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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环环相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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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数月,皇帝拓跋宏带领几十万平城百姓,浩浩荡荡朝洛阳进发。一日,行至八公山,皇帝登高而望,心中感慨万千,乘兴而作诗一首——白日光天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愿从圣明登衡会,万国驰诚混内外---从这首诗中不难看出,皇帝心中对南朝是多么的憧憬和向往,这个不顾族人反对,一心扩大版图的帝王,即将迎来全新的时代。
眼看着就要到达洛阳,天公却不作美,下起了滂沱大雨。兵士还能勉强躲在一处,平头百姓就遭殃了,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浑身湿透不说到了夜间连栖身之所都没有。皇帝得知此事后,赶忙吩咐侍从调集雨具,甚至卸去出行的伞盖拿去给百姓躲雨。这样折腾了几日,大雨还是不停,为了鼓舞士气皇帝不时穿梭在队伍之间,甚至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去探望受伤的民众,人们见天子如此屈尊,个个心怀感念,最终上下一心到达了洛阳。
第二日,皇帝来不及休整就带领朝臣巡视各处,安排妥当后又马不停蹄赶往鲁城,亲临孔子庙祭祀,并加封孔子、颜渊后代诸人,为了让香火延续,又兼选出孔子嫡系长子一人,封为崇圣侯,奉旨掌祭祀之务,并着令修缮孔子墓地及碑铭等等。这会儿才从鲁城回朝,就见王琚捧着一封书信急匆匆赶来,皇帝正打算拆开,殿外忽传王肃求见,只好把信搁在一边。
只见,王肃气喘吁吁赶来,进门时还差一点被绊倒,皇帝从未见王肃这样慌乱,安慰说莫急莫急,有什么事慢慢道来。王肃刚想回话,一抬头看见了桌上的信件,笑着说还好来得及。皇帝一头雾水,直问什么来得及来不及,莫要打哑谜了有事就说。
那日经三人商议拓跋恂攥写,信中先禀明了冯熙的死讯,字里行间无不传达出悲伤之情,让人很是动容。随后又说发现几支游牧骑兵在平城周围活动,怕有不轨之谋,望皇帝亲临镇压。其实这封信早些时日就到了,因皇帝去了鲁城耽搁了几日,直到回城才知晓。一早王肃就在来往客商中听到了冯熙的死讯,此番急着赶来是怕皇帝起了仁慈之心同意回平城。皇帝先示意王琚退下,随后说信中除了观礼,拓跋恂还提到有游牧骑兵,希望回去主持大局。
王肃一听,摆摆手说不急。皇帝不禁被逗笑,急着赶来的人是你,说不急的也是你,今日不把话说清楚休想离开。王肃见皇帝发怒,一纵身跪倒在地,解释说皇帝结同心、除万难才定下南迁之策,如今还未昭告祖宗,怎能说回就回,此为其一;洛阳与平城相隔甚远,皇帝乃万圣之躯,身系国之命脉,为一人将自身安危置于险境属实不妥,此为其二;若真如信中所言有游牧骑兵徘徊,镇守的将领自会上报,不如再等几日。其实还有一句话王肃不敢说出口,所谓山无二虎,国无二主,一直把拓跋恂留在平城不是明智之举,只是这句话太露骨。
皇帝那么聪明的人,岂会不知话外之意。拓跋恂虽被立为太子,但年龄还小,不可能有了那么重的心思,等问明缘由再说。
王肃见皇帝撇过不谈,只好换了一副说辞。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就急着回去,百姓们如何想,莫不是觉得迁都是儿戏,以后谁想回去就编造个理由往平城跑,如此行事将国家的法度置于何地,。
起初,皇帝觉得有骑兵作乱,加之冯熙身故是该回去看看,听王肃分析完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人不回去了,事却要查清楚,留守者中不乏鲜卑老臣,拓跋恂不经世事很容易被蛊惑,以致写下那封信。二人正商议间就见小黄门前来递消息,说皇后冯清有事禀报。皇帝可找理由不回平城,冯清却不一样,面对亲生父亲的离世怎能无动于衷。皇帝只好让王肃退下,等解决了眼前的事再来商讨。冯清也是心急,皇帝刚回到偏殿就急匆匆赶来。一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流着泪说近日梦魇不断,心中一直担心皇帝安危,谁曾想是冯熙出了事,做子女的真是不孝。
皇帝还没想到应对之策,并未接话。
冯清见皇帝不搭理,立时痛哭起来。原本冯熙病重就不该远行,为了皇帝大业,只好跟着来洛阳,谁曾想一走就是永别。如今也不要求其他,只想回城观礼。说完,重重叩拜于地。
皇帝虽是君王,仍是个孝敬之人。前番冯太后身故,也是悲痛欲绝,今见冯清相求,也能感同身受。但恰恰因为是君王,在国之命脉面前,不得不抛却个人情义。皇帝不能回去,帝后又怎能违反。
