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欲孽续之繁华落尽》陌上人

91、为谁流下潇湘去

　　“娘娘。”一名青衫宫女轻声唤道，俯身作福。
　　金丝鲛纱垂帘随风而动，同阳光一道掩过重重琉璃宫阙，落下而染了菡萏薄香。尔淳云锦绣大莲花纹缀八宝扁金的衣裳轻薄，如玉的颈脖侧过滑落一丝光晕，仰首道：“何事？”
　　青衫宫女垂了眉眼，恭敬道：“皇上宣娘娘至蓬莱瑶台觐见。”
　　尔淳唇线轻合，默然一顿。抬眼已是汐言轻声入内回禀道：“娘娘吉祥。那“黄金紫玉卷”已送到。信贵人叩谢娘娘美意。”
　　“嗯。”尔淳应了一声，交叠素手又道：“她可说了什么？”
　　汐言看了一眼身旁的青衫宫女，她腰间的宫牌是御前伺候的样式，遂微微沉默。尔淳却是一笑，双眼盈动光泽，道：“姑姑，但说无妨。”
　　汐言只得道：“信贵人说娘娘的意思她已明白，但还请娘娘移驾蓬莱瑶台。”
　　尔淳眉间浮现一缕笑意，淡笑道：“哦？那可真是巧了。”
　　汐言疑惑，却听身旁青衫宫女道：“回娘娘话，皇上一并请了皇后娘娘如妃娘娘前往。”
　　尔淳搭上汐言手臂，止住她欲言的话语，笑道：“那这便去吧。”那青衫宫女应下，转身领路出了殿门。
　　“娘娘应再小心才是。”汐言终究一叹。
　　尔淳笑而不答，汐言稍急道：“娘娘难道忘了再进宫那回御花园赐宴的事了？”
　　尔淳笑容不减，侧首望定汐言道：“本宫还能抗旨不成？”一顿，又疏离了神情道：“早晚该来的，一件也别想躲过。”汐言闻言轻轻摇了头，垂首与尔淳去了。

　　换乘的小舟破开碧波稳稳地停靠在了蓬莱瑶台，立刻有太监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下尔淳，又有华盖即刻跟过来遮了阳光，尔淳随一行人缓缓朝了皇帝暂歇的正殿而去。
　　殿中紫烟缭绕，数丈轻纱四面而挂，玉阶之上皇帝招手笑道：“尔淳免礼，快来，快来。”
　　尔淳微微一笑，容颜熠熠，依着皇帝的吩咐上了玉阶。才坐定，就听外面一叠声地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音落的瞬间，皇后已一身刺金凤凰并山水福字的攒花翟衣踏进殿内，先同皇帝见了礼。尔淳匆匆起身，也是俯身行了礼。皇后一见尔淳，眼中到底闪过一丝阴霾，面上却笑道：“皇上这次叫的人可真齐整，方才臣妾也见了如妃的船只正往这来呢。想是不过片刻就要到了。”
　　皇帝让众人坐下，才道：“是朕有事要同皇后商量，如玥与尔淳也帮参详一下。”
　　皇后道：“皇上吩咐便是，臣妾定尽力同皇上分忧。”尔淳却道：“尔淳何德何能能与皇后参详，皇上做主就好。”
　　皇后闻言笑容一僵，拉着尔淳的手硬是笑道：“諴妃这是谦虚了。前些日子諴妃同如妃协理后宫，把后宫打理得是妥妥当当，本宫心里欢喜得很。”最后半句几乎已是带了狠厉。
　　尔淳笑容愈深，轻声回道：“全是皇后娘娘平时教导有方，尔淳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
　　皇后面色青了一分，笑容越发僵紧，幸得秋意出声打断道：“皇上，皇后娘娘、諴妃娘娘，如妃娘娘也到了。”
　　尔淳不动声色地将手腕一沉，睁开皇后的钳制，转身同如妃行了平礼。如妃也是当先同皇帝皇后行了礼，才对尔淳稍一颔首。座上皇后神色早已平静，皇帝却完全不觉方才那掩埋在笑容下的交锋，只听皇帝道：“朕今日招你们前来，实为两件事。一是半月后的中秋宴，因今年各地灾祸不断，朕决定中秋宴一切从简。此事还是交由皇后来办，但皇后身子也才好一些，如玥同尔淳就从旁协理吧，不要大事小事都去请示皇后。可明白？”
