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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三十八 ...

  •   到了过年那会,连一些不甚精明的宫女太监都看出后宫荣宠变迁的苗头来。
      首先,皇帝声称太后身体欠佳,不仅废除了后妃初一十五的大觐之礼,连日常请安亦一并免了。
      第二,皇后宫中设了宫正,由荣姑姑出任,专掌戒令、礼禁、谪罚之事。
      第三,皇帝破例为燕兰宫设了专职女官——司正。
      这一点着实蹊跷。因为宫中本来就设有六尚局的各级女官:一是尚宫局,为六尚之首,主导引中宫;二是尚仪局,主礼仪起居;三是尚服局,主供服饰宝彩;四是尚食局,主供膳羞品齐之数;五是尚寝局,主燕寝进御;六是尚功局局,主女工之事。六尚局共同负责后宫妃嫔起居,除太后、皇后,其余各宫从无再设女官的先例。因此燕兰宫大宫女承云出任司正,比荣姑姑任宫正还要令人吃惊。
      这日,皇帝赏赐了些物事与西平宫。德妃借口玉如意的数量不对,命掌膏沐巾栉玩弄器物的司饰去尚宫局取出纳文籍来给她察看。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心直跳。
      皇帝不仅赐钱五万贯给燕兰宫,就连燕兰宫的井栏药臼食横水槽釜档盆瓮等物,件件都是由巧匠镂金嵌玉,历时数月精心雕饰而成。
      她的大宫女彩月还从尚食局相熟的宫女嘴里得知,西域进贡了一种极稀罕的米,叫不周之粟,一共只有五百斤。刚刚诞下小公主的淑妃受赐五十斤,皇后和贤妃每人受赐八十斤。其余各宫受赐的均是江南进贡的米。
      皇帝对贤妃的不同寻常,由此可见一斑。
      德妃知道自己因为冬儿的事与开阳生了嫌隙,见她如此受宠,心中难免惴惴不安。这日见雪停了,便带着几个宫女去看望开阳。
      到了燕兰宫,两三个小宫女在院间玩耍,见到她忙迎上来请安。银燕闻讯从里面出来,笑道:“德妃娘娘近日怎么来得这么少?可巧贤妃娘娘刚刚出去了,不如您在这儿喝杯茶,娘娘大概马上就回来了。”说着拥着她进了大殿。东西两殿伺候的宫女太监均出来叩头见礼。德妃眼睛微微一扫,发现十个宫女、六个太监一个不少,独独承云不在。
      她略坐片刻,见开阳还未回来,便笑道:“罢了,我也乏了,先回宫去。贤妃娘娘回来了,请她得空去我那里坐坐就是。”
      银燕恭声答应了,率人送她出了宫门。直待看不到人影了,方才转身回去。
      回到西平宫,彩月道:“依娘娘看,贤妃娘娘是去了何处?”
      德妃道:“怕是皇上召见她。”
      “若是皇上召见,怎会只带一个宫女?”彩月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刚才大兴宫的纨素来过,说贤妃娘娘去看望太后娘娘。虽然她没多说什么,但是奴婢打量她的心思,似乎是怕贤妃娘娘没怀好心,向您求救来了。”
      德妃一惊,道:“你怎么说的?”
