着急忙慌地跟着许炳熠那臭小子跑了。”江银岚发现自己有些答非所问，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哥上周喝酒了，我去接他回家，在路上看到顾谣被一群老色狼欺负，于是我就冲上前去把那群人教训了一顿，怎么样，厉害吧？”

　　苏夏有些难以置信，“你一个人单挑一群人？”

　　“那当然。”

　　“那你这一周都在家吗？不来上学也不回消息。顾谣出事了你知道吗？”

　　江银岚的眉头皱得厉害，“这几天手机欠费了，今天才看到贴吧，我必须要把曝光她的这孙子揪出来狠揍一顿。”

　　“可是这也不解决问题啊，你靠拳脚堵不住全年级学生这么多张嘴。”苏夏哀叹一声，“看来以后顾谣女神要忍受一阵众人的非议了……让我怀疑的是，帖子里那几张照片好像是依依拍的。”

　　江银岚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严肃道，“你知道些什么？”

　　“江哥，不瞒你说，上周五我和依依一起去了顾谣家，那个照片的拍摄角度，和我们当时躲藏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们为什么去顾谣家？”江银岚直抒了他的疑惑。

　　“依依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顾谣家的地址，还带我去看了，我们看到的情况你也知道，都被人发在帖子里了。”

　　江银岚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前排的唐依依。

　　苏夏见状，生怕他冲动行事，连忙解释，“我只是有些怀疑她而已啦，她当时全程都没有掏出手机，你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冤枉人。”

　　江银岚只好垂眸，看着桌面上自己紧紧交握着的手，“不过，她确实有动机偷拍顾谣。”

　　“我明白，我明白，你也知道依依的心思……但目前，江哥你一定要沉住气，在学校里因为顾谣再扯出什么乱子，无异于朝着顾谣女神这个风暴中心煽风点火。”

　　“你男神被温萤拿下了，你好像……一点都没有被打击到？”

　　苏夏憨憨地笑了笑。江银岚错了，苏夏这次是实打实被打击到了。只不过她不想在朋友面前表露出这些负面情绪，好像自己处理不好自己的感情似的。而且事已至此，她除了接受现实继续向前走，别无他法。

　　每次考试之后全班同学按照成绩排名依次进教室挑选座位是成绩公布后第二天的固定节目。年级排名一千三……苏夏觉得，这个成绩已足以表现她无比悲伤与颓废的心境了。她被张老师钦点坐最后一排靠墙的位子，甚至比全班第一的章婕都要优先进入教室落座。辰旭和温萤在第一排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了同桌，和苏夏隔着呈对角线的最远距离。借着这个颇具讽刺意味的坐标，苏夏即将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慢慢自我疗愈。

　　苏夏在这毫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安静地度过了几天。

　　其实对于班主任那个小姑娘的座次安排，苏夏没有怨气，甚至觉得在角落里晒太阳的闲逸时光倒也不错。又是一个下午的课被苏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用笔点了点前桌同样趴在桌上的江银岚。由于江银岚的成绩排名稳居年级一千二，这次排座位，他坐到了苏夏的前座，但他上课摸鱼下课睡觉的作风习气依旧一以贯之。

　　“干啥？”他立刻回头看着苏夏，目光炯炯眼神清明，很显然，他趴在桌子上不是为了睡觉。

　　苏夏看了看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暂停的保卫萝卜。“下课了江哥，问你借本小说看看。”

　　他无奈地看了看烂泥扶不上墙的苏夏，从桌屉里摸出来一本书递给她。

　　苏夏依然睡眼惺忪，“《西决》？好看吗？”

　　“那当然好看，你江哥的审美没有错，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成为像郑西决那样的男人。”

　　“行了玩你的游戏吧。”苏夏翻开小说，塞上耳机，并用头发挡住了耳朵，以免老师发现她使用电子设备。

　　江银岚见女生那早已麻木多日的脸上再没有出现过一点点生气，心烦意乱地揉了揉自己的鸡窝头，他看了看平时和苏夏走得比较近的唐依依和冉榕，两个女生一个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前座的向攸美说笑，一个在走廊和男生插科打诨，好像苏夏这个朋友从她们的生活中蒸发了一样。原来苏夏只能扮演那个乐观积极心无城府的苏夏，而当她落魄的时候，周围竟一个人都没有。

