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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5-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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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他这一生,似乎总是被命运推着走,但有很多时候,不好判断正推着他的是性格还是命运。
几百年前,要是有人对银锽朱武预言说他有一天为因玄宗六弦之首的获救而欣喜若狂,他大概会想都不想地直接一斩风月把那预言师大卸八块。
现在么,一路护着苍的灵体杀出重围的恨长风觉得,他与重伤的赭衫军到底谁更渴望苍平安无事还真是不好说。他记得灭境中有位高人的诗号便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笑尽英雄”,说得真是精要啊……
笑意涌上来,随即却变成哽在喉间吞不下的苦涩。
四座神州之柱,被自己斩断其一……
至于藏青云地的第二座,因红楼剑阁也是岌岌可危了。瞾云裳性情偏激决绝,手中的岁月轮却是不折不扣的剑中神器。
——你将会如何做呢,苍?
夜半。安静的密室之内,恨长风解破了魔族的封灵之术。见苍之灵识顺利回归肉身,众人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一时汇成叹息的潮声。大概是灵识与躯体分离太久,一合体,原本端坐的人便直直往后倒去。恨长风想都未想便伸手扶住了他一侧肩膀,忍住心底涌上的怜惜之意,轻轻抱住缓缓让他躺平。耳边隐约听见那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浅色的长睫微微挣动,似乎是想醒来,却终忍不住昏睡了去。
真正修道之人,灵识离体并无大碍。以六弦之首的修为,即使是历经数年也不该如此,更何况之前赭衫军已经找来了无根之花。想到这里,恐怕很容易再深想——在场无论是人是魔,对这点常识都心知肚明。即使恨长风清楚知道,稍微了解一点内幕的只有自己,一瞬间却也觉得密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甚至是沉重起来。
他尽力保持神情不变,说,“弃天帝所设封印已解。苍元灵入体,配合雷公胆,加以调息,应该很快便会醒来。”
白衣儒服的伏龙与他是初见,感觉却并无生分。伏龙神色从容,郑重道,“那就好。”
“苍与赭衫军的外伤,就要麻烦伏龙先生你了。” 一瞥之下,尽管那道袍飘逸繁复,他也能看出一些端倪。苍的外伤……绝对不轻,甚至,比起赭衫军还要重些。
伏龙颔首应下,微叹,眼中掩不住的几分了然与唏嘘,“真正辛苦的是你们。”
待他拔除了阻隔真气的封神剑,打坐的赭衫军睁开深茶色的双眼,胸口一片血染,犹带痛楚的眼中一派清宁,看向他时却有暗潮汹涌般难以言传的感触。
之前,绯羽怨姬在他请求将紫霞之涛与雷公胆转交赭衫军时曾问,“你与他是仇敌立场,为何愿意让出此物,让他救苍?”
他答道,“不谈立场,我们都已经失去了太多……请带我转告赭衫军一句话,吾对他……非常抱歉。” 一线最终希望破灭之痛之苦,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不过,纵然有千言万语,大活人就在眼前,他反而说不出口。
看出那个正直得过头的男人神情中隐约的挣扎,恨长风举手截断他未出口的话,“省下你的谢意。”
两人复杂目光一触即分,幸好旁边的狼叔适时补上一句,“哎,你尴尬什么呀?一切都是命!”
“是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几分感慨,更多无奈,“这一切,都是命运。”
没什么说法比这更简便省力了吧?然而,即使一切都是命运,我也要坚决反抗到底。
心思清明的伏龙所问的,显然也是赭衫军与中原正道一直以来的疑惑:魔界破神柱,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单纯为了毁灭神州吧?
很遗憾……
恨长风想,这个看似荒谬的答案,确实是最接近正确答案的答案。弃天帝想要的破而后立,便是以清洗人类毁灭一切开始。
16
何谓圣魔元胎?
简言之,即是兼具圣源的魔之子。
创造异度魔界的弃天帝并无实体,他要降临人世,必须通过圣魔元胎。
魔界的圣魔元胎只有三位:吾父王,吾,还有吾与九祸的孩儿……
这短短一段话,不知道埋葬多少隐秘阴私、辛酸血泪。恨长风还来不及解说得更清楚,众人已察觉外面的异常气氛,一时之间狂风大作,沉沉黑云压顶,天幕中雷电交加。
天时已变,大难在即,连湿润的空气中都隐隐带了压迫感。
留下尚在昏睡的苍、重伤的赭衫军还有狼叔,他与伏龙化光一路狂飚而去。
刚才见天空中不二做的烟花报急,他心底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帝鹏不在,剑阁已毁,以瞾云裳的修为,一意欲断神柱的话,不二做一人赢面不大。何况,魔界现在阵容他再熟悉不过,伏婴师、断风尘、拜江山、算天河……无一例外,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不二做剑术不错,但毕竟血气方刚,又是至情至信,只怕终会被人所算。
越靠近藏青云地,那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明显。不二做的气息大起大落忽弱忽强,仿佛在这短短一刻经历了数次大喜大悲。抬眼看,天空中一片昏暗,光影迷离云气纷乱,狂风怒号中,巨大的漩涡正缓缓形成,半空中宛如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独目。
天地异变,末世将临。
猛然间,天际红光一闪,一声异响,如无数雷霆同时泻落,整个神州为之震动战栗,他仿佛能听到来自天地间万物的悲号。放眼看去,远处隐隐有烟尘扬起,天地灵气失衡,神州大地随之崩裂,一分为二了。
伏龙骤然停步,脸色凝重,叹息道,“终究来迟一步。不二做……”
他默然,清楚感觉到属于不二做的气息正在急速衰弱下去,犹如雨中之烛,终消失无踪。
“回去吧。拜江山和魔兵还在藏青云地严阵以待,你我都已负伤。”
“唉,不二做,我终究是害了他了。”伏龙抚胸痛心不已,语声中有深重的自责。一夜奔波,他一身纯白儒服早已风尘仆仆。恨长风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眼前他所见的,并非仅仅只是一人……
“尚未请教伏龙先生姓名。”
“不敢当,鄙人北窗伏龙白忘机,长风兄称我伏龙即可。”伏龙拱手为礼,温润眉目间尽是苦涩,“唉,速回吧,我本想至少为不二做善尽身后之事,现在看来,一时竟也未能够。”
恨长风惟有默然。各人际遇虽不同,但世间之事,岂是“不得已”与“不如意”便可以形容的?只不过各人路各人行,谁也无法替旁人背负什么。不说的人……恐怕更苦。
恍惚间忽然想起苍的面容,心念一闪——那从来都云淡风清的眉宇间,埋藏的绝非是淡漠。
再回密室,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其实,天还未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昨天清晨,他才在天渺峰顶葬了九祸。现在想来,遥远得如同前生。
守在门口的狼叔扛着兵器迎上来,“两个小子总算回来了……哎呀,我知道神柱被砍断了,不过犯得着那么一副苦相不?还剩下两根不是么?苍刚才醒了次,要我们都先到天波浩渺疗伤去啦。看什么看?弦首比你接受现实快多了,五个人五个人都带伤,随便来个人都够喝一壶的,不找地方疗伤再乱跑保证死得快。什么地方现在比天波浩渺安全啊,魔界找了多少年都没找到的啦,等伤势好得差不多再回云渡山吧。伏龙啊,苍让你去开结界,具体情形还有那个什么镜仪你去找赭衫军。对了,刚才赭衫又吐血了,你赶快去看看吧。”
七情者,世云:喜怒哀乐爱恶欲。
恨长风觉得,这一日之内,他大概都尝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