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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三十回 汇一方(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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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几人纷纷转向了钟声响起的方向,跟在场的众人一起望着阶梯之上的恢宏高堂。堂下已经站了一排七人,着装风格各异,样貌身形也各异,即便他们几乎位于人群最外,黎鹇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里头负手而立的朱夏。
三声钟鸣过后,中间身着方氏浅黄家袍的人上前一步,举手行礼的同时扬声说到:“今日,感谢诸位百忙之中聚集在此,参加本届剑谈之会。在下乃方氏家主,方识方辨之。”
“听闻这方家主在方氏内部有‘黑面狐狸’之称,心思难测、行踪也神秘,需要加以注意。”
黎鹇望了望低声提醒的齐同,缓慢地点了下头。
正在讲话的中年人大约跟他爹是差不多的年龄,气质也相似,乍看上去很是正直刚毅,这样的人,是属狐狸的?如果不是与齐同交情甚深,他绝对是不敢信的。
“很抱歉擅自将谈宴推到了剑宴之后,给各位造成了莫大的困扰和麻烦。如邀请函上所写,方某在本次剑谈会上有要事相告,怕因此影响各位英杰的心情和发挥,出于无奈,才做出了如此的调整,还愿各位理解。”方识郑重地施了一礼,才抬起头继续说到,“作为补偿,此次剑宴的项目也不再采用惯例的骑射夜猎,而是,以一项较为娱乐的项目——寻花,加上原本的擂台比试一同考验各位。”
“规则很简单。”他在窸窣骚动中镇定自若,昂首挺胸略带微笑,右手则拿出一张贴画展示,“陌城和蓝泽的许多地方都贴有这样的纸贴画,一共一千五百枚,找到一枚,就得一点。”
“……啊?”
“这……糊弄小孩儿吗……”
“胡闹胡闹。”
“怎么想出来的?开玩笑。”
“它们有的在大街小巷,有的在树上枝头,当然,也不免会有被人撕去或被动物取走的意外情况。各位放心,我们提前通知过了附近的百姓,在他们的同意之下才进行了张贴和布置。时限共一个半时辰,寻花成绩占三,比武成绩占七。另外,我们还在城里安排了一个假的‘鬼先生’,如各位所知那样一席黑衣、戴黑纱斗笠,如果有人找到这位‘鬼先生’并将他带这里,则算作额外的加分之项。”方识将纸花交到了左手,接着再次把右手举起,比了个“五”的手势,“具体规则如下:一,贴画一枚一点,‘鬼先生’五点,将他顺利带回赛场的那个人计分。此人不会反抗和主动攻击,也希望各位牢记他只是我们安排的一个特殊人员,尽量避免与其动手。二,可以使用道具、灵力、灵兽,使用范围不可超过两丈距离,且只有参赛者本人取得贴画、或与百姓协商获得贴画才算作数。举个例子,有一枚贴画在约一步远的地方,参赛者可以使用灵力揭下这枚贴画将其获得。但如果贴画在两丈之外,用灵力、术法、灵兽或其他武器道具将其获取都视作违规。三,不能造成任何损害。我们并没有在住宅和商户里面布置贴画,即使有不清楚情况的百姓将它们摘了下来,也不能抢夺,但可以通过沟通手段进行解决。同样,找寻的过程中不能高声喧哗、损坏财物,就算有动物取得了贴画,也不能强取。四,不能作弊。比如,主动将自己寻得的贴画交给他人、与他人共享贴画的位置或帮助他人找寻并取得贴画,都在禁止之列,进行相关交易更不容许。就算对方不是参赛修者,此条规则同样适用。互相帮助是美德不错,也希望各位注意方式和场合。五,不能夺取他人的贴画、不能攻击他人或对其造成阻碍,对纸媒、灵兽的攻击也包含在内。我们有大量灵媒进行监视,违背第二条规则,视情况给予一次警告,二次违规立刻取消比试资格。违背三四五条规则,不论理由,立刻取消资格。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挺复杂……”
“就是一大群人比谁找东西找得快呗,这有什么难的。”
“难的在于遵守规则。”荼柳带着些倦意轻声说到,一眼不留神就会睡着似得,“如果老老实实找自己的,确实简单。但凡动一点歪心思,或是不注意言行,坏了什么、动了手,便会落下。”