　　皇后听出皇帝话语中难得的维护之意，先是一喜，心里却在片刻之后结了疑惑。尔淳同如妃自然屈膝应允，垂下的目光皆是沉如墨色。
　　“还有一事。”皇帝又道，声音明显顿了一顿。皇后眼中当先滑过不安，压下神色看定皇帝。
　　“其实也是早应该的。新进的秀女侍奉也已满一年，按例是该进位的时候了。”皇帝缓缓道，喝下一口君山，环顾道：“皇后执凤印，所以这事还是皇后来定，你们都参详参详。”
　　众人心中皆是一惊，皇后神色更是沉寂，尔淳眼角余光掠过如妃，只见如妃面上似笑非笑，却是开口道：“如玥同皇上想的是一处，按例是如此。”
　　皇后闻言朝如妃冷冷一笑，对皇帝道：“那按皇上的意思，是如何个进位好？”
　　皇帝却沉吟了片刻，神色深如沧海，半晌却一句道：“该进的进。”
　　皇后似一愣，许久才暗自咬牙回道：“臣妾领旨。”

　　因皇帝还要召见大臣，皇后同如妃及尔淳都不便久留，匆匆从殿里出来，皇后便阴沉沉各看了如妃尔淳一眼，仿佛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闭口，转头离去。落后几步的秋意却俯身一拜道：“还请两位娘娘参详一下，皇上的意思。”说完也赶紧随了皇后而去。
　　尔淳轻皱了眉，待皇后走远才对如妃道：“娘娘可看出皇上的意思了？”
　　如妃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眼中似细碎的晶石，淡淡笑道：“可不就‘该进的进’吗。”静默良久，尔淳也走上前去，看定如妃道：“娘娘请明说。”
　　如妃却招来如意吩咐道：“去叫内务府将‘起居注’拿来，让咱们看看，近日到底是谁如此得圣宠。”
　　尔淳心中一瞬清明，却更是皱紧了眉头，道：“娘娘是怀疑有人撺掇了皇上？”
　　如妃笑容终于染了一丝寒色，开口：“不是有人在跟前吹枕头风，皇上何时连妃嫔进位的事情也如此关注了？”
　　音落尔淳反而不语，远望的神色似更凝重几分，如妃冷冷道：“先查个清楚，这事既然交给了皇后，当然先由皇后来操心。不过皇上怕是成竹在胸，不然也不会让你我‘参详’了。”
　　尔淳许久才道：“怕是没那么简单。”如妃细细在心底想了一回，神色愈见寒凉，道：“若真是你想的那样，那这‘新宠’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尔淳默然，脑海中似闪过什么，目光却被岸上吸引。从船头遥遥望去，那边竟又是颜姜同月眠行到了一处，一旁更是有绵宁与止谦一道。尔淳未及开口，如妃已道：“是不是你所担心的那样，也许不久便能知晓。”尔淳侧头看了如妃一眼，顺着她的目光，果然是落在了岸上那四人之处。
　　岸上的四人即便是心中尴尬，面上却不得不做足了礼数。一一见礼之后，仍是颜姜当先道：“颜姜方才为等月眠妹妹迟了半刻，怎么又是这样巧，能在此处碰见二阿哥同容大人。”
　　月眠闻言脸色已是煞白，止谦眼中也有了薄怒，倒是绵宁面容冷冷，道：“信贵人不必乱猜，是皇阿玛召见我二人。”
　　颜姜笑容嫣然，道：“呵呵，颜姜同月眠妹妹也是要觐见皇上，到底还是要同二阿哥与容大人一道。”
　　“你们不必去了。”尔淳轻声一句，让暗流涌动的四人顿时回头望来。颜姜同月眠一见是尔淳同如妃，连忙屈膝行礼。尔淳莲步上前，缓缓对二人道：“你们且回去吧，皇上必是有要事要与二阿哥同容大人商讨。”
　　颜姜起身笑道：“颜姜明白，两位娘娘可是刚从皇上处过来？”尔淳眼角渐染了寒光，看向颜姜不答。