　　果然，老好人不是那么好当的，江银岚想。像她这样百般努力维持良好性格，甚至温和得有些窝囊，谁会在意她自己的感受呢？有朝一日总会众叛亲离自甘沉沦，倒不如像自己这样任意东西，随性而为。

　　【三】

　　苏夏发现，纸包不住一团早已烧起来的烈火。最近总是有一些关于顾谣的不和谐的声音在耳边时时烦扰，有人说顾谣有个酗酒家暴的继父和风韵犹存的漂亮母亲，有人说顾谣经常在酒吧混迹给继父赚钱花，甚至有人说顾谣生活不检点，小小年纪就同时交了好几个男朋友。

　　从贴吧上的一张匿名照片抽丝剥茧衍生出了太多谣传，到后来苏夏就听说顾谣顶不住压力请假回家了。苏夏曾一直劝告江银岚要沉住气不能火上浇油，但顾谣这把火还是烧得全年级到处热气翻腾，简直是众人拾柴火焰高。

　　让苏夏担忧的是，大家都在猜测拍顾谣的照片上传贴吧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唐依依和苏夏本就互相怀疑，这几天更是主动疏远了苏夏，吃饭、接热水、去教室和回宿舍都只和迟晓月一起。冉榕最近和外班的几个男生走得很近，除了上课也见不到人，苏夏只好独自一人走路、吃饭和学习，并安慰自己难得清静，正好趁此机会好好修行，争取早日看破红尘放下一切，羽化而登仙。

　　苏夏一个人慢悠悠地吃完午饭回教室，她刚刚走进教学楼的天井，就看到自己班的教室门口江银岚和唐依依面对面地站着。江银岚背对着苏夏，她只能看到唐依依的表情颇有些火药味，暗叹大事不妙。苏夏急忙跑上前去，却不知道如何劝阻两人的争论，只能在不远处站定。依依看到了苏夏，伸出手指向了她。

　　“正好，苏夏来了，你让她自己解释！”

　　江银岚没有回头，但语气中的愤怒丝毫不减，“我清楚苏夏的为人！更何况她根本没理由这么做！”

　　“呵呵，理由？”唐依依抱臂冷笑，“如果她喜欢你呢？这算不算理由？”

　　“依依，你这么说就过分了。”苏夏走上前去，“我喜欢的是辰旭，你一直知道的……”

　　“江银岚一直喜欢顾谣，我却一直都不知道，直到我傻乎乎地和江银岚告白。”唐依依斩钉截铁的打断了苏夏的解释，走上前一步和苏夏对视，“看我在江哥面前丢脸，你很得意吧？”

　　苏夏一头雾水，“……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已经不重要了。瞧瞧，江哥点名道姓地指责我恶语中伤顾谣呢。那天就只去了我们两个人，我觉得，照片就是苏夏你拍的，谣言也是苏夏你传的，你自己和江银岚走得近玩得铁，他乐意信你，我可看得清楚！其实你就是一个看似纯洁无害实际上爱玩阴招的蠢女生！你自己也暗恋江银岚，却不敢说出来，只会在背地里玩阴招陷害顾谣嫁祸给我！”

　　苏夏只感觉到唐依依疏远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在朋友心中的形象已经如此不堪。11月的初冬时节，好像有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下来，直至每一寸肌肤都被寒意侵染得微微发麻。想要辩解的话仿佛都乱七八糟地挤在喉咙硌得人生疼，鼻尖也不由自主地酸了起来，苏夏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唐依依见苏夏这样，以为她又在装可怜，反而更加心烦，“江哥，我言已至此，你要坚持信她，我也拦不了。”

　　说完，唐依依兀自进了教室，江银岚拍了拍僵在原地的苏夏，“就是她陷害的顾谣，别为这种人伤心，多不值当。”

　　苏夏仓皇地抹了一下双眼，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就凭你说那天只有你们两个去了顾谣家，其实你早就怀疑拍照片的人就是唐依依了，只不过你一直不敢承认，或者说……根本不想承认。”

