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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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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兰笑了:“你这最后半句,怎么跟吃了败仗丢盔弃甲一样。”
“如果你真的只想走,彻底把自己来这儿时的雄心壮志给抛在脑后了,或者压根就觉得它成为了你选择征程时所留下的一个败笔,那你可真就是吃了败仗、丢盔弃甲了。
“我们到底是怎么来的?”
姜蕾收起了笑容,眼神转向一旁,半思索着往下:
“我们是相应号召来的,也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来的;我觉得,我最大的敌人就是我自己。如果我放弃了一开始的想法,那么我便成了败军之将——
“是的,如果我没放弃一开始的想法,那我觉得,此处,是没有什么能够战胜我的。”
或许夏兰更早两天说这些话,姜蕾会有种隐约不赞同却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劝解的尴尬无措。
或许她自己也会就此动摇起来。
但现在并不是这样。
在那个自言自语的晚上,她已经把一切捋得很清楚。
只要呆得够久,总有一天,她们能做到自己想做的。
至于人际关系之类——
姜蕾一直信奉,日久见人心,同时,在另一方面,牧场的两个大领导也算是给了她一点信心。
不说苗穗,完完全全就是本地人、老牧民子女的王昌,在工作态度上也是支持姜蕾的工作的。
“你始终都觉得,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喝了几口热水,静坐了一会儿,夏兰才说。
“任何人的敌人都是自己——
“想往不那么,辛苦的道路上走的,自己。”
不想辛苦是没有任何错误的。
但当对安定舒适的渴望与集体、个人的发展需求相违背的时候,在姜蕾这里,便是错误的。
“这里应该是我能做最多的事情的地方了。即便,这里的一些同志,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太容易接受我。”
姜蕾耸耸肩,夏兰情绪大概发泄差不多了,也沉静下来;二人一时无话,姜蕾又停留一会儿,觉得夏兰状况应该不会再反复了,但还是多给了一片药以防万一。
她打算告辞了,但还没出门,就听见外面远远地有人在喊自己。
“姜大夫——姜大夫——”
那天那个骑马离开的人被找到了。
按照苗穗的经验,这人身上得的,真的是长到了人身上的马鼻疽!
整个牧场陷入了高度紧绷、忙碌至极的状态。
马圈多番消杀,马匹分拨,牛和羊暂时都被牧民赶出去,赶得远远的,还要避开马群过过的地方,如圈养之前一般放牧;大片的地方被空出来,倒换给需要隔离的马匹。
姜蕾之前的检查已经足够细致,但是马鼻疽并不是不会潜伏。
苗穗一层层上报索要物资,牧场里存放的相关药物和消毒用的石灰都不少,但马鼻疽能过给人,而附近村子的村民和知青都被召集过来在牛羊圈里落桩,因为要想达到隔离的效果,马匹必须拴住,这就需要一笔数目极端可观的防疫物资。
而在隔离完成之后,一个月内,陆陆续续有十一匹马出现了可以令它们被确诊为鼻疽的症状。
鼻疽可不是个好开玩笑的东西。
牧场的领导一个个嘴上全是泡。
一头要防治鼻疽,另一头,打完桩、帮不上别的忙的社员知青还要去修临时的羊圈牛圈,接着又要按照原本上报过的计划去挖水渠。
同时,不管是属于牧场还是不属于牧场的马匹,为了防疫,都不能被牵出牧场,这便是取消了一大堆的劳动力。
哦对,这帮人,按前几年的作息、规划,冬天还得出去打趟狼,不然这年就过不消停。
姜蕾忙得晕头转向,但忙成这样,她也终于彻底没有了想东想西、自怨自艾的空闲。
她现在一睁眼就是要出去消杀、检查马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发病马匹今日的情况和患处五花八门的模样。
有的动了刀,有的还没动刀;药物有时候跟得上,有时候跟不上。
这时候牧民还是相信西药的。
土霉素和磺胺都没少用,甚至姜蕾隐约猜出,有的牧民家里偷偷藏了土霉素。
只是时间一久,患病的马匹增多,西药便明显跟不上了,那老传统里流传下来的各种药方子便都出来了。
而和患病的马匹一同增多的,还有身上出现冻伤的社员、牧场工人;要打狼,要挖水渠,这个冬天没有任何人能闲着。
牧民的手上与总是黑黄泛红的脸上,大多又添了粉嫩鲜红的颜色,那遮盖在大衣下的肢体,又不知道长了多少冻疮。
冻伤膏也成了必需品。
土方子能一定程度缓解物资上的紧缺,可现在是冬天,且已经进入了大雪覆盖的时节,不论是治冻伤的还是治鼻疽的,中草药都并不好找。
情绪稳定下来的夏兰,恢复了斗志,也重拾了自己逞强、冒险的爱好,跟着一队人出去找了一回药。
他们确实从雪下扒出了不少被冻上的草药,但人也差点被一场突来的大雪埋在外面。
但夏兰回来的时候笑呵呵的:“我们撞大运了!捡到只冻僵的草兔子!”
