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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第 10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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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王子的雕像耸立在高大圆柱的顶上,俯视全城。他全身贴满纯金金箔,眼珠是两颗蓝宝石,纯洁晶莹,剑柄上嵌着一颗闪闪发亮的大的红宝石……”
乔礼杰听褚裟的话买来了王尔德的童话故事书,其他故事观感一般,唯独喜欢《快乐王子》,确切地说,他对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有了莫名的共情和羡慕。
被装扮得漂漂亮亮的,不就像他一样吗?
人们看到了,便会随口夸两句。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快乐王子啊……”乔礼杰听到外面有声音,立马关上床头灯躺下。
“小杰,睡了吗?妈妈有事想问你。”妈妈问了一句,她悄悄打开儿子卧室的门,里面暗暗的,便又关上了。
手机在震动,在床上做题的褚裟伸手拿了过来,点了接通,“还不睡?”
“我睡不着。”乔礼杰听见褚裟的声音后安心了许多,“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吧。”
褚裟下了床,卧室有个小书柜,他打开门在里面挑选书,“想听什么?”
“快乐王子。”
“你看了?”
“嗯。”
褚裟用头夹着手机,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翻开,“快乐王子的雕像耸立在……”
“直接跳到我最喜欢的那段吧。”
“你是在考验我吗?”
“嗯,是时候检验你有多了解我了。”乔礼杰等着,对面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以前我活着的时候,有着一颗凡人皆有的心脏。”到头了,褚裟翻了一页,继续念童话故事,“雕像答道,‘那时我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因为那时我住在逍遥自在的王宫里,那里从来不让忧愁进入。白天我与同伴们在花园里玩耍,晚间我便在大厅里领头跳舞。花园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可我从来不关心不打听外面的世界。我身边的一切是如此美好,我的臣子都叫我快乐王子。的确,如果享乐就是快乐的话,那我真是快乐的。我就这样快乐地生活,快乐地死去……’”
乔礼杰听着自己最喜欢的一段睡着了,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希望你也能快乐。”褚裟合上了书,将其放在床头,也睡下了。
高二文理分班,他们三个人都选了理科,留在了原来的班级,班主任也没变,褚裟还是语文课代表,尽管他不想做了。
“恭喜恭喜,哈哈哈哈……”吴越泽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老陈真的太爱你了,我就知道他不会把你让给物理老师。”
“真是命运如此。”乔礼杰拍了拍褚裟的肩膀,发出一声长长的感慨,“你就接受自己是班主任的左膀右臂吧。”
“你不要太难过了,这也说明老师真的很信任你啊。”
褚裟抱着厚厚一摞读书笔记,他看看天,再看看地,头重脚轻的,然后晕过去了。
“喂,你不至于吧?”
“褚裟……”方宁蹲下来扶起了褚裟,“我们快送他去医务室。”
乔礼杰手慢一步,他也没因为这种事多想,一心担忧褚裟的身体。
“他有点低血压,我给开点药。”
“不用了,我是血压低的那种人,晕倒是因为疲劳,休息一下就好了。”
褚裟的血压维持在比较低的水平,一般是在90/60mmHg,有时还会低于这个数值,没有任何不适,也没有任何临床意义,不需要给予治疗,定期随访就好。
他会晕倒主要是因为熬夜学习,精神萎靡不振,大脑疲惫,这才一闭眼就倒地了。
医务室的医生有些不高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一般学校医务室的医生都不是什么正规的,没有医师资格证,只能看看感冒发烧一类的小病,做做护理什么的。
褚裟多少有点不信任这个三无医生,但他不能明说,只是闭上眼睛休息了,结果对方不依不饶,被他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后,气急败坏地走了。
“医生呢?”方宁去给褚裟买粥了,他奇怪地喊了几声医生,无人应。
“被我气跑了。”褚裟被方宁扶了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气医生做什么?”
“因为他不行。”褚裟是个很严格的人,到了鸡嫌狗厌的地步,“我要他深切的明白治病救人没有那么简单,他该严谨一点,而不是自负。”
“可你这样不是自负吗?”
