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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怪物!”他指尖颤抖指着“夜莺”,连连退后几步,再霍然回身看柳妈妈,柳妈妈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我家夜莺命苦啊!”她哀嚎道。
      “这怎么回事?!她怎么是个废人了!”刘大人又惊又怒。
      柳妈妈“噗通”一声跪下,痛哭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夜莺三月前外出买白扇,说要画了高山流水赠与您这知音,谁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被惊吓的马车,夜莺一个没站稳扑倒在地上,结果受惊的马匹和马车就这么直接从她身上碾了过去……我们请了成里最有名的大夫来医治,大夫说,如果要留住性命,就要截断双腿……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刘大人瞪眼看着柳妈妈,似乎听不懂她说的话,过了半晌,才气急败坏地骂道:“三个月前发生的事,现在你才告诉我!你踏马逗我玩儿呢!”
      “奴家哪里敢!”柳妈妈团扇都不要了,一把抱住刘大人的腿,“夜莺出事的第三天,我们就给您写了一封书信。那时您还在百里之外的凤凰山辟谷,道观里的师傅不肯扰您清修,将书信直接传回了您家里,可您家里那位我们根本惹不起,信都没进家门,就叫人撕成雪花撒得满街都是……”
      “少他妈找借口!”刘大人一把踹开柳妈妈,抬脚便走。
      柳妈妈哭道:“刘大人!您不要我们夜莺了吗?!”
      刘大人啐了一口:“老子今天脸都被你们丢尽了!”他指着床上的“夜莺”骂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那怪物我避之不及,还娶她!还跟老子这儿演戏呢?我呸!”
      “刘郎!”“夜莺”似是想向前,可没有双腿就没有支撑,她重重倒在了地上。泪珠挂满娇小的脸颊,她伸出右手,够向刘大人,含泪泣道:“我们曾经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也是演戏吗?你说我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会永远爱我,会对我一心一意、不离不弃,都是假的吗?”
      “哈哈……”刘大人放声笑起来,他似乎听到一个巨大的笑话,连一旁的家仆也抖着肩膀憨憨笑起来。
      “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我对你说的那些你竟然当真了?”刘大人笑得满脸肥肉颤动,“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你简直就是个怪物!还是个白痴!”
      “夜莺”悬空的手定住,连同她的眼神也定住了,她往前爬了两下,干瘪的红裙扫过地面,让她的身体看上去更加诡异。春樱想把她抱起来,可她强撑着,看着刘大人,仿佛真的看着她的如意郎君,痴痴地问:“可你……可你怎么能骗我呢?”
      “哈!今天算是开眼了!你真是有病!”刘大人双袖一甩,扬长而去。
      -
      刘大人拂袖而去后,柳妈妈立马派人送去一份言辞恳切的书信和一个红檀盒子当做赔罪——盒子里装着夜莺逃走时未带走的夜明珠。当然,信和珍珠是早已备好的,信里还说刘大人随时可以免费大驾光临。为了表现诚意,万花阁闭门谢客三天。
      在这三天里,万花阁头牌“夜莺”成为无腿怪物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澜洛城。
      有人说她是在澜江边被水鬼拖下水吃掉了下半身;有人说是她晚上睡觉时穿了锦衣玉裳,腿脚被贪心的食梦貘连衣带腿吞下了;也有人说她是被刘大人的老婆叫人当街打断的,现场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总之,各种传言都有。
      “我到底是怎么失去双腿的?”丁一意兴阑珊地坐在檐下,春樱坐在旁边,刷着大木盆里的衣服。
      “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春樱问。
      丁一摇头:“不记得了。”
      “那天我看你趴在地上向刘大人伸手,那个场景吓坏我了。”
      “怎么了?”
      “你演得那么真,我还以为你想起来了什么。那场景就像是有人真的辜负了你,你很伤心很伤心,比戏台班子里演得都真。我都快哭了。但是我一抬头,看见刘大人那一脸的肉,瞬间又清醒了。”春樱自己都笑起来,“之前我还一直很担心会穿帮……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吗?”丁一想了想,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柳妈妈叫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不过倒下去的那一瞬,我脑子里飘过一些絮状的东西,很快,一闪而过,有点抓住我的脖子让我喘不上气,还很痛……”
      “从床上脸朝地摔下去,肯定很痛的嘛。”春樱打断她。
      丁一怔了怔,眼神的光淡下去:“可能是吧……”她扯掉麻布上一根多余的线头,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是怎么失去双腿的?”