这场鼻疽带来的忙乱,整整持续了两个月。
前后有五匹马被放弃、扑杀。
第一批三匹马被宣判死刑的时候,一个牧民家的孩子冲出来,坐在马尸跟前哭,但他家里的人很快就手忙脚乱地把他拽走了。
鼻疽这玩意,是能传人的。
牧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姜蕾看着,心里发酸。
漏屋偏逢连夜雨。
狼群并没有感念于众多社员牧场工人的劳碌奔波而生出的体贴。
过年期间,马鼻疽的事情还惊动了省里下专员来了解情况。
别人家过年来领导是慰问,他们这边过年来领导是来打听他们能不能解决问题......也是难受。
但还有更难受的。
狼群于专员离开的前夜,袭击了被带回临时圈养点的羊群。
守夜的中年人摸黑连放三枪,惊动了疲惫至极、只逮着这一夜想缓口气的所有社员工人。
狼群跳、掏、钻进羊圈,大肆扑扒撕咬,补充着热量,并试图拖出一只只软绵绵的断气羊羔。
天不亮便有人急匆匆地拍门求救,他们找赤脚大夫、找积年的老牧民,也找姜蕾这个兽医。
但此时他们找谁为的都是救人;羊不得不被推后一位。
值班放枪的中年人,座下马匹受惊又被狼咬伤,他摔下了马背,折了一只胳膊,万幸不曾被狼咬透了棉衣;狼牙隔着衣物,在他摔折的胳膊上留下了又一处较轻的骨折以及两个深深的血洞。
祝响患了雀盲眼,不出来也没人说什么;但他夜间骑马出来帮忙惊吓狼群收拢羊群,临近天亮时候糊涂转向,下了马试探方位结果自己摔了一跤,从临时羊圈边缘的土坡滚了下去。
羊圈修在牧场附近的高坡上;附近的整个平地,一开始就都被牧场圈起来了。
一匹马被牧民打狼放的枪打折了腿,骑着它的年轻人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肩、头先着地,脚踝附近扭曲骨折,至今昏迷不醒。
后出来帮忙的住在村里的牧民,有被狼咬伤的,也有被惊着了的羊咬伤的。
牧民自诩扛摔打,小磕小碰不放在心上,挂身上等自愈就完事;饶是如此,最终不能“等自愈”的人,也足有将近十个。
或许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些人中没有被狼咬伤露骨的,也没有被马蹄多次践踏的。
用迷信的说法,这已经堪称老天保佑了。
本来还有下一趟行程的专员没能立即出发;不用牧民的看法,牧场总共伤了十七八人,至于财产,损失了大羊、羊羔共八十余只,这是一起十足恶性的生产事故。
“是我们没做好工作。”苗穗上来就把事情兜揽下来了,“没安排、计划好。
“出了鼻疽这个乱子,今冬打狼的工作落实得不好。”
专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事情发生了,他多盘桓几日,总能为这牧场多谋求来一些东西。
姜蕾跟着老李头折腾这里疗治骨折的土方子,外伤药是彻底跟不上了。
“你帮我把剩的这些都打成糊糊。”老李头甩着手,“我实在打不动了,去背点树回来。”
其实就是去拖柴回来砍。
“李老叔怎么说?”夏兰在第二天中午过来了,“现在大队里都说,小韩醒不过来了。他家里可慌。”
小韩就是那个肩、头不知道哪个先着了地的,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家里和夏兰在一个村子上。
“老叔什么都没说……这种他看不了也不敢看,一直建议公社或者牧场出面,送人出去治病。”
夏兰帮着姜蕾忙了一会儿,突然放下手里正在清洗的纱布:“我看着祝响了。”
“挺意外的?”姜蕾头也不抬。
夏兰就点头:“没想到他能做到那个地步。”
雀盲眼的人大半夜出来打狼,而这又不是之前祝响瞒着病情不让人知道的时候了。
“是不是感觉这里没那么不好呆了?”
夏兰摊摊手:“诚然,不该一棒子就把一个人、一个地方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