　　“依依是我从开学时就一起玩的朋友，还是朝夕相处的室友。”苏夏说着，后半句又开始带着些哭腔。

　　江银岚并不在意苏夏是否难过，只是走到苏夏正前方认真地看着苏夏。“我原来让你对她留个心眼，但现在看来，你需要远离她。你们两个现在都洗不清偷拍照片的嫌疑，她现在随时可能反咬你一口朝你泼脏水，你知道吗？”

　　“我真的是个笨蛋。”苏夏摊手，无奈地笑笑。

　　“最近我也会去想办法查一查那个匿名发照片的人，还要找机会看看顾谣最近怎么样了，暂时没空管你，你保护好自己。”

　　“不用担心，我虽然是个‘蠢女生’，还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

　　江银岚笑笑，看来苏夏对唐依依的言语攻击很是在意啊。“回教室吧，马上上课了。”

　　【四】

　　晚上第一节课下课，苏夏抬头向依依的座位望去，发现她已经不在了，教室门外，她和一个高挑的男生站在一起说话，说着把自己怀里的棉花糖递给了他，而那个男生正是隔壁班的许炳熠。

　　依依什么时候和许炳熠认识了？苏夏一边疑惑着，一边拿笔点了点前座的江银岚。

　　“江哥江哥，你赶紧看门口。”

　　江银岚看到了在一起有说有笑的许炳熠和唐依依，也表示十分看不懂。单恋自己的女生和自己的情敌交朋友？这听起来简直太过于魔幻。

　　苏夏又想起唐依依刚才对自己说的那番狠话，突然对这些八卦也没了兴趣，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懒懒地蜷在课桌上。这个时候，一声突兀的响动瞬间让喧闹的教室归于平静。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同时循声望去，苏夏也下意识地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大家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这样一垃圾也敢来给我使绊子？”

　　这底气十足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来自冉榕。她发脾气时音色很尖利，因此苏夏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她站在温萤座位旁边，温萤桌子上的书散落了一地，刚刚的巨大响动明显是她的书本落在地上的声音。

　　“说话啊，去找老师的时候不是挺牛的吗？现在怎么就怂了呢？”冉榕用她那尖利刺耳的声音说完，上前一步，捏着女生的脸用力摇晃了两下。

　　温萤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站着，就好像冉榕发泄怒火的对象不是她一样。

　　很显然，这时的冉榕还是没有满足，反而因为面前女孩的沉默更加怒火中烧——向来肆无忌惮的她，从温萤的桌子上拿起了一本书就向她脸上砸了过去。

　　苏夏不忍直视接下来的画面，只是又听见一声巨响，伴随着她有些惧怕的心情传过来，再望过去，只见温萤侧着的脸被额前的碎发挡着，苏夏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颤抖着的双肩表露了她的内心状态，她一定气愤又害怕吧。

　　苏夏认为，自己和冉榕的关系还是熟一些的，因此就算再胆怯，她觉得她应该去打个圆场，但苏夏刚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江银岚立即按住了躁动的她。

　　江银岚十分严肃地皱着眉，“别管闲事，除非你想变得和温萤一样。”

　　“所以大家全都冷眼看着，就只是因为不想惹火烧身？”苏夏疑惑不解。

　　“你和冉榕一个宿舍，应该明白的，站错了队，会有什么下场。大家早就对温萤十分不满了，就连她告诉老师都没用。你这么往前一冲，明摆着和冉榕对立，到时候谁能护得了你？”

　　苏夏无力地抿了抿嘴，默默地坐了下来，当理性压制着良知的时候，当明知道怎样去做是正确的却不得不袖手旁观的时候，当亲眼目睹所有人都秉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的时候，那感觉可真是倍受煎熬。

　　苏夏心中一片黯淡，感觉整个班级都笼罩在她看不到的阴影之中，让她生出些许害怕的情绪。

　　苏夏不敢想，如果她是孟逸真，置身于这种令人窒息的处境，她会如何？

　　会无助吗？会哭泣吗？会比她还害怕吗？

　　这时，辰旭踩着预备铃声从教室外走进来，打破了教室里大家一动也不敢不动的僵局。他看了看教室里剑拔弩张的情况，又看了看温萤散落了满地的书本资料，立刻挡在了女生前面。

　　“冉榕，你以为没人管得了你吗？”

