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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3-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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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魔,是什么?
最初之意,不过“杀者”、“夺命”。银煌朱武曾读过异度魔界的《戒神宝典》,细说源流,魔的构成实在太过于复杂。在异度魔界诞生,源自弃天帝,不属于道苦灭集四境的异族,全都被四境中人称为魔。但,如此一来,该如何解释四境中本来就存在的魔者?倘若真如此简单,为何,人也可成魔?为何,人也可成佛?为何,人也可修道?
魔与人的差别,佛与道的不同,到底在哪里?
若将佛喻为光明,魔比作黑暗,那道,是什么?
若将佛比喻为黑暗,魔比作光明,那么,道是什么?
若红为爱欲战,黑为离恨苦,白是寂忘慈悲,金是普照无常,那么……苍,又是什么?
冰冷的雨丝顺着发际一点点滑落,一点点沁透黑衣,默然矗立直至衣衫尽湿的恨长风并不觉得冷,只是心底一片寂静,如镜。真正体认到九祸已逝的时候,他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了。这一梦,绵延数百年,梦中有爱恨、生死、悲欢、离合、恩怨、是非,空明如湖上初雪,绮艳如夕阳霞影,惝恍如月下云山,微茫间不知所起,亦是不知所终。
醒来时,已然痛得忘了痛。
银煌朱武为九祸而战,九祸为魔界而亡,彼此……皆是无怨无悔。弃天帝,既是一切的开始,也必是一切结束。所谓的天命,他忽然明白了其中不曾言说的万般含义。
自道魔之战的数百年来,他第一次如此平静,不再犹豫为难,也不必徘徊不安。
补剑缺觉出他的变化,豁达的语气,盖不住地忧心忡忡,“恨长风?”
“……我们回去。”
“去哪里?”
“养生堂,把雷公胆交给怨姬,救治苍的无魂之躯。”
“啊?呃,然后呢?”
“送九祸去天渺峰安葬,再和我去万年牢,救出苍的灵识。”
“耶?六弦之首啊,嗯嗯,对抗弃天帝他确实是个不错的战力,不过这场可是硬仗,你不用着急,我们等等赭衫军他们一起啦。”
“不必。等不得了。”
“啊咧?”
“吾欠他的。”他抱起九祸疾速前行,没理会狼叔对于这个指代的疑惑。
或许,魔真是善于欺骗的生物,更善于的,是自欺。所以,即使对着而今惟一的亲人,恨长风也不曾说出那句萦绕于心的话。
夜已深。
他抬眼,苦境月色淡漠如浮云,弦月如钩在心底勒出深重的血痕,也许至死都将难以忘怀。
便如同那个孤绝的身影,即使在最黑暗处,亦不曾失却清峻凛然。
月色空将泉石浣,琴声似有故人来。
14
兵戈如林。
血雨腥风一刹那间无数念头生而复灭,似乎历尽千生。
再次对上银锽朱武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怔然。转移力量之后便知道自己迟早会失了对原身的控制,但真正和自己对上的滋味……除了苦涩还是苦涩。
宛如剑影回溯,相同的招式,转眼已过了数十回合。
苦境古语说,宁使人知,不使人见。弃天帝却百无禁忌。
明知战局不利魔威临身,他毫无退却之意。但纵是绝招气双流,在神威之前,也显得渺小。
失败又如何,受伤又如何,呕血又如何,不顾伤体痛楚,他冷静地凝神聚气,强运纳真神诀,心思一瞬间清明无比:今日不死,必救他脱樊篱!
浩荡魔火逐风奔涌而来,炽热无比,手中圣剑剑光清冽,破空之声犹如鬼哭狼嚎,生死,只在顷刻。
可惜。
终究,我还是无法战胜……自己……
终究,赭衫军你还是不顾伤势前来。
太多事,无须明言,便可意会。
甚至还未来得及交换眼色,赭衫军白忘机增援的瞬间,他转身已冲入万年牢的无尽幽暗中。心底暗生的细细火焰令这短短一刻路程变得煎熬无比,睁开邪眼透视空间裂缝,不断穿越层层石壁的时候,握剑的手竟隐隐颤抖。
多久以来,他不止一次的想象过这个情形,正是如此,反而越害怕这一刻并非真实。
——苍,请你再忍耐片刻。
——苍,请你原谅我到如今才赶来……
——苍,今天我一定要救你!
待真真切切地看到最深处牢笼中那个熟悉身影,紫色道袍,广袖云裳,虽重镣加身依然是那般淡漠中带着隐忍的神情,心情激荡下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苍——!”
一时间,恨长风全然忘却,这根本不是他应称呼六弦之首的方式,而当此话出口,他蓦然有些明白自己抱持的是怎样的心情。
他竭力舒缓语气,“你被封神箭锁住五大命门,真气不能汇聚……”
那人缓缓抬头,睁开修长双目,微光中,不辨悲喜,惟烟云般淡漠幽深。
些微的惊讶,掩饰不住的疲惫,更多的却是预期达成的欣慰,还有如释重负,“银煌朱武。”
他一愣,眨眨眼睛,居然显得有些呆,“你从何看出?”
“外形不同,但命星不变。这场大计的关键者果然是你……吾预测无错。”
恨长风无语。在这人面前,世事是否是过于洞明了?
低头避开那因坦荡而显得过于锐利的目光,长叹,用百感交集都不足以描绘他此刻的心绪,“……只能说,命运。”
手掌贴上牢门,异样的感觉,弃天帝居然连门也封上了逆返魔源么……
他暗自咬牙,毫不迟疑地运起纳真神诀,“我要解开逆返魔源……小心了。”
他颔首,回答得十分安然,简直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苍已有心理准备。”
果然,五支封神箭破体而出的刹那,那人没什么大的反应,反倒是恨长风看得一阵心悸。
那一刹那,他真气极了恨极了苍对自身的残忍:再修什么道,你也是人,会痛会苦会流血,为何竟如此不肯顾惜自己?!
气怒未几,镣铐解去,那人灵识化成小小的一团光蜷在他的掌心,心头顿时一片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握紧,转身急奔。
看来,这次终究是,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