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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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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切稍稍稳定,有了回到正轨的迹象的时候,这个年已经过去了。
“还是不能完全放松。”苗穗说,“这病,说能潜伏半年的。”
但马得拉出去遛遛了。
其实这样的防疫措施并不能说是最恰当的。
但是如今的工作也只能这么做。
“小姜要辛苦些,多盯着。”
姜蕾点点头:“绝不疏忽。”
“这回也是多亏小姜同志了。不然这些马再耽误两天,多串串槽儿......”
那整支马队都要完了。
“只是眼睛比较尖,正巧看见了。”
“我看还有谁敢说你看不准!”王昌就笑,“别说牲口,人身上的事儿,你两回都看准了!”
“都算是碰巧,这两种病,都是牲口身上找得见的。”
马鼻疽这件事里,姜蕾算是彻底把本事露出来了;论给牲口开刀,防止伤口发炎,一般的牧民大多还真不如正经学过的兽医利索。
而王昌苗穗的两句话,算是彻底给姜蕾的实力来了个官方的盖章。
姜蕾听见王昌的话,心里便彻底安定了;这两个月,除了最开始的两三天之外,她几乎都没再和外边的牧民社员打过交道,感情依旧是生疏的,但有了这两个人的认可,她工作便好做了。
祝响媳妇和祝响当初对她名声造成的伤害,算是彻底被抹消了,即便她人缘可能依旧不好,但至少,在专业领域上,大家会认可她,知道她可信。
夏兰跑过来,带着牧民大娘拿粮食熬出来的饴糖:“大娘特意说有你的。”
姜蕾尝了尝,这种糖不会太甜,但是粘牙。
一块吃下去,在费牙的同时还有点扛饿。
“真是累死了,我打量着能歇两天呢,但现在,这眼瞅着就要开工翻地了。”
农场和村庄边上的农田都要开始育种播种了。
“我还得继续和这些马相守奋战。”姜蕾指指马,她身边碰巧就是那匹眼角带伤疤的。
那马现在跟她可熟悉了——能不熟悉吗,这马队的马,个个跟她恐怕都比跟马倌熟悉!
她手上有一点粮食的甜味,那马的鼻子脑袋就跟着她的手转。
“怪可怜的,可我舍不得给它吃。”夏兰把饴糖包起来,递给姜蕾,“收好了啊,这个以后不一定还吃得着。”
一块饴糖要搭进去体积十倍大的粮食。
“我也舍不得。”真给马吃了,姜蕾都觉得自己该挨批-斗了。
她就让马舔了舔自己的手。
“你也当心啊。”夏兰见此,说,“我干那活儿,种个地不至于把自己种出个好歹来。”
你这看着患传染病、可能患传染病的牲口,可就不一定了。
“我仔细着。”姜蕾说,“我又不是随便哪匹马都给舔的。”
紧张的气氛持续到盛夏,才算是彻底松懈下来。
已经有五个月没再有新的患鼻疽的马出现了。
此地的气候也正式进入了比较炎热的夏日。
也只能说是比较炎热。
此地晴天光照很强,很伤人,但温度一直不算太高。
姜蕾身材一发劲瘦,她学会了用牧民的口音声调去呼喝牛羊马,学会了拿萝卜缨子、白菜根养花。
兽医室里,白菜根开出的花一路顶到棚顶上,茎细细长长的,花颤颤巍巍的。
姜蕾第四次将花连着长长的一段茎剪下来,夹在一直不怎舍得用的笔记本里,等着阴干。
白菜的花是粉的,一打眼看过去,不提“白菜”二字,也雅致得很:“倒是能唬人!”
临近晌午,来了个人叫姜蕾去村上,说是去给村上养的猪接生。
这人还看看兽医室桌上破药水瓶里养的白菜根:“花没了?”
“趁没败剪了!”姜蕾收拾着东西,就笑。
等她在村上忙完,村上管喂猪的社员,给姜蕾塞了个罐头瓶,瓶里是剩下三分之一的橘子罐头:
“你在牧场上,也不是很稀罕肉了,这个拿着吃个新鲜,当解暑,正好压压血腥味。”
这是之前不理她的那个孩子的娘。
她那天看见的,觉得对方患了鼻疽的,是那孩子的爹。
如今回想,却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过去了八、九个月,而是已经有好多年过去了。
有种陈旧带来的陌生感。
姜蕾笑了笑,从兜里掏了几个花生出来:“知道寒碜,不过还是当个回礼。”
大娘被逗得哈哈地笑。
“今年过年杀猪的时候,悄悄给你留截口条。”
整条口条够分量,但一小截口条不算什么,主持杀猪的社员私下悄悄分了,也没谁追究。
只不过这种事重要的就是私下。
不可能拉着外人一起干的。
姜蕾笑着从村上离开了,路过地头的时候高声跟夏兰还有地里的几个知青打了个招呼。
等到傍晚,马回了圈,她拿了罐头,牵着一匹眼睛上有疤的马出门,却看牧场外好几个知青等着自己。
“你们来这么多人,我这罐头可不够分了。”姜蕾佯装惊吓,把罐头往衣服里藏。
大都是去年新到这里的知青。
里头那个惯来到处乱窜、人缘奇好的男知青就说:“自备干粮的!”
说着就亮出一兜子浆果。
都是附近较常见的野果。
只不过口味上,酸度与甜度的比例,不太有保障。
这会儿是麦苗最绿的时候——已经不该叫苗了,它们离成熟只差最后的半个月。
正如夏兰对她转述的那样。
这地方到了夏天,一样是绿的——漫山遍野碧绿鲜亮,鲜活得很。
并不像任何人所假想的荒芜。
一行人没走出去太远,就在村上的地头坐下了。
附近时不时就有狼,也没人想整什么西洋景。
“风也不大。”一个女知青说。
姜蕾跟着点头。
她向远处眺望,他们逆光坐着,夕阳在他们身后;正对面的远方是连成片的碧绿麦田,尽头是绵延起伏的山峦。
“其实跟家里也没太大区别。”一个在小乡镇上长大的知青说。
夏兰应和:“确实,一样的天,一样的地,一样的景。”
“还是有点差别的。”
“但这不重要了。”
说“不重要”的女知青开始给在场的所有人发瓜子。
不多,一人一小撮,七八个的模样。
“就当是喜糖了。”女知青笑哈哈的,“没那么多瓜子,就只咱们这几个人一人分一口吧。”
等正经结婚那天,就只能请大家喝碗水了。
众人便跟那个人缘好的、马上要做新郎的男知青起哄:“新郎官请个客!别拿野果搪塞!”
请客是请不起的,那就只能请首歌了。
要结婚的男知青放开嗓子唱歌,唱的却是当地放牧的人以前爱唱的赶羊歌。
“人家唱赶羊歌是真赶了羊去下聘的!你歌唱了,羊呢?”
另几个男知青还起哄,女知青跟着呵准新郎;准新郎一掏兜:“这儿呢!”
俩棉花球,各点着俩黑豆,团了两个不大像羊的小绵羊出来。
草甸子边上便响起了这群年轻人的哄笑声。
确实都不重要了。
有自己要做的事,有志同道合的人,哪里不能当个家呆了?
姜蕾准备打开罐头,马就在姜蕾手边拱她肩膀。
姜蕾就把兜里最后的一点饴糖,有大拇指前半段大的一块,拿出来,偷偷塞到这家伙的嘴里。
马拿头蹭她,她在这伙计眼角的疤痕上点了点,接着抬起那根手指,指向前方的麦田。
马追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一片碧绿,生机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