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商央

3、世外高人

　　南羽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按照南宁吩咐的，运气在各个穴位行了大小四十九周天。这玉汤虽然仍是寒彻肌骨，却已不似初时那般难耐。回头找南宁下落，却见她已经趴在角落里睡着了。他见玉汤边一套干净衣服，猜测是给自己准备的，便犹豫着穿上了。自玉汤中出来，才觉察这间浴池热得惊人，心下担心南宁，南羽忙将她抱了出去。
　　屋外已见依稀日光，却原来自己在玉汤里运功一夜，怪不得南宁都睡着了。
　　南羽抱着南宁，只觉胸中一股绵厚温润的力道，令他四肢百骸都觉得精力非凡，又不似从前一样只是蛮力。想不明白自己的变化，见昨夜青袍之人在庭中静立，他想要上前问，却又怕吵醒了南宁，只得离开去寻能安置南宁的卧房。
　　青袍之人听得南羽脚步之声，明白他的内力已然小有所成。他掐指一算，不禁暗道，莫非这碧眼痴儿，才是继承自己衣钵之人？

　　南宁一觉睡到正午，只觉筋络里隐隐作痛，气息又复不畅。想是昨夜那浴池太过热，浑身细胞运动加快，身体运作较平日要强些，便让筋脉有些支持不住了。
　　又听得院中剑气之声，临窗一看，却见青袍人正在竹椅中悠闲喝茶，南羽挥剑练武，显然是受了他的指点。她心下怀疑起主角定律来，按说自己才是穿越的，有好处也该是自己捞啊，怎么就让南羽给捡了呢。
　　南宁走至庭院，见石桌上放了糕点，也不客气，拿来就吃。边吃边含糊问道，“南羽那个剑法看着也挺平常的，难道就是《行云剑》？”
　　青袍人喝一口茶，点头道，“你年纪虽小，见识却也是有一点的。”
　　南宁摸着鼻子嘿嘿笑了两声，“我在书上见过招式。”又道，“我听说，其实天下剑术，要诀就在一个快字，若是快到了一定境界，便是无招胜有招了。”
　　青袍人微一沉吟，没有说话，只听南宁又说，“天下拳脚，要是内力足够深厚，招数也没什么优势，再巧妙的功夫，也就像挠痒似的。”
　　青袍人道，“小娃娃见解独到，倒也不无道理。只是若应变灵活，招式精巧，也是可以以弱挡强的。”
　　“那若是一个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人，被人抓住了，又怎么逃脱呢？”
　　青袍人朗声笑道，“原来你拐弯抹角，想让我教你日后脱险之术。”
　　“我千里迢迢给你送来一个好徒弟，又辛辛苦苦教他入门，都累得在浴池里晕倒了，你怎的也不谢谢我？”言语间竟然已有了些许撒娇意味。
　　“我为你备了药汤，款款美意，你自己不去，却又来怪我。”
　　南宁眼睛一转，“我听说清秋散人棋艺高绝，心里很不服气，想要见识一下。”
　　青袍人笑道，“你小小年纪不知尊敬长辈，知我名号也还是言谈娇纵，倒也挺有胆色。”话语间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很是轻松，“那便来让我见识见识你有无这盛气凌人的本事！”他双手凌空一抓，屋内两盒棋子便飞至石桌，石桌上纵横交错，却原来本就是一副棋盘。
　　南宁也不客气，径自从屋内搬了张椅子对着清秋散人坐下，二人便开始对垒。
　　这盘棋硬是下到了日暮西垂，期间南宁嘴里闲不住，已将桌上糕点悉数下了肚。两人见天光暗下，残局却胜负未分，心里都有些恋战，于是约定明日再定胜负。
　　南羽却是一日练剑，一套《行云剑》，不过欠缺少许神韵罢了，招式与速度，都已很有质量。
　　夜间吃了饭，清秋散人又不见了踪影。南宁做个鬼脸，“定又是躲起来吹箫。”见南羽脸上似懂非懂，她笑道，“你若是有一日也有了每日里凄凄惨惨吹箫的习惯，便明白这其中辛苦了。”
　　“那你明白么？”南羽问南宁。
　　南宁仰头，见南羽碧眼若寒潭，剑眉飞入鬓，面容棱角分明，肤色微微黝黑。又见他神色已不复先前的唯唯诺诺，说话也已不再拘谨，神态间虽不见灵动之色，却是简单坦白，叫人信任。
　　“还是不明白的好。”南宁转身离开，风中飘来她娇纵的声音，“我答应了公子要一生快活的，才不想泥足深陷。”
　　南羽仍是不明白，当下只暗自记住今日的对话，心道自己想啊想，总有一天就会明白了。
　　这一夜，南羽照例去了玉汤运功。
　　南宁泡了药汤，觉得解乏得很，筋脉也平顺许多。