      春樱瞧了她一眼,躬下身一边搓衣服一边说:“你都问了我四遍了。不过看在你脑子出了问题的情况下,我再和你说一遍吧……”
      春樱絮絮叨叨地开始了第五遍。
      “那天晚上是我发现夜莺姑娘不见了的。三个月前,刘大人定下夜莺姑娘后,夜莺姑娘就很少接客了。那天夜莺姑娘身体不适,白天就没怎么出门,晚上我打了水,照例进去服侍她洗漱,发现房间空了。她的梳妆台上以前摆满了手饰、胭脂、钗子……有的是恩客送的,有的是她自己买的——好多都不见了!我一看,西边的窗户也开着。我以为是楼里进了贼,就大喊‘有贼!’。很快柳妈妈带着三个龟公冲进来。柳妈妈环视一周后,立刻断定这不是遭了贼,是夜莺自己跑了。柳妈妈只在院里留了三个龟公,剩下的人都全部都派去找夜莺。那还是初春,春寒料峭的,当夜还下雨,我们找了一晚上,第二天下午才回来。我还被冻感冒了。”
      “我是那晚被找回来的吗?”
      “不是。我以为夜莺姑娘再也找不到了,结果第二天晚上云青传来消息,说找到人了。柳妈妈去接人,就……就把你接回来了……”
      “我回来时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我还感冒着呢,头晕脑胀地被陈大叫起来。进了夜莺姑娘的房间,我立马就吓醒了。我们都以为睡在床上的是夜莺姑娘,我一下就大哭起来——床上那个人闭着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脸又青又白,像鬼一样;头发是散开的,不但是湿的,还很脏,裹了很多泥巴;最可怕的是你的下面身体!你穿一件男人的青色长褂,长褂下摆全是红的!是裹了泥巴的血!像刚刚从阎罗地狱里爬出来!我哆哆嗦嗦地给你把外面的褂子解掉,很奇怪,你内衬的衣服很漂亮,我从来不知道夜莺姑娘有这样美妙的衣服——质地又轻柔又细滑,一点也没被弄脏,甚至都没染上血,而且颜色我也说不上来,好像随时都在变换,反正就是很美;但你的下半身,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就像有人……有人用我劈柴的斧头,直接拦腰给你砍断了!”
      说到这里,春樱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丁一认真地听着,好像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不是她而是别人。她接着问:“那然后呢?”
      “然后城里百草堂的祝大夫来了。祝大夫你知道的吧?是我们澜洛城里最出名的大夫。他一进来,柳妈妈就把我们屏退了。我没走,守在门外,怕有事还要使唤我。直到丑时祝大夫才出来。我问夜莺姑娘怎么样,他只摇头。过了三天,柳妈妈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把药王谷的司清真人请来了,司清真人保住了你的命,但也带走了你那一身漂亮的衣服。”
      “这么说来,是司清真人救了我……”丁一喃喃道。
      “丁一,你也真是福大命大。司清真人走时说,他已尽力,是生是死,全靠你个人造化。柳妈妈也焦烂了额头。刘大人她是得罪不起的。刘大人以前是盐商,后来捐了官,据说和天子城里的某位皇亲国戚还有点关系。他看上夜莺姑娘,赎身钱居然是他的一把不值钱的烂扇子,气得柳妈妈在后院里大骂他祖宗十八代。但是骂归骂,夜莺姑娘要是真的跑了,她恐怕得赔上十个黄花大闺女。”春樱叹气道。
      “那夜莺为什么要跑?”丁一又问。
      “因为……”春樱四下看看,凑过来悄声说,“我给服侍过夜莺姑娘洗澡,刘大人……好像打她!”
      “打她?”
      “嗯!我见过夜莺背后的伤,有一条条的,也有一块块的,红的紫的,还有破皮结痂的……而且,”春樱声音更小了,“有次刘大人眷顾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柳妈妈着急忙慌地请了祝大夫过来。第二天夜莺姑娘就病了,小半个月没接客也没露面。我是贴身照顾夜莺姑娘的,柳妈妈也不让我进屋,照顾夜莺的事儿都她一个人做的。”
      最后几个字春樱说得讳莫如深,脸上流露出和她小小年纪不相符的神情。
      “你别看我小,成天就生活在这后院里足不出户的。但就是因为我从小就生在这院子里,见到的人、听到的事也不少。”春樱补充道。
      “这么说来,这个夜莺也是苦命之人……”丁一轻轻一叹,“那你是怎么认出来我不是夜莺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就是我最觉得无法理解的事!”春樱索性把衣服往水里一扔,转过来看着丁一,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夜莺姑娘的后背是干干净净的一面玉,但你的后背有纹路!要不是知道这一点,我真的分不出你们谁是谁。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比双胞胎还像!”
      “有那么像?我背后是什么纹路?”
      “是……”春樱小声说了句,“像是黥刑刺到了背上……”
      “什么?”