“我有自负的能力,他没有。”
“除了乔礼杰,没人敢问你题,就是怕你这样。”
“是吗?”
方宁看着褚裟用打点滴的手拿勺子,立马拿在手里,“还是我喂你吧,乔礼杰帮你请假去了,是他让我给你买热粥。”
“有点烫。”
“对不起啊,你是不是被烫到了?”
“没事,你交男朋友了?”褚裟还算细心,发现方宁有了变化。
“嗯,他比我大。”
“看来你找到能让你信赖的人了。”
“我也觉得很好。”其实方宁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男朋友,他只是看出来褚裟和乔礼杰彼此喜欢,便熄灭了心里不该有的心思,和一个向自己表白的人在一起了。
新年如期而至,城市里没有烟花爆竹。
夜色像童话一样美丽,让人想起幼年时代妈妈讲的睡前故事,灯光照醒了一个又一个沉睡的梦。
“没去庙会逛逛吗?”有亲戚三五成伙,进了门嗑瓜子,是七大姑八大姨。
“没去,太挤了,不如在家包饺子看会儿春晚呢。”
“这春晚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我觉得以前可好看了。”
“小杰,叫婶子,这个是表婶,这个是你王奶奶。”
“婶子,表婶,王奶奶。”乔礼杰叫完人就想回屋了,但妈妈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爸爸即使在新年也忙着工作,他不知道自己留下来做什么。
“你是老师,那你儿子的学习成绩一定很好吧?”
来了,又来了,这个话题过不去了……
乔礼杰按大电视的声音,被妈妈轻轻责怪了一声,他直接进了屋,不想回答,也不想听这些,每年都要问,他们不烦吗?
“小杰内向,一见到人就往屋里躲,怎么说也说不听。”
“没有,他已经很乖了,比我们家的孩子懂事多了,听爸妈的话就比什么都强。我家那个天天给我犟嘴,我快被他气死了,还是你们家小杰乖啊!”
乔礼杰以前不是内向的人,但他总是被妈妈推到各种场合,唱歌、吹箫、英语角、升旗仪式、书法大赛、演讲比赛、数学竞赛、作文大赛、绘画大赛、国旗下讲话……
“他可是副校长的儿子,这个奖一定是他的了,你就别想了。”
“哎,怪我没有当校长的爹妈,没人家那个好命。”
“什么都是他的,其实我觉得他长得一般成绩也就那样,没什么比得上你的。”
没有人愿意和乔礼杰做朋友,他们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讨厌他,他只能一个人看着别人一起吃饭、聊天、打篮球……
以前在中学,他没有权利拒绝,现在上了高中,他什么也不愿意参加。
他想要一扇门,他想要与世隔绝。
有一家子高材生的感觉怎么样?
褚裟的直观感受就是,他们家的人都很欠,包括他自己,永远在纠正别人,自己是没有错的。
褚峰被母亲宠坏了,哪怕他出身农村,但他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家务活,这才导致他人至中年连个碗都没有刷过,还十分的大男子主义。
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太太,没什么文化,甚至在他和爸妈眼里有些蠢,她坚持在老家生活,怕给儿子儿媳添麻烦。
至于铁寻梅,一个神经科主任,她能把生死边缘的患者拉回来,但她不知道怎么不把饭菜烧糊。
“儿子,怎么办啊?我不该听你爸的话,让保姆回家过年的,他做了好人,我们家今晚没饭吃了。”铁寻梅看着厨房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儿子,你快来,今天就别学了,过两天再学习。”
“交给我,你洗菜。”
“儿子,我想吃香肠。”正在和朋友聊天的褚峰和厨房招呼了一声。
“吃什么香肠?”褚裟拿着大葱从厨房走出来,他看了一眼父亲的朋友,没说什么不合适的话。
“你去年做的那种,有朋友在,你多做几道菜,我和你封叔叔多喝几杯。”
“知道了。”
“院长,你这儿子太好了,学习好,还会做饭,孝顺。上次,你让他跟我一起出去,忙了一天,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了?”
