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环佩空归月夜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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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得知消息的人都先后来了。
妈妈琚女士最先赶到，还是有些激动的，泪花盈眶的同时，透着一种得偿所愿的释然，仿佛终于松了口气。看到爸爸朱蔚然出现在病房时，琚女士忍不住有些轻蔑地一笑，当着刚刚清醒的女儿自然会很好地克制，淡淡打了招呼，细细叮嘱护工后便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林晗觉得朱父的高兴里似乎夹杂着几分不自然。朱蔚然也并没有更多的话可说，略耽搁了会儿发现没有逗留的理由也就离开了。
一时之间并不能搞清情况的林晗，索性借着大家都认为的，她因为刚刚清醒脑子不甚清明的状况，任谁来、任谁说什么，都一律保持沉默，大部分时候以淡淡的倦怠掩饰一切情绪，当然，任谁也都会体谅她。
对于媛媛和她妈妈，其实她并没有太多的感受，因为她不能特别理解朱颜的心情，只是觉得朱颜的勇敢并没有被辜负。但是，当苏玉梅走进病房时，她忍不住地红了眼眶，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眼中的雾气生生逼去——苏玉梅大概是来探望她的，与她过去的人生关系最为紧密的人，虽然她并不知道她眼前这个可怜可爱的年轻女孩的内里，早已转换了灵魂，是她认识了二十年的、看着她长大的另一个人。
其实苏玉梅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如此牵挂，即使是她的善良勇敢打动了她。她只能想，这就是缘分吧，是儿子救回的伤患。看着她能够逐渐康复又彻底醒来，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在感受到眼前女孩看向她时，眼神里透露的亲近和温暖时，她蓦地就想起来林晗，她当然知道，就在这家医院，在类似的病房，她的小宝送走了林晗。她禁不住地感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抚慰——是的，林晗的去世也给她留下了难言的创伤，因为她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开解她的好友韩兰芝，更因为，看着在日复一日痛苦中，仿佛猛然耗尽大好青春时光、日渐枯朽的儿子，她心中的痛和伤也同样的寻找不到疗愈的方式。尽管毫无关联，她想，这姑娘的醒来总算是新近发生的一件好事吧。
苏玉梅到医院的时候，微信告诉了儿子。不需看诊又没有手术的蒋寅也便到了朱颜病房，他当然知道，妈妈还是希望见到他的。
他略微有些清瘦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病房时，林晗感到无以复加的尴尬，她看都不大好意思看向蒋寅。即使知道这身体并不属于林晗，也知道蒋寅必然对她的真实情形一无所知，但是，作为“明白人”，她心里的感受五味杂陈。他对病床上的他的“病人”点头示意，果然，用不着主动言语，苏玉梅女士就先开口了，她看看“朱颜”，再看看儿子，问道：“看目前小姑娘的情况，啥时候能出院？”蒋寅看看妈妈，答：“情况稳定一周，再做一次全身检查就可以出院了。”苏女士很高兴，俯下身，温柔地对“朱颜”说：“祝你早日康复，等你再到孑立上课。”“朱颜”点点头，其实，她并没有能反应过来“孑立”是什么意思，又要去上什么课。苏女士又转向儿子：“最近忙不忙，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林晗状似不在意地瞄了一眼蒋寅，他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明显是不想在工作的场合讨论私人话题，用眼神向“朱颜”示意告别后，伸出手环住了苏女士的臂膀，将她带离了病房。