　　领着如妃与尔淳乘船的领头太监怕尔淳不悦，连忙圆场道：“回信贵人，方才皇上是召见的皇后娘娘、如妃娘娘同諴妃娘娘。”那太监话音还未落，如妃已寒声道：“住嘴！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那太监一听，吓得立刻跪拜在地口称：“娘娘恕罪！”
　　颜姜却已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在，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怎能劳动皇后娘娘与两位娘娘同往呢？”一顿，又笑着拉过月眠道：“妹妹你说是不是？”
　　月眠生硬牵扯出一丝笑容应了颜姜，眼中却是惊恐与绝望的泪水。尔淳不忍，方要出声，却被如妃截住道：“既是有事，二阿哥同容大人就赶紧过去吧。”
　　绵宁至开始便沉吟着神色，心中已是明白几分，自小在宫中长大的经历早已让他对妃嫔间的争斗分外敏感也厌恶不已。绵宁未接如妃话语，却将目光定定落在尔淳身上，一瞬不瞬，突地开口道：“諴妃娘娘可有话要交代？”
　　时间似顿了一刹，所有人皆望向尔淳。尔淳似有一霎望住了月眠，抬头却分毫不避绵宁的目光，眸中渐渐退却了怜悯，终究平淡道：“没有。”
　　绵宁心中剧烈一痛，苦涩溢满心间，那记忆中不含一丝杂质的明亮双眸如今依旧透彻，却是步步为营的绝然。绵宁眼中似沧海桑田的隐痛，终于转身上了船。
　　渐渐远离了岸边，绵宁一直沉默未言，思绪似又沉落了记忆里。止谦竟也未出一声，目光似远远还落在了某处，绵宁平复神色转身之时看到的就是如此。绵宁一惊，连忙唤道：“止谦！”
　　止谦一怔，回过神来，收拢目光道：“怎么？”
　　绵宁心中又惊又急，却是压低了声道：“容止谦！你莫不是，莫不是！”绵宁连说了几个‘莫不是’却仍不知该如何将话说完。
　　“二爷想多了，她是嫔妃，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止谦也明白了绵宁欲说之言，急急道。
　　绵宁神色一松，似长叹一口气道：“我见你方才如此专注于她，又加上近日那些不利的流言，如何让我不担心。止谦，虽说流言止于智者，可是众口铄金。”
　　止谦沉吟道：“我明白。却是没想到宫廷里的斗争如此狠厉，她如今这般我总有一部分原因，我只是，可怜她。”绵宁叹道：“如此你已不欠她什么。”半晌却是苍凉一笑，眉目又似漫上疼殇，绵宁用几乎不能听闻的声音缓缓道：“仅仅可怜就好，不要重复我的错误。”止谦侧开目光，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岸上如妃却是先让月眠退下，单留了颜姜下来，却是久久看定颜姜不语。尔淳走近颜姜身旁，轻声一句道：“你早知皇帝召见所为何事，为何还要月眠误会。颜姜，不要赶尽杀绝。”
　　颜姜依旧笑着道：“娘娘答应过不过问此事的。”一句话便让尔淳只能轻叹无言。
　　如妃却也走近淡笑问道：“你想进位？”
　　颜姜垂眸回道：“难道颜姜不该？”
　　如妃笑容渐深，又道：“你不想让月眠也进位？”
　　颜姜抬头笑道：“难道应该？”
　　如妃收敛了笑意，冷哼道：“倒是个会打算的。但是你不怕既脏了你的手又被人拿作刀子使？”
　　颜姜笑靥嫣然，一字一字道：“娘娘怕过？”
　　如妃终于笑出声来，没有答话，眼中头一次对颜姜有了赞许的神色。
　　尔淳远立在二人身旁，神色一直波澜未变，眸中一片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