　　“校草大人这么帅气受欢迎的男生，居然和这样又蠢又坏的丑女在一起，我真的很不理解。”

　　辰旭一边帮温萤捡起地上的书本一边说着，看都不看冉榕一眼，“就因为温萤帮你们收作业？她按照老师的吩咐做事，你们对语文作业有怨气为什么不直接去跟范老师说？大名鼎鼎的校霸只会捡软柿子捏对吧。”

　　冉榕指了指辰旭背后一言不发的女生，“我就是看这贱人不爽，她在你面前只会像现在这样装无辜，我捏这烂柿子你又能怎样？”

　　“冉榕，嘴巴放干净点。你再这样侮辱温萤……”

　　“哟哟，校草大人生气了呢，怎样，还要打我一顿吗？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啊，要不是怕打丑了你这张脸，我早就连你一起收拾了。劝你也识趣一点，别在我的雷区跳来跳去。”

　　“冉榕，上课了，快回座位去。”柔美婉转的声线来自于何诗，她没有指责任何人，如此稀松平常的指令却有着十足的权威感。冉榕不置可否，面上丝毫没有对何诗的不满，她又瞪了温萤一眼，转身回了座位。辰旭扶着温萤坐下，关怀地安抚她。

　　看来优等生和普通学生总是有不同的，所作所为可以在规则当中顺着自己的想法来，就算帮辰旭和温萤解了围，也是出于班长的身份帮助同学，并没有“站队”的嫌疑，冉榕也绝对不会去敌视她。

　　这让苏夏内心有了一些感触，她或许可以成为何诗那样的人，站得直行得端？但数学课开讲十分钟后，苏夏有了深刻的自知之明——她依旧还是因为函数知识而头痛欲裂，这些反人类的东西，她是绝对不可能去学也绝对不可能学会的。她又看了看坐在前排的何诗，女生有条不紊地记着老师的板书，时而点头认同老师，可以说是优等生的典范了。

　　由于温萤的座位处于苏夏的视线尽头，所以苏夏在看何诗的时候，也看到了一直低着头的温萤。她一动不动，手里紧紧攥着钢笔，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有的同学会转头看一看她，和同桌窃窃私语，这次托冉榕的福，大家都看见了她倒大霉的全过程，只不过，辰旭看起来一直心烦意乱，不时地偏头瞄一瞄温萤观察女生的表情。当全世界都与她为敌，还有那么帅气、优秀、受欢迎的人愿意和她站在一起。

　　苏夏环视四周，密闭的教室逐渐扭曲模糊，惨白冰冷的墙壁像是暗流涌动，蓄势待发要向她袭来。白炽灯发出的光亮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地吞噬，窗外是温萤用力拍打着玻璃，她的嘶吼比冉榕的声音还要尖利，苏夏却听不到她要向自己表达什么。苏夏从座位上站起来，想逃离这诡异的景象，却发现四肢麻木，像蚁虫爬了满身噬咬自己。

　　这令人窒息的一切，谁来救救她？

　　【五】

　　伴随着苏夏感知到的激烈摇晃，一点点光亮从她的头发之间穿过，直达她的眼睛，让她感觉有些刺眼。

　　“别睡了夏夏，第三节晚自习都下课了，你怎么还在睡啊？”

　　苏夏突然醒转过来，发现是季秋在摇晃她使她能够清醒。冬天总是让人如此犯困呢，怪不得会梦见自己被蚁虫噬咬身体，原来是四肢都睡麻了。苏夏眯着眼睛看了看黑板上方的表，居然已经十点钟，她确实睡过了数学后半节课外加一节晚自习。教室里除了两个女生早已空无一人，大家都收拾东西陆续回宿舍了。

　　季秋在一旁拿苏夏打趣，“哎，看来你被遗忘了啊，你们班居然都没有人注意到还有一个人没走。”

　　苏夏感觉自己有些凄凉，胡乱收拾了下自己的桌面，轻描淡写地朝季秋看了一眼，“走吧，一起回宿舍。”

　　“我可不是来护送你回宿舍的。”季秋拽着磨磨唧唧的苏夏往教室外走，身为班长的她轻车熟路地顺带关了灯锁了门，转头朝着苏夏神秘一笑，“嘿嘿，陪我去后山喝两杯。”

