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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十九回 不自知(1) ...

  •   朱夏难得有心情跑出来凑凑热闹,或者准确地说,来看门生们操练演习。他不像杨澈,没有什么需要他做,是整日的无所事事,他便也不怎么待在山门里头,不出去的时候就在山上林中漫无目的地晃悠溜腿,这里逛逛那里逛逛。
      杨澈其实也只是个监督的作用,训练场里都是年长些的弟子在负责指导,于是,朱夏便凑了上去,跟他在场地的边缘发呆说话。
      “那是……和世?”身着灿烂红衣的男人其实早就注意到了树梢那人,一直不敢确定究竟是不是江鸾而已,毕竟那人的姿势造型着实有些出人意料,“这么快便回来了?”盯着那人径直飞来落到地上、小心珍重地放下背上的青年之后,他才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犹豫着出声问到,“这位是?”
      “煌城黎氏,黎鹇字重明。想必二位便是绯羽君与敛霜君吧,”在江鸾的搀扶之下站稳了脚跟,黎鹇一抬胳膊,扬起笑容浅浅施礼,“黎鹇拜见二位前辈。晚辈负伤还未痊愈,故而礼数不周,还望二位见谅。”
      “原来你就是那个黎氏少主,正跟和世一起历练来着?”朱夏弯起嘴角打量了青年几番,对着那双烨过暖阳的明眸悠悠笑到,“身形匀称、丰神俊朗,还懂事,不错不错。我们与黎家主也是旧识,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听说黎冠决有个儿子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比老铁树开花还让人不可思议。想想那人与女子谈情说爱的样子,朱夏就感觉有人在自己脑子里狂炸烟花,那叫一个惊心震撼。不过,眼前这小子哪里跟黎冠决有半分相像,他们经常用刀剑来形容那位铁面无情的家主,这小子却是令人怦然的晨阳,没有那样狂放热烈,是足以抚平一切伤痛的温暖柔和。他可以这样断言——在此世间,没有人能抵挡他的笑容。
      他这边还在欣赏,就听杨澈出声说到:“既然公子还有伤在身,那便立刻差人去收拾一间屋舍吧,公子早些歇下休养。”
      “不麻烦了。”江鸾首先答了,“他跟着我就行。”见几人表情有异,他又跟了一句解释,“照顾起来方便。”
      “哦……”朱夏挑着一边眉毛,将信将疑地打量着这个一脸正直淡漠的男人,挂起些笑试探着激他,“那小重明也不可能总跟你挤在一起,早晚都得出来,还是收拾一间为好。”
      “小……小重明?”黎鹇还在为这个昵称震惊,就被风一样靠上来的朱夏揽住胳膊、拉扯着往前走去,“绯羽君——这……”
      “哎呀,忘了忘了,没拽疼你吧?”朱夏赶紧放轻了力道,安慰似得用指头拍了拍他的手臂,“好不容易有个得我心意的小伙儿,太欢喜了。你可是灵力属火?有没有兴趣当我徒弟?跟着我,肯定比跟后面那人合适。考虑一下?”
      杨澈正琢磨这房间到底是收拾还是不收拾,就见江鸾飞也似得追了上去,脸色直赶熟透的李子,黑得吓人。
      “怎么回事……?”看那敢怒不敢言的表情,简直像是被抢了宝贝的孩童一般,如果放任下去,保不齐就有一通干戈,杨澈也不再耽搁,快步追赶起了几人的背影。
      他们一早就在规划前往降凤山了,之前,各种各样的事情导致他们的计划一改再改、一拖再拖,最近,可算是没有再遇怪事,得了些许空闲。山门发生了那样的事,江鸾嘴上不提,心里怕是也担心得不得了吧。
      近月的时间让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养成了不少习惯。比如总是在他之前出手帮他拿取东西,下意识想要喂饭给他,再比如一声不吭就背对自己蹲下、示意他趴附上去。被他点破以后那人又会忽然之间面红耳赤,有时会妥协,有时又不会。比方说今天,站都能站了,他就想自己御剑过来,江鸾非说距离太远、要背着才行,怎么也不退让。
      再比方说……
      “……江叔叔,你能不能稍稍往后一点……?”他就披个降凤山门生的罩衫而已,江鸾偏偏一动不动杵在自己跟前,近得恨不得抬手就能碰到,“你挨着我站,我伸不开啊……”
      不单碍事,魄力还足,表情也跟方才一样骇人,张口就要吃他一样。他干啥了?啥也没干吧,被绯羽君拉着过来,接了道袍准备要披,哪里惹到他了?