池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想的很细,几乎全都照顾到了。兴许,落的人还真会有不少。”
“你怎么能保证没有人收集了贴画,就等着跟我们做交易啊?”一男子喊到。
“不可否认,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即使我们提前将本次剑谈会的计划通知了各位住民,以及,也有诸多同门在各处监督,这种情况的发生也是不能完全避免。”方识负着手,笑意和话语都颇有些意味深长,“除去这些,修士除了求道,还要注重修身养性,连区区遵守规矩都做不到的话,谈何理想抱负?他人违规,不加制止也就罢了,还要与人同流合污,这样的,别说修士,何以为人?”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黎鹇心里也有些别扭,这话听着虽没错,但又总感觉有哪里奇奇怪怪。
“这说法,说得像要肃整修道界似得。”
听见走上来跟自己汇合的学生如此嘀咕,池朔头也没回地缓缓对他说到:“方家主确实素来严苛,目标也高远,虽然接触不多,各种说法倒是听过不少。比如,当时楚氏没落,四家缺一,方识本想带领方氏跻身其中,却没想位置被抢了先去。打那以后,一直企图彰显自己的方氏忽然收敛、神秘了不少,不怎么从大众的视野里出现了。”
“这个人,心机很重。”荼柳也接道,“传言四妖兽之乱时他也有派人参与,自己躲在背后企图做那只黄雀,不知真假。”
“我们有这么多人,他应该不敢搞什么花样。”池朔背起了双手,神情严肃,“小心为上。”
四家的众人纷纷点头。
“既然各位都理解了规则,也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我们便准备开始。”方识将手中的信号烟弹举过了头顶,“开始和结束都以此为信,见此信号,不论身在何处都要立刻赶回这里。回程途中不可摘取贴画,而且,同样需要各位遵守规则。最后重申,不要违规。方识在此宣布,建安二十年剑谈之会,剑宴寻花,现在开始——!!”
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巨响,特制烟弹拖着明晃晃的焰尾直上空中,炸开了一片璀璨瑰丽的花团锦簇。
“江叔叔,待会儿再见。”简单点了下头后,黎鹇干脆利落地撂下一个“走”字,领着两位同门御剑腾了起来,“分头行动。”
“好。”无需多言,三人默契地背向而行,迅速出了方家院落的范围。
此时,江家的两个门生也已经驾剑离开,江鸾追着青年的身影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才慢慢收回了目光。
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前院里瞬间便空了大半,剩下的只有像他和池朔荼柳这样的领队,以及六位审判。朱夏因为有操纵灵媒之能,便帮着方氏的各位一起监督比赛。小鸟们在外头给他传递信息,他再转述给其他几人。除了他之外,还有几个擅长操纵灵媒的方氏门生展开了阵法,再投影出灵媒所见来进行监视。
“开始了。”带着一队人候在城里的方情看到远远升起的信号之后,转回头来对面前的门生们吩咐,“都记好规则,不可徇私舞弊。”
“是。”
眼瞧着这二十多人分散冲往了各自的岗位,方情背过身去用力呼了口气,没有丝毫不爽地在阳光底下伸了伸腿脚:“嗯——这天气多适合回去睡觉啊,乱跑什么。”
他仅仅相当于小队长而已,负责统率一小片区域的监督工作,自己没什么重要的任务,很是轻松。
“重明会不会到这边来呢——”他踩着树干窜上了树,猫在那里观察起了下头,因为一身深褐衣袍的关系隐蔽性极其之强,“我身上虽然没有贴画,但是附近有呀!”
然而,他这地方离得稍远,半晌都没有一个人影经过。
“我想想……明天,后天……嘿嘿,忙活了那么久,可算是到时候了。会是个什么结——”他忽然伸长手臂,指着出现视野里的年轻人喊到,“公子,那边是民宅!不可擅闯!”
“哎,这是我先看到的!”
“你看到了有什么用?我先拿到的!有本事来抢啊!”
“站住!说你呢!手里拿的什么?还带偷的?”
“卑鄙!用灵兽来抢先下手!”
“谁看见了?你血口喷人!”
“明明就是两步的距离,规定里是可以用灵力的!”
