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婧平

8、疼痛（上）

　　（2007年6月）
　　檀妍能感觉到檀越心里的异样。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恋人之间单纯的吃醋，直到那次，那个下午，坐在她旁边的这个男生，打在她身上的气息，冰冷至极，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逃离。
　　一切对她有异样感情的人，他都会置其于死地，毫不手软。

　　本该属于云之的数学竞赛名额，给了檀越。
　　当班主任在班里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檀妍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她发现，她并不是那么了解她身边的这个男生。
　　他之前和她说过，他并不想参加数学竞赛，因为他真正的志向是物理专业。
　　“为什么？你知道的，这是全校唯一一个全国竞赛的名额。”
　　她将他拉到楼梯间，质问他，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满着不可思议的情绪。
　　“我只知道，名额只会留给能力最强的人。”他异常地冷静，冷静中夹杂着一丝狠戾。
　　“你承认了？你承认是你故意抢走了云之的名额？”
　　“你知不知道，他本来可以靠这次比赛保送的！”
　　“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漫过眼眶，从脸颊上滑落，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眼泪的灼热从手背蔓延进他的心里，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在乎他，是吗？”他反问道。
　　“你在说什么？这有什么……”她突然停住，好像明白了什么，随后向后踉跄了几步，靠在了门上。
　　“只是因为，他喜欢我？”
　　“然后你就要断送他的前途？”
　　他看着她，平常柔弱羞涩，只会缩在他旁边的小女生，第一次用近乎歇斯底里的语气同他说了这么多话，看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滑落，用近乎绝望的眼神盯着他，纤细的手还死死地揪着校服衣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人，不是他。
　　他对她的质问避而不谈，脸色逐渐阴冷下来，一步步靠近她：“你在乎他，是吗？”
　　“为什么你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他的名字，却始终叫不出我的名字？”他的话语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冰冷地直接贯穿了她的心，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此时的他与她无比接近，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起来。她下意识地想开门出去，却被抢先一步拦住了。
　　“回答我。”
　　幽暗的楼梯间，微弱的灯光，笼罩在身体之上的巨大阴影，以及眼前这个不再熟悉的男生，这一切，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眼神逐渐涣散，呼吸逐渐粗重，手指渐渐无力。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揪住他的衣领，在他耳边缓缓说道：“你让我相信你，但是，你却不相信我。”
　　她脸色苍白地倒在他的怀里，双手却依旧没有松开，仿佛在强调着她有多么绝望。
　　在那一刻，他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他紧紧握住她缠绕着丝带的右手腕，试图平缓自己疯狂的心跳，然后将她抱起，快速奔向医务室。

　　他与她不知道的是，那一天的结束，也是噩梦的开始。

　　（2019年11月）
　　就在那次小摩擦的第二天，他和往常一样，带我去医院做检查。
　　但是我们之间始终没有任何的交流。
　　我的右手自今天早上起床之后，一直在微微地颤抖，不知道是旧伤复发，还是心理作用。
　　一阵阵的绝望感蔓延开来，将我的心完全淹没。
　　我的梦好像又一次破碎了。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始至终都是单向的。因为我除了对他的感情之外，一无所有。
　　为什么云之反复阻止我靠近他？
　　为什么每次我向他问起十年前的事情时他总是闭口不谈？
　　“你会毁了他的！”
　　我耳边不断回响起昨天云之冲他喊出的那句话。
　　你让我相信你，我可以努力做到。
　　但你让我怎样相信你？
　　我不想再重蹈十年前的覆辙，我只想和他平淡地走完剩下的路。
　　但他似乎只是想把我圈在他身边，并不在意我们之间那长达十年的隔阂，以及我们当时分手的原因。

　　当我看见医生看完检查结构后凝重的神色时，我就知道，我的身体状况一定又恶化了。
　　为了不让我听见，医生将他叫了出去。我听不清他们在门外交流的内容，我只能看见他严肃而认真的面容，听着医生的话语，又时不时询问几句。
　　大约十分钟后，他们进来了。
　　医生嘱咐了我几句，叫我不要担心，谨遵医嘱，注意身体，按时复查，但没有向我提及根本。
　　我知道，他只是怕影响到我的精神状况罢了。
　　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又有什么好转的可能吗？

　　回家时又是一路沉默，直到到家后他才忍不住开口。
　　“刚刚……医生建议我，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告诉了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抑郁症。”
　　“什么？”
　　“十年前，在我出国后大约一个月，我被确诊为轻度抑郁症。”我低着头，紧紧揪着衣服下摆，将这个我原本不愿意袒露的事实告诉了他。
　　他沉默了好一阵，我听到了他微微颤抖的吐息，随后缓缓说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样我们可以早点……”
　　“早点把我的病治好吗？”我忍不住打断了他，讽刺地笑了一声，“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吗？”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太多事情了……”
　　“我好累……”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斜靠在沙发上，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说话都是在喃喃自语。
　　“妍，”他走过来，半跪在我身前，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生怕我挣脱开，“我会告诉你的，等你回来，我把我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我一直都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愿意走向我一样。”
　　他的目光永远坚定。
　　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映出来的，都只有我。

　　但是横在我们之间的这堵厚厚的墙，什么时候才能被推翻？
　　我不知道。
　　我爱他，但只有爱，是不够的。
　　我深知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