      “不准拜璀阳兄为师。”跟面上的冷酷相反,江鸾的语气透着那么点急躁,“不准跟他走那么近。”
      “……啊?”一连两个“不准”把黎鹇听得傻了,“为……为什么啊?”
      “……”江鸾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了一抽,紧闭双唇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个结果,“就是不准。”
      黎鹇偷偷摸摸地瞟了瞟外头,压低声音问他:“你跟绯羽君关系不好吗?还是说他人品不好?”
      “……都不是。”沉默了半晌,江鸾忽然转身走向了屋外,卷起一阵带着冰碴的缥缈气流,“在这等我,别乱走。”
      人刚出去没几个眨眼,仍旧不明所以的青年就听外头有人感叹:“雾华君走那么快做什么呀?直奔冰洞就去了。”
      冰洞?他眨了眨眼,低头理顺起了衣衫上的褶皱。腿上的伤已经好了,背后平时也不会有什么痛感,但是诸如抬手、转身、弯腰这样需要牵动背部肌肉的动作,还是会有明显的疼痛,虽说也不至于不能忍耐,但他也怕自己动作大了再导致节外生枝。他至今没去看过郎中,源于大地的灵力使他暂时获得了异于常人的恢复速度,又用了连华亲自调制的灵药,还有地君的神核护身,这样的条件之下,他觉得找郎中的意义并不是太大,顶多就是更为明确地说明伤势到底如何。这才多久竟然就能下地走动,仙术实在不可思议,他还以为自己得在床上躺上一整个夏天。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突然跑去冰洞要做什么?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对?又跟绯羽君有什么关系?
      现在已然痊愈七成,也不是必须要对方寸步不离地照顾。放他慢慢折腾,他也能把自己打理得人模人样,现在倒好,也不知道江鸾是上瘾还是怎么,打那时开始,从起居沐浴更衣到洗漱束发用膳,样样都要亲手来过才算如愿,他好不容易劝住对方说自己也能做些事了、不必总是如此费心,那人也要盯到他确确实实把要做的做好才移开视线。万一有哪里不够,那人又要亲自上手给他整理。
      啊……大早上就这样折腾,他都有些累了。
      青年在不会难受的程度里塌了塌腰,趁主人不在转着脑袋打量起了屋内的装潢。
      这屋子不知是学的哪里的风格,不像居室倒像厅堂,前后都有木门,白天拉开放下纱帐,通透缥缈又唯美娴静。外面的样子隐隐约约透进屋里,与眼前的实实在在结合成了一片不似人间的景象。对了,这样的布置也许是外族的喜好,温兄曾说关外有许多他们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带轮的房屋、长翅膀的犬、会走的树、斑斓五彩的湖,有这样的居室,也不是不可能嘛。
      刚回屋里的时候江鸾点了香炉,淡淡木香与书卷香气混合在一起,正是江鸾身上的那种味道。他怎么知道的,他当然知道了,他都被江鸾背了个把月了,还跟他同床共枕,分不出来才有问题。
      但是……好无趣啊。他斜着秀眉撇了撇嘴。真就整天看书?连个能玩耍的东西都没有一样,摆设也不见几件,整个屋里空空荡荡,几乎只有必需的东西。他真要在这里跟他一起呆着?在外头那是迫不得已、没得选择,这下可好,看来苦日子还要继续。也不能指望他这满满当当的书卷里头能有什么话本图册,他若是去提……江鸾会给他买来吗?