“他说我们爷俩一起吃个饭,不能让我就那么回去,太会来事了。现在的孩子哪有这样的脑子?跟着你干了一天,恨不能让你立马滚,他还拉住我请我吃饭,哎,我当时就觉得你这儿子有出息,绝对没跑了。”
“没有,他还行。”褚峰心里高兴,但嘴上还是谦虚的,“你有点太惯你闺女了。”
“不放心啊,她要是小子,或者有你儿子这脑子这能力,我也就放心让她去了,她不是没有吗?”
因为国家政策原因,很多个家庭都是如此结构:独子,两女,一姐一弟。
以前是重男轻女,现在莫名流行起来了重女轻男,一个家庭总是努力表现自己有多重视女儿,让人觉得他好来,人惯会装模作样。
自私自利又故作大方,高傲自大又自轻自贱,神经质本来就是人的一部分,摆脱不掉的。
姐姐是前者,他是后者。
吴越泽想了想,他连高傲自大都配不上,只是自轻自贱罢了。
“小泽,这是你初中时候的照片,过来看看啊!”吴月如非常漂亮,她遗传了父亲的白皮肤,要比弟弟生的好看,成绩也好,名校毕业,目前已经有一个好工作,正在相亲。
吴越泽讨厌姐姐,爸妈偏爱姐姐,从来只对她好,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给姐姐,总是用姐姐的成绩来贬低他,连姐姐也看不起他,总是嘲笑他没用,现在又找出来他初中时候的照片来。
“你看你初中的时候多胖。”
“我要打游戏了。”
“就知道打游戏,你要是把这个时间用在学习上,至于考倒数吗?”母亲是个强势的女人,她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训斥着儿子,声音高的能传出很远,“你就知道玩手机,这么大的人了,不知道帮爸妈干点活儿吗?”
“姐姐也在玩手机。”
“你姐姐还考了一个好大学有了一个好工作呢!你怎么不跟她学学?”
吴越泽放下手机,就要去厨房帮忙,然后被正在抬桌子的爸爸叫住帮忙。
“妈叫我去厨房。”
“我指使不动你了是吧?”
“没有,妈让我去厨房帮忙,你让姐跟你一起抬。”
“你一个男人好意思让女人干活儿吗?”
“可是姐姐一直在玩手机,你们不说她,只说我。”
“吴越泽,你有病吧?别什么事都拉上我,自己不想帮爸的忙直说。”吴月如站在了父亲那一头,他们两个一起训斥着吴越泽。
“我又没说我不帮忙,你们能不能别总是这样?”吴越泽感觉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的,好想回学校啊,他来到桌子前,桌子还没有擦,脏得很,于是他掏出卫生纸包着。
“不想干就不干,谁逼着你了?我记得你以前也没有洁癖啊,初中的时候还邋里邋遢的呢,擦鼻涕的卫生纸放了一桌洞,快恶心死了,洁癖是突然有的吧?不会是不想干活装出来的吧?”
“别说了。”吴越泽说不过姐姐,又被父亲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母亲在厨房忙碌,没有管他们,他一个人跑了出去,没有穿外套,也没有人追他。
这个城市下起了雪,风也吹了起来,夜无眠。
“吴越泽,四班那个死胖子?”
“人家确实是胖了点,你不至于说他是死胖子吧?”
“谁让他是个胖子呢?”
吴越泽初中的时候因为胖遭到了校园暴力,男生们扒了他的衣服,让他光'着肥胖的身体在操场上跑,用来逗女生们,把她们吓得四散奔逃,他们便觉得是极大的乐趣。
“死胖子,好恶心,好变'态。”
没有人喜欢他,只会有人伤害他。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如此,生活毫无希望,他的存在毫无意义,这个世界没有他容身之所。
敲门,坚持不懈地敲门,温柔却能逼疯人。
乔礼杰用被子盖住了头,想要装听不到,可是母亲很坚持,他只能打开房门,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妈,什么事?”