      “我说不上来。反正是很好看的纹路,就像对称的蝴蝶翅膀……”春樱也说不好那个图案。若说是黥刑春樱也不信,一来黥刑没有刺在背上的,二来那纹路轻柔飘逸,像天生长在她背上,一点也不像是受刑给刺上的。春樱细细打量丁一,“不过现在你醒过来了,我又觉得你俩好像也没那么像了。反正就是又像又不像,真是奇怪。”
      丁一说不出话来。
      她的记忆只能追溯到两个月前。她记得自己睁开眼,看见陌生的场景、陌生的人,一切都好陌生。她好像沉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忘掉了一切。她不知道沉睡前她在哪里,醒来这是哪里,甚至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人叫她夜莺,她叫夜莺吗?
      她茫然。
      脑子是空的,就像有人漂白了她的记忆。
      然后她发现一件更恐怖的事——她只有上半身,她没有腿!
      她为什么会没有腿?
      是谁这么残忍,砍掉了她的双腿?这一刀下去几乎致她死命,究竟是谁要这么对她?
      这一切,和她的失忆又有关系吗?
      她完全想不起来。
      幸好她有一张夜莺一样的脸,柳妈妈留下了她。春樱在后院的房间里给她搭了个小床,鞍前马后地照顾她。她没有名字,春樱就给她取了个最简单的:丁一。
      “我其实姓丁,叫丁春樱。你既然没有名字,就跟我姓吧!我识字不多,不如就叫你……丁一!”春樱笑嘻嘻地说道。
      于是她有了名字,叫丁一。
      “阿嚏!”忽然一阵风吹过,丁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艳阳高照,可她还是畏寒。她低头拢了下包裹身体的衣物,像是自言自语:“我到底是谁?”
      “你是谁并不重要,”春樱安慰她,“柳妈妈留下你,因为你可以扮作夜莺,帮她渡过刘大人的难关。可是丁一,”春樱欲言又止,“柳妈妈也是个精明的商人,她不养闲人,你……”
      话未说完,后院的小门被人推开。
      陈大站在门口喊:“春樱,韩易来了!”
      -
      韩易来的时候,陈大、陈二、陈三还有刘全几个人蹲在门口玩儿牌。他们都是万花阁的龟公,白天除了睡觉就是玩牌。玩的牌也很简单,就是比大比小,赢了的人请输的人喝点小酒。兴头上的陈大没心思管韩易,冲他点了个头,陈大返回牌局,韩易放下板车,熟门熟路地走进院门。
      他是来收垃圾的。
      妓院是女人的地方,每个月都会有一些污秽之物。韩易虽然是个年轻男人,但是他好像并不忌讳这些。每月初五和二十五,他都会推着一辆板车上门来收取这些东西。事实上相比他的主要工作,这些确实不算什么——他是做棺材的——如果万花阁死了姑娘或者有人堕了胎,柳妈妈叫人传个信,他就会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收走这一切。
      不过这年头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棺材铺的生意也很一般。所以没活的时候,他还走街串巷,在城里帮人跑腿,赚点外快。
      今天是初五,他又来了。
      他走进院门,第一眼看到了洗衣服的春樱,第二眼看到躲在檐廊下的丁一。
      他的目光停了一瞬。
      他知道万花阁的夜莺没了双腿,于是他的眼神又往那边扫了一眼。
      春樱站起来,指着墙角堆着一叠杂乱的布条,催促道:“东西都在那儿呢,你自个儿抱走吧。”
      韩易收回目光,走到墙根下,就地摊开一块乌漆嘛黑地布匹,将脏布条抱至布匹上,草草打个结,扛着往外走。
      走到院门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丁一。
      春樱跺脚:“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吗?”
      韩易有些尴尬,转身走了。
      春樱安慰丁一:“别理他。”
      丁一问:“他是谁?”
      “他叫韩易,甜水巷巷尾开了家棺材铺,成天和死人打交道。年纪轻轻死气沉沉的。”
      “他也认识夜莺吗?”
      “澜洛城里哪个男人不认识夜莺?”春樱重新坐下,开始捶打衣服,捶了两下又说,“不过韩易话不多只做事,柳妈妈倒很喜欢他。前两个月他送了趟远门的东西,姑娘们的腌臜之物柳妈妈说交给陈大,陈大嫌脏不肯弄,都是我在处理。幸亏他回来了。哎对了!”春樱似乎想到什么,起身跑到杂货屋,推出来一个结满蜘蛛网、满是灰尘、且只剩半边的木板车,“韩易手很巧的,这破板车也没啥用了,不如让他给你做个轮椅吧!”
      说完春樱就推着板车往外跑:“韩易!韩易!”
      两人在远门外交涉了几句,似乎很顺利,春樱拍拍手,满意地走回来。
      “他答应了吗?”丁一问。
      “答应了。”春樱一脸功成名就的样子。
      “谢谢你。”
      “客气啥呢。”春樱洋洋得意。
      后院的小门还开着,韩易把破板车架到他自己的板车上,一起推着从门口经过。他个子很高,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可是经过院门的时候,他又侧头看了一眼。
      那个表情告诉丁一,他认识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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