　　“你要在校园里喝酒？”苏夏吓得瞪大了双眼。

　　“是奶茶啦，学生会办活动剩下了一些，我们班副班长给我留了两杯，看把你吓的。”

　　“那就好那就好。”苏夏松了一口气。季秋和酒，从来都是最糟糕的搭配，因为她总是在有烦心事的时候选择与酒为伴。

　　崇华中学的后山坐落于操场的北面，听起来规模很大，其实也只是一个还未开发长满植被的小土坡而已。从操场有一条曲折的石阶小路通向土坡的最高处，那里有一个小平台，视野开阔意境幽深，苏夏第一次从学长学姐的口中听说了这个地方慕名而来时，就爱上了这片鲜有人造访的小天地。

　　两个女生在秋千上并排坐着，冬夜寒凉，苏夏用双手拢住奶茶杯，奶茶的余热温暖着苏夏的手心，让人十分放松。夜观星空，总觉得这深蓝色的苍穹总是像深海一样包容着一切，任大小星辰如何移转都不曾掀起波澜，如此浩瀚而又如此永恒。

　　“别再看天了，”季秋坐在秋千上来回荡着，酷爱甜味的她已经将奶茶喝了大半，“你最近怎么了？辰旭的事也不至于让你在21班如此孤独吧？”

　　“和唐依依闹别扭了。”苏夏直言不讳。

　　“哇……那倒是蛮让人难过的，发生什么矛盾了呢？”

　　“她以为我喜欢江银岚。”苏夏惜字如金地回答，没有说是因为顾谣的事情，不管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情最好还是少跟她和唐依依两人再扯上关系了。

　　季秋听了立刻就笑了，“唐依依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挺机灵的，和你相处这么久也不了解你。不过‘乐观开朗人缘好的苏夏’就是应该喜欢江银岚这种热血而又有些大条的男生嘛。”

　　苏夏听出了季秋话里有话，季秋早就知道苏夏并不是真正的乐观开朗。苏夏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面前的白雾让她感觉又冷上了几分，连忙往嘴里送了一口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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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那边好像有个人哎。”

　　苏夏顺着季秋手指的方向望去，几棵松柏后的栏杆上倚着一个男生，左手端着一本书，右手拿了部手机开着闪光灯照着书本仔细阅读。苏夏一眼就认出那是白彦学长，好像每次他让自己看到的角度都是这样微微低着头满眼认真的侧脸吧。

　　白彦察觉到有人在往自己这边望，条件反射般朝苏夏这边回视过来。苏夏正想躲闪目光装作谁都没有看见，学长却大方地朝她们招了招手，“苏夏、季秋，好巧啊，又偶遇了。”

　　“又？”季秋摸了摸脑袋使劲回想，除了全校班干部开会，她和白彦从未见过面啊。但接下来，聪敏的她又察觉到白彦学长喊出了苏夏的名字，这证明他们两个人是认识的。

　　伴随着篮球鞋踩在草皮上的沙沙声，白彦合上书关掉闪光灯走了过来。少年的眉眼在月光的映照之下有一种和白天时很不一样的硬朗深邃，让苏夏觉得他成熟而可靠。

　　“学长，这么晚了还出来学习啊。”

　　“不是很想回宿舍，找个事情打发时间罢了。”白彦轻描淡写地说着。

　　苏夏一边轻轻摇动着秋千一边打哈哈，“嗨，不想回就不回咯，高三嘛，学习重要，学习重要。”

　　白彦满脸无奈地扶额：“宿舍里太闹腾了，手机、PSP、平板电脑应有尽有，我室友甚至从家里搬了一个蓝牙音箱在宿舍放歌，三年了，居然能一直躲过宿管的追查。”

　　“啊？”苏夏和季秋瞬间惊奇地看着白彦，听起来这间男生宿舍确实不像是可以安静学习休息的场所。

　　“很奇怪吗？男生们确实更活跃一些，洗漱时间走廊里全都是打篮球的。”