“你今天很没有礼貌,把妈妈和其他亲戚丢下,这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该做的事。”
【我不想被人问问题,我不想装自己很厉害很聪明的样子,我不可以累吗?我不可以不装吗?】
“对不起,我困了,所以回来睡觉了,不会有下次了。”
“你还太小了,不懂妈妈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你是为了我好吗?你只是为了你的面子好看吧?我是名牌衣服,我是奖状,我是荣誉,唯独不是你儿子。】
“对不起,妈,是我不好。”
“你知道错了就好,妈妈不是责怪你,只是希望你更好更优秀而已。”
【果然,你只是为了自己好看而已。】
“嗯,谢谢妈,晚安。”
“晚安。”
她的儿子可真乖,谁也比不上。
漂亮的衣服、火红的奖状、甜耳的话、金灿灿的荣誉……
它们可真好,它们可真好啊。
“儿子,不会就这三菜吧?这让我跟你叔叔喝什么?”
“还有。”
糖醋排骨、香辣鸡、四喜丸子、麻婆豆腐、藕盒茄盒、水煮鱼、排骨汤、叉烧肉、老鸭汤、地三鲜、烧鸡、东坡肉、白斩鸡……
一张长长的桌子摆满了饭菜,这是国人的习惯,吃不了也得满满当当的。
褚裟最后把饺子端了上来,他一直忙到了半夜,也没打哈欠,拿了一瓶茅台陪爸爸和叔叔喝到了凌晨。
——奶奶很老了。
——以前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总是骂她蠢,说真的,我才是蠢的那个人。
——我该怎么留住她?
——我的妈妈对没有血缘的儿子更好。
——我爸爸不是不知道照顾家庭,只是他照顾的不是我们的家庭。
——我很担心妹妹生活得不好,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啊!
——不能让爸爸知道我喜欢男生,妈妈会崩溃的,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坚持不下去了,原谅我,对不起。
——爸妈说,姐姐是女生,需要更多的照顾,我是男孩,可以不用管那么多,我自己摸爬滚打就好了,这才是对我好。
——他们就是不爱我而已,也许他们知道我的秘密了。
——我很怕自己脏,很怕别人异样的眼光,为什么我不像其他男生一样喜欢女生?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我的家人让我窒息,我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一旦我有自立能力,我就立刻离开家。
——我没有别人以为的那么好,这一切都是因为妈妈的包装而已。
——爸爸真的太忙了,我不爱他的钱,我只想让他看看我。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给我那么多压力?我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对不起,我不该惹你们生气的。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好。
——不会有下次了,求求你们不要再问了,问题太多了。
——我就是做不到怎么了?
被人撕掉的那些纸上写的是他们四个人的心里话,他们无法和家人说出口,所以写在了方宁的本子上。
撕掉那些纸的人是吴越泽,他想烧掉的,可是没舍得烧,因此看到了方宁的对不起,万分自责,他应该早看看内容的,也许他们就能阻止方宁跳楼了。
他有强迫症,不能接受一个本子没有扉页,所以留下了唯一一张带有字迹的纸,因此引来了方宁妹妹对他们四个人的怀疑。
看客们站在高处,冷漠着一张脸,看着他们的人生走向,觉得他们之前不该那么做,如果按照自己说的做,那他们应该就不会遭受伤害了,他们就是学不会趋利避害,都这么大了,心理承受能力还那么差,白白活了那么多年,一点儿阅历也没有体现出来……
试卷发下来了,老师给他打了叉号,他们便知道这题做错了,老师训斥他之前白学了那么久,白做了那么多题……
考试的人和批改试卷的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都是考试的人,他们不知道谁是批改试卷的人,他们也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们人生的看客会怎么看待自己。
“我多么希望自己是快乐王子。”黑暗中,梦里的乔礼杰说了这么一句梦话。
“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方宁在背书,周围的同学也在背书,但这都与他无关了。
“我们必须在这样的世上活着。”吴越泽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寒风与飘雪包裹着他。
“我们都是快乐的王子,快乐地生活,快乐地死去。”褚裟独自喝酒,他身边是已经喝趴在桌子上的爸爸和叔叔,“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