“你这两步都顶上四丈远了,你让大伙评评理——”
黎鹇往冲突那边瞥了一眼,脚下发力默默加了把速。如荼柳所说,找东西确实没有什么难的,难就难在遵守规则,若是明面上无人监督,更是如此。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灵媒,这一路上他倒是瞟到了几只火雀,按照方识的作风,只怕是两座城里都会安排得滴水不漏,看得见的少,看不见的多。
街上没有太多的百姓,在外头的基本都是特意前来凑热闹的,商铺倒是都正常开着,他甚至看到一些个毫无紧张的修士围在铺子前面买吃的和玩意儿。
酒楼饭店的窗边栏里也人山人海,兴致勃勃地围观他们这些参赛的玩命乱窜,有的还不嫌事大给爆发冲突的修士们起哄。
话说回来,一千五百张贴画,二百来个参会修士,平均下来一个人大概能得到七张,找到多少比较稳呢?这么多个掉的寻花都没有点数,兴许自己后两天不用拼得太凶也能得到个好的名次。如果找到“鬼先生”就好了,那可是整整五点呢,只要找到他,并保证不被其他修士横刀夺了,就可以了。抢画不行,“抢”人行,这仔细想想倒有点怪异。不过,这“寻花”本身就处处都是陷阱,一个不留神就会踩进坑里,允许“抢”人,换句话说也是多了几条淘汰参赛者的理由。企图劫走“鬼先生”势必要与人发生冲突,但动手又不许,那怎么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落就是一双,这可真是让人佩服。搞个这样的活动有什么好处?说是让大家开心放松,然而真正享受这次活动的又有几个?就算是他,不打算干扰别人也要时时防着有人来犯才行。
“啧……!”
“你不是鬼先生吗?有什么不承认的,你看这一身黑衣,还有漆黑面纱——”
黎鹇刹住脚步,抬头往那边望了过去。被指认成鬼先生的那个年轻人正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虽是身着玄色窄袖、戴着漆黑面纱没错,但他的反应着实不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反而满眼的气恼。周围聚的人全都是看戏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企图去帮他解围。
“这位道友,”黎鹇一抿嘴巴,绕回去飞身上了二楼,落在屋檐上的下一刻便抓住了那位修士的胳膊,“人家都说自己不是了,你就别——”
“黎家的?”那人斜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我看你是怕我抢了这五点,才来阻拦的吧!你这是要被剥夺资格的!”
黎鹇也不敢真拿他如何,毕竟自己若是动真格了,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自己,当下便只好与他对峙着,不让他把年轻人从窗户里头拖拽出来:“兄弟,天下谁不知道鬼先生素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便是夜里也戴垂纱斗笠,不让世人窥探分毫,这位朋友是着黑衣、面戴黑纱没错,却没有带着什么斗笠,咱不能这样不讲理啊。”
修士一用力:“我看是你强词夺理——”
“住手——!!”方情听到动静,本以为这群参赛的又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掐起了架来,赶过来一看却发现了熟悉的青年,再一看那个被死抓着手腕的黑衣之人,他的眼神又是一动,“怎么回事?”
“方家的,你看到了,”修士用左手指了指身边的黎鹇,一脸的得意,“他阻挠我。”
“但我也看到阁下在骚扰、伤害无关百姓。”方情又看了窗内的那人一眼,才把视线投向变了脸色的修者,“阁下又有什么要解释的?”
“这……不可能啊……”
“这小哥是阻止他把人拽走的。”有围观的向黎鹇抬了抬下巴,抱着胳膊笑嘻嘻说到。
“我们布置的那个人,黑衣、斗笠、面纱,一样不缺,更不会否认自己的身份。现在,请两位都把手放开。”板着脸说完,方情向那位仍在咬牙切齿的修士伸出了右手,示意他把东西放在自己手上,“麻烦阁下把收集的贴画都交出来,你失去资格了。抵赖也没有用,这附近全都布有灵媒,审议们早看见了。”
“他也动手了!”那人瞪起眼睛一指黎鹇,然后狂野地撸起袖子给方情展示自己手腕上的红印,“你看,他都给我抓红了!”
见状,方情直接笑了:“别说修士,你一个大男人,不害臊吗?还是说在下眼拙认错,其实是个仙子?”
周围人哄堂大笑。
“如果我的判断有所不妥,回去以后几位评议会处理的。都散了吧散了吧,打扰各位了。”等人走后,方情又对面露愠意的年轻人拱手一拜,“对不住了,这位公子。”
“……无妨。”年轻人微微点了点头作为回应,“谢过小……二位出手解围之恩。”
黎鹇拜完抬起头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人,好生的柔弱。眉眼描摹得极其淡雅,就像是画里的人物活了过来。眼下又有一颗小小泪痣,给他平添了几分愁意上去。他在这个人身上隐约看到了笼中鸟的影子,这样的漂亮鸟儿值得被精心呵护,然而,却总有登徒子会去亵玩逗弄。莫名其妙的,他感觉这人就是为此所困。
瞧自己这粗神经,如此重要的时候发什么呆呢!他对正用余光看着自己的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接着对方情道了声谢。毕竟还在比试之中,他不再耽搁,再次投身于了寻找贴画的战场。
黎鹇走了,方情也不在原地多停留了,而是踩着屋檐去寻找新的地方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