      在地室、赵路宅邸时还能跟连华和赵路说说闲话、听听故事,实在没法子就闭眼睡觉,总不能让他在这里也整日睡觉吧?像什么话?唉,什么时候能痊愈啊,这日子要熬不住啦……
      “江叔叔?”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入屋中,黎鹇回过头去,接着,就因为那阵扑面而来的冻气皱起五官向后闪去,“哎呀……”
      见了青年如此的反应,江鸾才意识到寒气都被自己带进了屋里,于是,他立刻退了两步,把攥着的东西暗暗收进了袖筒:“……对不起。”
      “嗯?江叔叔何出此言?”唉,灵力再怎么性寒,身体却还是血肉做的,这在冰洞里呆得,脸颊手指通红一片,细看上去还带点微微的抖,黎鹇暗暗叹了口气,抬手一指床脚的被子,“冷的话,不如盖一盖吧。”
      江鸾摇头,又退一步:“……不该那样跟你说话。”
      看那低眉抿嘴的样子,小媳妇儿似得,竟还有几分可怜?就是这个身材跟“可怜”一点都沾不上边。
      “江叔叔,你再退都要退到外头去了,我有那么吓人?”黎鹇有些想笑,“江叔叔你是长辈,让我做什么我自然要听,不过不要跟绯羽君走近是为了什么?他自己拉上来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就算是不合礼数规矩,那我当时也没办法不是。而且,就算灵力属火,那也不一定非要拜他为师嘛,江叔叔我还没拜呢,怎会先去拜了别人。”
      听了这话,江鸾似乎放下了心来,眉眼也不由得舒展了几分:“不是礼数的问题,是……”
      他感觉自己最近的状态有些奇怪。青年的某些言语行为总让他无法平静,甚至烦躁异常。黎鹇在渐渐好转,这分明再好不过,他却常常有种对方不会再需要自己的紧张失落。有人跟他走得近了、显露出些许亲密,无论男女,他都不愿再看那人一眼,有时甚至会因此迁怒青年。这代表了什么?他病了吗?这不是他,他不该那么强硬,他应该淡漠如岚、沉静如水、温婉如玉,他怎么会丢弃这些他儿时以来便秉承至今的训诫。
      “罢了。”他暂时放弃了纠结,卸去了绷着肩膀的最后一丝力气,“璀阳兄确实比我更适合教导你的修炼,与你能说的话题应该也比我多上不少。不必在意我的感想,修习本就该师其优者,璀阳兄除了跳脱一些,其他,都比我好。”
      这话把青年听得纳闷,一双眼睛眨巴来眨巴去,似乎要在这块老冰脸上盯出什么端倪。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跑出去一趟,回来突然就改口?冻得傻了还是跟人打了一架?说话倒挺有逻辑,那就是说,之前那番“不要”是在意气用事?为什么呀?
      “你也不必因我是长辈便全听我的,”见他瞪着自己并不答话,江鸾又补了一句,将语气尽量放得平缓,“我说的未必正确,你……坚持自己的想法即可。在如何与人相处上面,你才是我的老师。”
      “嗯?”黎鹇抬手指了指自己,“这话的意思是说,江叔叔觉得我做的还行?”
      江鸾点了点头,没再出声。
      毫无疑问,青年是个聪明且讨喜的人,即便是他这种不愿与人接触的内向之士,也能在朝暮之间受到感染,轻松愉快地与他相对。黎冠决不愧是出了名的注重礼法,教出来的儿子在为人处世上几乎无可挑剔,礼貌周全、应对得体,还丝毫不会让人感到压抑。春风都没有那一双明眸灵动,见过了它,哪里还有心情斥责教训。哪里还有心情流连别处。
      青年多话也是不必怀疑。但是事实证明,他并没有多么反感青年的唠叨。他清楚什么时候能说什么时候不能,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何等的难能可贵。起初,确实感到了些许聒噪,毕竟三年之久不曾外出,太久没有听过那么多的字句。然而等着习惯之后,对方安安静静憋在那里的样子反而会让他的心里升起几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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