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环佩空归月夜魂（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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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作为一抹神识，朱颜在这对夫妻身边游荡了一段时间。
她看到，丈夫会温柔地把因为已经到了孕晚期，弯腰之类行动已经不太方便的妻子的脚抱在怀里，细心为她剪脚指甲，顺带在妻子的撒娇之下为她修理手指甲，妻子偶尔会故作挑剔地小小指责丈夫修理的不够好，丈夫总会使点小计俩哄得妻子高兴——大抵两个人都知道，她不是真的抱怨，他也就乐于接招——将这夫妻间的小情趣演绎下去。
她看到，每天晚上临睡前，丈夫总会在厨房，站着用天然气灶和小奶锅小火给妻子热牛奶——因为孕期有些焦虑的她，觉得微波炉加热的食品不够健康。牛奶煮到火候，他再小心翼翼地将飘在最上层的奶皮挑掉——因为爱美的妻子还想最大限度地保持身材，不肯喝那层代表着脂肪的东西，当然，也因为在奶皮和核桃腰果之类的油脂含量高的食物之间，她不舍得舍弃干果。一碗热牛奶、几粒干果，每晚的睡前加餐，每天每天都不曾遗忘。
她看到，丈夫经常会轻轻地趴在妻子的肚皮上，惊奇而喜悦地看着肚皮上的凹凸，并试图用手去捕捉——那是胎动，是小小婴孩在妈妈肚子里的小顽皮。只要有空闲时间，妻子就会给肚子里的胎儿唱歌、讲故事。本来就十分悦耳的声音，加上了浓浓爱意和温柔宠溺，还有抑扬顿挫、起承转合的讲解，那些朱颜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突然流光溢彩，她也会专注地将一个故事完整地听完，那是一个非常治愈的过程。有时候，丈夫也会对着妻子的肚子，读古诗文，号称给孩子培养古典文学气质；还有的时候，他会拿着自己钟情把玩的各种木石器件，细细给婴孩讲那些木头、石器的来龙去脉，在妻子抗议的时候，笑眯眯地说：“宝宝，爸爸告诉你，自古以来文人雅士好的都是这些木头、石头，像你妈妈那种大俗人才爱真金白银。来，不理你妈，听爸爸给你讲啊……”奇异的是，或许是婴孩早早就已经习惯了妈妈的声音，每次爸爸说话的时候，肚皮里都会有小小的动静传来，丈夫就更高兴了，觉得小小胎儿听懂了爸爸的话。
这样的一幕幕，实在是太过温馨。贪恋——朱颜只能如此形容自己的心情。她能感受到，这个还未出生的婴孩，还在妈妈肚子里的婴孩，已经承载了多少来自爸爸妈妈的爱的期待，她被如此珍视珍爱，一点点的委屈都不舍得让她承受——妈妈从得知怀孕的第一天开始，就开始左侧睡整个孕期，即使在熟睡中也不转身，只因，听闻妈妈左侧睡更有利于婴孩发育。
如此的羡慕，失落与几近嫉妒的情绪交加，但也并没有促使朱颜立即做出选择。她，仍然心有挂念。她的不完满的那二十多年，赐予她生命的父母，仍是她生命里难以割舍的部分。假如，轻易地就与那些挥手告别，会是怎样的后果？就那么轻易的死掉，放弃自己、放弃父母，就算是启动新生，是否从此就能够获得圆满？
她的神识又悄悄飘去了她孤单单的身躯旁，这次，不再感觉自己是个冷静的旁观者，而是下意识地从心底产生了排斥之感，她有点儿惊恐，也为眼前的躯体感到悲哀，她又一次清晰地认知到，她的内心深处，有多么的渴望摆脱她之前的人生——是她太矫情吗？是她太执着吗？她没法回答。可是，如果真的就此放弃了眼前的身躯，究竟会伤了谁呢？
她看到了例行查房的“芳邻”蒋寅。大约因为他母亲对自己的关注和叮嘱，也因为她见义勇为的行为，蒋寅对她格外关照。专家们也进行了会诊，对她逐渐恢复正常的体征但人不清醒这个现状没能研究出个结论，只能继续观察。其实她是有一点好奇的，因为她能看到蒋寅英俊的脸上似乎总是笼罩着一层阴郁，漂亮的眉头总是无意识的微微蹙起，大约除了手术时或观察病体时，他的眼神总是漫不经心的，好像没什么能入得了他的眼，那就应该也没什么能入了他的心。大约现在只是抹神识，朱颜甚至有种感觉，觉得蒋寅的神魂似乎缺失了一部分，但就在不远处游荡，似乎在苦苦地寻找着什么，等候着什么。
仿佛天地真的对她慈悲，飘忽之中，她又去到了另外的场景。
她看到了跟她的肉身同住一家医院，在这家医院走完人生最后旅程的那个女人。在看到她的脸庞的一瞬间，朱颜立刻回想起了，她跟她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在她工作的咖啡店默然垂泪的气质容貌绝佳的女士。于是，她终于知道了关于林晗的生平，还有，关于蒋寅的秘密。