母子俩边走边聊，苏玉梅有点儿撒娇地跟儿子抱怨：“小宝，这个周末不能回家吗？妈妈给你做点喜欢吃的，你看看你，又瘦了。”苏女士的撒娇自然是半真半假，她当然知道儿子的心结，可是她只能当做不知情，无奈的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去想方设法地爱自己的孩子。看着妈妈期待的眼神，蒋寅的心一下子变得很柔软，他清楚地知道，自他成年，尤其是他工作独居以后，妈妈很少管他，准确的说是很少干涉他。也许是经历了婚姻的失败，也因为健康原因在鬼门关徘徊了一遭，苏玉梅变得更加豁达通透，她不大去随意介入儿子的生活，当然也是因为蒋寅足够的让她放心。她突然的对儿子超出往常的黏糊，他很清楚原因，因为那天他在不堪重负之下对妈妈情绪的那次泄露，更因为，晗晗走了，妈妈更加放心不下他了。关于他对晗晗的感情，在妈妈面前已经不用刻意掩饰，可是，这感情也好、他的痛苦也好，全是他的事情，他不需要跟人分享也拒绝他人抚慰，漫漫人生，晗晗一直在他心里，这就是最长久的陪伴，不是吗？所以，妈妈并不需要格外地担心他、照顾他。否则，妈妈是在怜悯他，还是催着他去开启新的感情？那些统统都不是他要的，他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将一切在心中妥帖安置。他看着苏玉梅：“妈妈，别为我担心，我很好。”顿了顿，他把眼神转向别处，接着说：“周六，我跟韩姨约好了，到她家吃饭。”儿子的微微的抗拒，还有提到韩兰芝时的几分小心翼翼，苏玉梅自然是感受到了，能怎么办呢？她只能在心底微微叹息一声，只能将一切交给时间，看看时间究竟会带来什么。而现在，她只好挤出笑容、放柔了声音：“想回家的时候提前告诉妈妈，你去忙吧，我回去了。”说完，她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儿子一眼，看看儿子英俊的却忧郁的脸庞，宽大的白大褂更显得瘦削的高大的身形，忍住了想要上涌的泪意，转头走了。
目送妈妈离开，蒋寅压制住内心翻涌的情绪，扭头往办公室走去。
继续住院观察治疗的一周，林晗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将朱颜二十几年的人生次第播放了一遍。以她已近中年的阅历和洞察力，她理解了小姑娘所有的心结、不甘和颓丧，也许是因为继承了她的身体和记忆，她竟也有些感同身受。是啊，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和权利的。她想，应该尊重所有人的选择，只要，不违背法律和道德。令她迷惑不解的是，怎么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奇遇在她身上发生？本该死亡的她，灵魂怎么会到了这具身体里，这样的情况是会天长日久还是只是偶然？她的内心惶惑不安，还有一种毫不知情、不可掌控的无力感和些微恼怒。
在医院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也是朱颜那短短一生对她进行了完整展示之后，林晗在似梦似醒之间，仿佛置身于一个如梦如幻的空间，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带着明媚的微笑看着她，用悦耳动听的嗓音对她说：“抱歉，因为我做了不回去的选择，所以你到了那里。”似乎有些出神，她停顿了会儿接着说：“我最抱歉的是，关于她的好的不好的，可能以后都得由你承受延续了。虽然，为你和我做出这种选择和安排的神…”大概是“神”这个词让她不能十分确定，也担心林晗不能理解，她的语气有些迟疑，“他告诉我，这是对你而言最好的选择。”她的表情有歉意、有不安、有释然、有期待，似乎想等林晗的回应。静默了许久，林晗缓缓开口：“你现在，好吗？”
对面的女孩似松了口气，有些羞赧有些忐忑的一笑，林晗看到了女孩儿的“今生”。布置温馨的房间，原木婴儿床上，粉嫩粉嫩的床品，上面躺着一只小小的雪白粉□□婴，有温柔的属于妈妈的声音正在跟她交流，拿着一只同样粉嫩的毛绒娃娃逗弄她，她藕节般的小小手臂和小腿用力挥舞着，似乎想要用力去够着那可爱的娃娃，脸上挂着可以融化一切的天使般的笑容。太可爱了，妈妈忍不住地把娃娃送到她面前，然后温柔地托着她小小的柔软的身体，轻轻地抱入怀中，轻柔地吻她的欢笑的酒窝、她的胖乎乎的小手手。纵使只是旁观，也会觉得，整个房间似乎充溢着阳光、爱、温暖与欢笑，这种美好让人忍不住的满心喟叹、流连羡慕。假如永远是满室凄清、如果永远在等待被爱，那这样的环境岂不是满足了她所有的期待？林晗心中一片柔软，只觉得心头蓦地一动，看到朱颜在向她挥手道别，她带着满面笑意，身形慢慢变淡变透，渐渐向那婴孩飘去，最终融合为一体。林晗大惊，因为她再也不能感受到朱颜的存在。只有一个陌生的带着慈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去吧，去开启新生”。
她猛然惊醒，那如梦似幻的场景悄然迅速消退。凌晨四点的病房，隐约有灯光、有人影、有声响，她知道刚刚的那一切并非一场梦。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真真切切的人间世，她曾经来过，也曾经离去，而今，她又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环佩空归月夜魂（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