　　又过数日，南宁每日里陪着清秋散人下棋，又一同品评散人的诸多字画收藏，两人竟成了忘年交。南羽虽不懂人情世故，对于练武却算得上是奇才，不过几日，已将一套行云剑，九式流风掌，外加点穴解穴隔空取物这些南宁喜欢的悉数学了。
　　这一日清秋散人赠了一件暗器给南宁，说是脱身最简单的法子。这暗器非毒，却能叫人中针晕迷，且功力越深晕迷越久。那暗器小巧玲珑，看着却只是一个紫玉戒指。他又嘱咐南羽除了南宁不要轻信他人，便要送他二人走。
　　南宁见散人如此急迫，疑心顿起，问道，“你是不是有仇人上门，怕连累了我们？”
　　散人无奈道，“正是如此。你们若不在，她奈我不得。但你们若在，便是她顺手拈来可以威胁我的把柄。”
　　南宁眯起眼睛笑，“听散人口吻，那人一定不会害你性命。我听说这世上总是有那些互不服气的高人夫妻，约定了日子要比谁更厉害。这个仇人，一定就是让散人日日里吹箫的那个人。”
　　散人一愣，黯然道，“既然如此，你们这些旁人还是不要打扰我们了吧。”
　　南宁嘻嘻一笑，拉着南羽便走，南羽行到门口，向散人磕了三个头，道，“师傅，徒弟知道您一个人闷得慌，一定得空便回来看您。”
　　清秋散人见他目光真纯，面色良善，心下颇为欣慰，于是微微点头，拂袖道，“去吧。”言毕自己转身进了屋。

　　南宁行至桃林中层，见蓝微尘仍旧席地而坐，正拿着树枝在泥地上勾画。他听见动静，蓦然抬头，见是南宁，眉眼间似松了口气，温言道，“到底让我等到了殿下。”
　　“你在这里演算破阵之法么？”南宁走近，俯身看他的笔迹。
　　他点头道，“殿下，微尘想想到底不妥，于是想要破了阵法，进‘清秋林’来寻您。”
　　南宁笑起来，不可思议地问他，“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他点头，却不说如何捱过这几日，只是眉眼淡淡的，五官面相，到底有几分佛家弟子的意味，均如他的声音一般温和妥帖，叫人看着心里也渐渐静下来。
　　“你怎么肯定我一定会从这条路折返？你怎知我要在林中待到何日？”南宁负手而立，唇边含笑，“你怎知我没有骗你？“
　　“微尘只知，现在是确然等到了殿下。”蓝微尘敛眉低语，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南宁好笑的事情。
　　“蓝微尘……”南宁轻吟他的名字，“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固执？”
　　“家师曾说，微尘是少有的认真之人。”
　　南宁忍不住又笑出声来，心里却渐渐觉得眼前之人值得做朋友，于是故意做出无辜的样子来，道，“你为什么叫我殿下？”
　　“这个……”蓝微尘怔住，思索着怎么用词，却听见一个声音说道，“我不是太子。”
　　南宁顿一顿，又肯定地说了一遍，“我不是麒极•君宇，我是南宁。”继而眼珠转一转，道，“但我可以帮你找到太子。”言毕扬声道，“我们出桃林吧。”
　　蓝微尘道，“外头都是青城王世子的人，将整个‘清秋林’都围住了。”
　　“他敢围太子！”南宁怒道。
　　“你不是……”蓝微尘想要提醒他，他是没立场站在太子的角度上发怒的。
　　南宁却道，“我能帮你找到太子，你信我么？”
　　蓝微尘见南宁仍是初始那乌发高束、青衣飘飘的样子，然而笑意从容，褪去了初见之时的顽皮生动之色，竟是怎么看都让人信服的样子。又想到眼前之人吹的是《君宇曲》，入的是“清秋林”，似乎做的都是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于是很坚定地，他点头道，“信。”
　　“微尘是一根漂亮的木头。”南宁又笑起来，顿一顿，又道，“一会儿仍称我殿下便是，不要露出马脚来。”
　　微尘很认真地点头。
　　在他心里，总是认定了一件事便做到底，旁的想法，再也不会多出来干扰。
　　出得桃林，便见青城王旗遥遥飘扬。当先一个华贵公子，正是几日前想要买下南羽的另一人。他见了南宁，翻身下马，近前微一行礼，道，“殿下，青城王世子君和来接您，父王此前不知您在青城，未曾护殿下周全，请殿下原谅。”
　　“世子好大阵仗，可知带兵围困太子，足以革除世子爵位？”南宁冷笑一声，见这世子仍是锦衣绣着银丝祥云，头戴七彩琉璃玉冠，修眉狭长，眼睛乌亮，满脸都是“你是太子，但我比你贵气”的样子，便拂袖道，“罢了！去青城王府上吧！”又对微尘道，“你先去城东南府，找南颜，在那里等我。”言毕领着南羽上了君和的华盖马车，再无声响。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青城王府邸，微尘眼见得尘土渐渐远去，仍是敛眉温和的样子，独自慢吞吞地向城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