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婧平

9、疼痛（下）

　　（2007年6月）
　　“她有哮喘，需要用呼吸机。”校医快速从药柜里取出药，递给檀越，“赶紧把药撕开，我去启动机器，她快停止呼吸了。”
　　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撕开包装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把药给我，然后给她套上面罩。”
　　他托起她的头，快速将面罩套在她的头上，又轻轻放下，看着她的胸口逐渐地恢复了正常的起伏，才放松下来，跌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幸好送来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校医从旁边的饮水机倒了一杯水给他，又递给了他一张纸帕。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你们是哪班的？我联系一下你们的班主任。她很可能是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需要去医院做近一步检查。”
　　“一年级三班。”他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在微颤。
　　“好，我知道了。你在这里看着点她，她应该一会儿就会醒了。”校医掀开帘子出去了。
　　“麻烦您了。”
　　他平静地看着她。
　　平躺在床上的她脸色苍白，眉头微锁，双眼紧闭，眼睫毛微微地颤抖，好像还停留在刚刚那个痛苦的时候。
　　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片云，渐渐遮住了下午的太阳，带走了拂在她脸颊上的最后一丝光亮。
　　他突然感觉手背上一凉，竟是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流下了一滴眼泪。
　　她留下的泪痕还没消散，与他的眼泪重合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他的眼前闪过了很多场景。
　　一对男女无休止的争吵，撕扯，尖锐的叫声、花瓶破碎的声音、行李箱的轮子在木质地板上滑动的声音，以及铁门摔在墙壁上发出的剧烈的金属碰撞的声音不断灌入他的耳朵。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双手掐住女人纤细的脖颈，用力地抵在墙壁上，女人拼命挣扎着，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脚上的黑色高跟鞋也因为双脚剧烈的晃动而脱落，掉落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感觉到双眼的视线渐渐暗下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身体也逐渐开始失重，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意识开始消散。
　　感官开始消失。
　　“檀越。”
　　又是那个温柔的声音。缓缓流入他的耳朵中。
　　一瞬间，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光明。
　　眼前的场景也在这个瞬间切换。
　　在那个炎热的下午，在班名册前轻柔地念出他名字的女孩，她右手上的腕带随着微风飘浮，她看向他的眼神纯洁无暇，她身上散发出的清新的气息传入他的鼻翼，让他沉醉。
　　在那个纯白的世界，在那个大雪纷飞的跨年夜，她用自己纤细的手臂努力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相信你。”

　　他终于回过神来，握住了她此刻冰冷无比的双手。
　　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不能，不能让任何人夺走。
　　“对不起……”他轻轻吻上她的手背，“但是，我做不到。”

　　然而，这只是他们走入黑暗的开始。

　　（2019年11月）
　　我们之间依然没有任何交流，彻底陷入了僵局。
　　他似乎也很忙，也不再来接送我。
　　从那天后，我整天没日没夜地练习曲目，为出国的巡演做准备，其实只是不想让自己想起那些事罢了。
　　这期间，他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说三天后带我去看心理医生。
　　我答应了。
　　这样的状态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了三天后。
　　彻底地崩坏了。

　　我向经理请了假，然后开始准备早餐。
　　刚沏好咖啡，门口的显示屏就亮了，里面出现了云之的身影。
　　我有点惊讶，开了门下楼去见他。
　　他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站着，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与愤怒。
　　我揪紧了身上的披肩，深吸了一口气，摆出微笑的表情，走到他面前。
　　“云之，你怎么来了？”
　　“你病情严重了？”他直入主题。
　　“没有啊……你听谁说的？”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企图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蒙混过关，“你忘了吗，我在回国前已经痊愈了。”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他又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没有。”我收起了努力挤出的笑容，严肃地看向他的眼睛。
　　“檀妍，”云之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你清醒一点！他不是能给你幸福的那个人！”
　　“你们之间的问题，十年前都没有解决，十年后就可以解决了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能确定他依旧还是你心里的那个人吗？”
　　我心里一震。
　　脚下有点不稳，被云之及时扶住了。
　　云之说的没错。
　　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事情了，不仅是时间，还有心。
　　心中的隔阂，是无法消除的。
　　我轻轻剥开云之的手，缓慢地蹲下，把脸埋进手中。
　　情绪逐渐失控，眼泪不断从指缝间淌出，我努力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马上，马上就好了，我不能失控太久。
　　我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是云之抱住了我。
　　我想推开他，但浑身都使不上力气。
　　我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四肢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直到他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