平日里冯清遇到事情都会让三分,今日却有点豁出去的意思。急着说做子女的不去见父亲最后一面,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这样做要是违背了国家法度甘愿受罚,甚至情愿除去皇后之位,只要皇帝恩准。眼看着冯清铁了心,皇帝只好改变策略,世间之事不过情、理二字,冯清是卿定的皇后,更是大魏的主母,怎能说不做就不做。今举国南迁,可谓几经周折,冯清思父心切也是人之常情。此刻并不想说什么大道理,但现实就摆在眼前,回去无疑就在昭告世人迁都是个笑话,以后谁想离开就离开,人人效仿国法何存?冯熙乃大魏之柱,也是母家血脉,今猝然离世,谁人心中不痛。冯清可以说狠话,做为皇帝却不能。自坐上至尊之位,身上的担子变得越来越重,除了秉承先人祖训外,还得为民生考虑,再是国家的兴旺,后世的影响,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多到做不完。有时候真想洒脱一回,抛下所有痛痛快快做个普通人。夫君放牧打猎,妻子纺织持家,有三两个孩子在院中嬉戏,人生不过如此。皇帝说完,上前拍了拍冯清肩膀,撂下一句真要回去可叫王琚准备车马,随即转身而去。
冯清怔怔地跪在原地,不自觉泪流满面。夫为妇之天,妇为夫之地,夫妻本该共同扶持,互相依存,但直到今日才真正感受到皇帝的心意。那些畅享的简单生活,何尝不是冯清期盼的。自被册封为后,家族的荣辱与兴旺成了沉重的镣铐,冯清早已不能任性而为了。
第二日,皇帝就颁下诏令,随后又手书一封一并送往平城。信中大意为听闻太师薨逝,心中悲痛万分。由于恒代与洛阳相隔较远,又居皇极之重,不容轻赴舅氏之丧,欲使拓跋恂展哀舅家,拜别母墓,一写为子之情,再表愧疚之意,事毕后当速还,途中记得温读经籍,回城后必会查验功课。至于骑兵出没一事,已着令任城王去办,当可放心。
拓跋恂每日焦急在宫中等消息,等来的却是这样一道诏令,心中越想越气。正巧一婢子进来献汤,拓跋恂顺势打翻了杯盏,一旁的拓跋丕赶忙来劝,并示意人先出去。此番不过觉得冯熙死了不利用可惜,才急着想出的对策,并非事事考虑周全,不必那么在意。倒是皇帝借口路途远不来,却派了任城王带兵支援,看似合情合理就怕借机调查,还得早做准备。人一旦说出谎言,为了不被揭穿,就得撒更多谎去遮掩,拓跋恂本意是哄骗皇帝,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目下只得派出人马,先乔庄打扮混出城外,再谎称其他部落在四周徘徊。等安排好一切,又按信中交代恭恭敬敬来到太师府吊唁。
当初常氏想以冯熙得病引皇帝前来,左等右等没有一个结果,只好开始筹划死后的事,但皇帝却在这个时候带领民众去往洛阳,眼看着计划一次次落空,虽心有不甘,也只能默默接受。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个时候拓跋恂出现了,常氏除了感谢神灵外,最应该谢的人其实是冯清,没有皇帝面前的哭诉拓跋恂未必会来,那样即便想去攀关系也见不到人。
只见,常氏低垂着头说冯熙就这么去了,往后的日子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说了没几句就停下来看拓跋恂。
拓跋恂只好安慰说,国事繁忙要不皇帝一定亲临,此番特意嘱咐来看看,冯氏本是母家,有难处尽管提出来。常氏一边拭泪,一边说皇恩浩荡,如今又遣拓跋恂这个未来的储君探望,这份殊荣已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冯熙一走家中实在冷清,不是有冯润在,真就跟了去一了百了。适才听拓跋恂称冯氏为母家,心中是既高兴又愧疚,冯氏愿世世代代为大魏的母家,只是怕再没有这样的资格,说到这里不住地抽泣。拓跋恂赶忙说常氏严重了,冯熙的功绩谁人能比,今嫡母冯清在堂,何来没有资格一说。
常氏这才意识到适才的话不妥,这不明摆着和冯清不亲,刚想解释冯润正好走进来,为了掩饰赶紧介绍。今日的冯润显然特别打扮过,看起来明艳动人。拓跋恂也很吃惊,想不到两年不见冯润非但没老去,更添了一份成熟韵味,此番无故出现怕是有所求,且做下来慢慢听。
只见,冯润欠身行礼,刚开口又忍不住哭起来。常氏只好说冯润早年因病归家,身子早已经好了。只因心善留下来赡养双亲,才迟迟未禀明皇帝。去年冯熙突然病倒,又日日殷勤照顾,如今后事已经料理完,总不能一直留在家中。虽然心中不舍,但冯氏世代受皇家恩惠,此时不报更待何时。常氏寥寥几句不仅把冯润这两年近况解释清楚,又自然而然过渡到回宫的话题上,可见说话的高明。如今就看拓跋恂怎么接,不管怎样今日势必要把事情办妥。
冯润当年的辉煌是有目共睹的,可惜在鼎盛的时候得了病,冯太后正好以此为借口让其出宫,冯清也就顺理成章册封为后。一直以来冯清是个淡薄的人,皇帝又一味看中汉人,此时助冯润一臂之力,皇帝身边就多了一个帮手,加之自身并无母家照拂,左右一想觉得也不亏。倘日后冯润做了出格的事自有冯清善后,又能做到置身事外,何不作个顺手人情,往后或许有大用处。拓跋恂越想越觉得可行,却未立即表态,只感叹冯润孝心满满,待回洛后一定向皇帝禀明。
常氏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拓跋恂不反对就代表有希望。如今都城已迁往洛阳,来去不乏月余,加之路上也怕出个闪失。今日就越矩一次,可否请拓跋恂捎带着一起回去,有个照应不说也让老妇人安心。冯润似乎有些沉不住气,立马站出来说今拓跋恂已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已经到达顶峰,但说句不好听的这种时候最该小心。有时候千军万马抵不过一句枕边话,若日后用得着只管开口。
拓跋恂一直没言语等的就是这句话。与人相交本该慢慢深入,冯润却另辟蹊径直戳要害,看似鲁莽实则诚心满满。拓跋恂是鲜卑人,草原的广袤造就了直来直去的性格,之所以反对儒家,甚至不愿迁都,大部分原因是不喜繁文缛节,汉人心眼又多,惯会弯弯绕绕,不似草原人纯粹。此番见冯润开诚布公,赶忙赔笑说既是一条船上的人,以后当共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