她看到了林晗度过余生的那间病房门内门外她的煎熬和他的痛苦。她也终于知道她的感觉是没有错，原来蒋寅的冷漠与不经意来源于此，他的某一部分已经跟着那个她走了，他的全部的执念都被困于斗室之间，他心甘情愿地被留在那里，守着已经不存在的人和事，还有他自己的念想，放任这执念不断滋长壮大。还有他每天每天可能会不停被自己刷新的痛苦，每治疗一个病患、每治愈一个病患，他都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起那个治疗全程拒绝他参与的她。偏偏是她，偏偏逝于他从事专业的疾病，整个过程他无能为力，那么，这么多年他的潜心学习与钻研，那么多的付出算什么，救助了那多人里面，偏偏没有她。每天的每天，他都在必须这么做与为什么要继续的怀疑与挣扎中摇摆不定。朱颜禁不住地想，那个她，如果能够得知蒋寅经历的这一切，会是怎样的感受？
那么，为什么，要让她看到这一切？
之前在“生之起源地”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选择重新开始，你的前生将是她的新生。”
“她知道吗？”居然是久违了的她自己的声音。
“不，她不知情，这是给予她的机会，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如果我选择回去，她就再无机会了吗？”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但未必是唯一。你且做出自己的选择，不必为他人负责。”
她的世界立体起来，有的世界时间在快速推进，她看到那位准妈妈在半夜时分开始阵痛，紧急送去了医院待产；看到依然孤孤单单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她自己；看到了门内门外的她和蒋寅，还有那满室的蒋寅的执念。突然，有一幅画面极度的扭曲起来，画面里的人在紧张、奔跑。她细细地一看，是那位准妈妈。本应顺产的她，在过程中出了意外，胎儿意外脐带绕颈、有窒息危险，临时转为剖腹产。她听到一向爱娇的她对着惊慌的丈夫、拉着医生的手大声的喊：“保宝宝、保宝宝”，看到丈夫被关在手术室外不自觉的泪流满面。她似乎感觉到了那小小胎儿不甘放弃的挣扎与努力，不知怎地，她也感觉到了一阵焦灼，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清楚地知道，她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与朱颜告别，开始新生。
伴随着“哇…哇…哇”的嘹亮的婴儿的啼哭声，手术台上还光裸着身子、因手术半麻下身尚无知觉任由医生缝合伤口的妈妈，在医生将婴儿抱到她眼前告知她是女宝宝的时候，她激动的眼泪疯涌而下。直到把她推到病房，看到迎面赶来的丈夫，她才想起来爱娇又高兴地告诉他：“是女儿，我给你生了个女儿”。丈夫上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看包好妥帖放置在床尾的宝宝，旋即眼睛不错地盯着妻子，直到把妻子在病床安置好。旁边的小小婴孩无意识地吮吸着手指，新晋升的爸爸抱着辞海在查名字，疲劳过度的妈妈打着吊水睡着了——一室温馨。
9:39分，新生，降临。
一直平稳的朱颜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器，突然开始无规则的跳动。正在查房的蒋寅，发现了异常，正在迅疾地进行检查时，似有所感，他转头看向病床上一直苍白安静的女孩，那双一直紧闭的双眼，开始有了动静，能看到眼皮下的眼珠从轻微到愈发激烈的波动，他禁不住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病人，看着浓密黑翘的睫毛颤动着直到打开，那双黑眸在遇光的一瞬间似乎畏缩了一下，重又缓缓打开，从最初的迷茫到聚焦到与蒋寅对视，看清对方后掩饰不住的那一点点惊异，他看得一清二楚，甚至看到了那双黑眸中投印出的他的影像。
还是喜悦的吧，毕竟是自己亲手救治的伤患重新醒来，获得新生。他的眼神透出暖意，伸手按响了护士站铃——刚刚醒过来的女孩，需要做彻底的身体检查。他想，只要能够醒来，那么，她的后续康复应该会一切顺利。这个消息，一会儿他要告诉妈妈，他已经从苏玉梅那里得知，这是孑立的成人学员，她受伤的原因他自然也一清二楚。女孩能够清醒过来的消息，妈妈知道了，肯定也是高兴的。
9:39分，病人醒来，体征正常。蒋寅在查房记录本上如此落笔。
新生与重生、告别与重逢，命运究竟是有常还是无常，醒过来的林晗，一时之间还没有很好理解现实的林晗，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林晗，从她再次又是首次睁开双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蒋寅开始，属于林晗的和属于朱颜的记忆交替在她的脑海里上映，她觉得，她需要时间去消化、理解、接受一切。
但是，无论如何，能够再次感受到呼吸的自由，是之前穷尽她一切想象也无法相信的事情，就这么真切地发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环佩空归月夜魂（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