　　“那……毕业之前的这半年，学长打算一直就这样在后山挑灯夜读？”苏夏仰头认真看着白彦，让白彦心中多了好些亲切感。

　　“这个你放心，都是小事，不影响成绩。”

　　“明明学业这么紧张的人是你吧，现在居然还让我放心，白彦学长确实很心宽呢。”苏夏正笑着调侃，突然想起了运动会那天早上见到的陌生学长，“……那天早上的阿天学长，你们和好了吗？”

　　白彦满不在乎地笑笑，“算是吧，只不过我这个班长被夺权了。”

　　“噢，那个学长看起来就不像善茬，学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白彦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头发，“他想当班长，我就让给他，毕业之前因为这种小事伤了和气很不好。”

　　苏夏手托下巴沉思了片刻，看起来十足认真谨慎，“嗯……反正我觉得，白彦学长你人很好，比他看起来可靠多了，当时在学校外面，我们素不相识你都愿意伸出援手救人于水火，帮翘课的我们打掩护呢。”

　　白彦听了这话，有些受宠若惊般地将拿着书的手微微抬了抬又落到了原处。一直没有加入二人对话的季秋将这微不足道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回交流得火热。

　　“苏夏，我感激你。敢于相信一个没有见过几面的人，这是种难能可贵的勇气。”

　　这次轮到苏夏受宠若惊了，她连忙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哪有，靠直觉罢了。就是希望白彦学长你……学业顺利！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走啦，学长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苏夏说完，就拉着季秋从秋千上离开了，两个脚步匆匆的少女转眼间就已走远，只留下月光下的秋千微微摇晃。

　　“怎么突然走了？”季秋有种戏没看够的遗憾，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委屈。

　　“你还说呢，刚刚也不帮忙插两句话，你也知道我遇到优秀的人很自卑的啊，怎么可能一直保持得体的谈吐。”

　　苏夏脸红耳热自顾自地走着，季秋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苏夏身后传来，“我感觉挺好的呀，白彦学长对你颇为赏识呢，哈哈。”

　　“你就笑话我吧，听听我最后跟白彦学长说了什么，祝人家学业顺利？人家学业本来就很顺利的好吧……啊我真的要尴尬死了。”

　　“是你太紧张啦。”

　　“我现在只希望他学业顺利，早日考上大学离开崇华把我这呆瓜给忘了。”

　　季秋调皮地笑笑，没有再说话，两人踏着夜色回到高一年级的宿舍楼，在三楼的楼梯拐角处挥手告别。季秋的宿舍在五楼，她继续拾级而上，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六】

　　时间已经不早了，但没到熄灯休息的时间，走廊上还有学生刚刚洗漱完毕，三三两两地从走廊尽头的水房回自己的宿舍去。苏夏蹑手蹑脚地挪到302的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门顶的副窗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透出暖黄的灯光。

　　苏夏晚自习时总是睡过去，平时回宿舍比较晚，没有带宿舍钥匙的习惯。她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等了片刻，门的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于是她又加重了些力气敲门，对着严丝合缝的门框说，“帮忙开一下门吧。”

　　门的那边传来谁翻身的声音，苏夏正想再敲一次门，冉榕的声音石破天惊般瞬间穿门而来。

　　“某些人看起来一本正经，实际上重色轻友，大晚上约哥们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唐依依轻笑着随声附和，“就是啊，这种出卖朋友的人就不应该待在302污染空气。”

　　冉榕等了许久也不闻门外有任何的声响，继续冷嘲热讽，“又蠢又阴险，和那个温萤一个怂样，做事不地道，却连气都不敢出。”

　　此时的苏夏不是不敢出声，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和唐依依以及室友的关系已经恶化到了这种需要通过正面冲突来表现群体怨愤的程度。

　　冉榕说得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软弱无能的怂包呢，苏夏苦笑。少女的双手渐渐握紧，感觉到下巴在颤抖，泪腺越来越酸胀直至视野模糊，而这次，苏夏却瞪大双眼，倔强地没有让泪水掉落。

　　碎发后冰湖一般的双眼似是暗潮翻涌，借着月色兀自闪烁。

　　有些东西，仿佛是注定的，越想努力强求什么，越是南辕北辙。

　　我所重视的快乐、尊重和爱，奋力至此，却从未真正获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