      “奴婢告诉她,娘娘刚刚出去了一趟,因为前几天下了雪,地上泥泞不堪,衣衫鞋袜皆有不洁,等娘娘整理好仪容就去大兴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德妃点头赞许道:“我总算没白栽培你。现在是贤妃得势,咱们当然不能为了太后得罪她。只是保不定哪天太后又重新掌了权,所以那边也不能完全撂下。贤妃跟太后势如水火,在大兴宫待不了多久,我们稍等片刻再去,这样哪边都不会得罪。”
      过了半个多时辰,她料想开阳已经走了,便带了彩月去大兴宫。走到月儿眼旁,忽然听到前面有脚踩断枯枝的声音。她怕是开阳和承云,忙拉着彩月快步走入竹林,避到一大丛竹子后。这个位置极佳,既不会让别人看到自己,又可以从缝隙中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情况。
      脚步声在泉水边停了下来,德妃认出是皇帝最倚重的大臣项御寇。
      只见他转过身子,对后面的一个人说:“娘娘今日陪太后说了许多话,大概也累了。天色已经不早,娘娘就从这里回宫吧。”
      德妃听到他的称呼,心中一动,仔细盯着外面,生怕漏过了什么。
      一双非常精致的红底描金锦靴走过来,停在离项御寇三尺远的地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项御寇朝她欠欠身,转身离开。
      树上正在化雪,水珠子点点滴滴落下来。开阳站在树下,一直目送他远去。走的时候,肩上湿了一大片。
      站在竹丛之后的德妃紧紧握住双手,为无意间找到一把可以插进敌人心脏的匕首而窃喜不已。
      宫中过年最热闹的莫过于宣德楼搭台唱戏的那几日。尤其今年由皇后和开阳操办,一改往日由宫内习艺太监唱戏的传统,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几个戏台班子进宫助兴。习艺太监们只会唱些添福加寿的老戏,看得多了,早都看厌了。宫外的戏班子却是能文能武,插科打诨,嬉笑怒骂,一句唱腔,一个眼神,无不酣畅淋漓,令人拍案叫绝。
      这天下午,戏台子散了,皇帝设宴款待穆王等宗室王亲和二品以上的重臣,皇后留下作陪,其余后妃则各自回宫用膳。
      开阳回到燕兰宫,银燕悄悄递给她一张字条。
      字条上只有五个字:戌时。宣德楼。
      她认出是项御寇的笔迹,呆住了。一扇窗户被风吹开,冷飕飕的风倒灌进来,扑在脸上,颇有些寒意。下午大概吃油腻了,被冷风一吹,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银燕偷觑她的神色,见她胸口起伏不已,显是心中拿不定主意,挣扎得厉害。
      银燕低声道:“娘娘是去还是不去?奴婢也好给项大人回个话。”
      开阳一怔,抬眼看向她。
      黄昏的微光里,她的眼睛像两块冷凝的琥珀。
      银燕被她看得有些害怕,道:“娘娘,奴婢的意思是……”
      开阳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话,把那字条扔进琉璃灯罩内,待它完全化为灰烬,方才转身走了。至于去不去赴约,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
      银燕心中焦急,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仍像往常一样伺候她。用过膳后,开阳忽然问:“什么时辰了?”
      承云进来答道:“还不到酉时。”
      开阳问银燕:“你说我该不该去?”
      银燕听她问得奇怪,不敢随意回答,只说道:“全凭娘娘的意思。”
      开阳叹了口气,道:“皇上如此待我,我岂可负他?你去告诉大人,请他早些回府吧。”
      银燕眼角不自觉地一跳,垂首道:“是。奴婢这就去。”
      开阳将她失望的表情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心中渐渐了然。待她走到门口,又道:“等一等。”
      银燕转过身,试探道:“娘娘可是改变主意了?”
      开阳叹口气,道:“别胡说。只是项大人于我有再生之恩,还是我亲自去跟他说罢。”
      银燕忙答应了。
      开阳道:“还有一个多时辰,你先下去,一会再过来。”
      待她走后,开阳唤过承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天是初六,天上有半个月亮。
      德妃带着彩月躲在一处玉堂前面的假山后,低声笑道:“你说荣姑姑去宣德楼捉奸,发现私通的是皇帝最宠爱的贤妃娘娘和最看重的御史大人,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
      彩月笑道:“那个荣姑姑既骄横又没心机,是最经不起撺掇的一个人。咱们只需暗中稍微拨弄,她便乖乖地替咱们做了好事。就算日后皇上像上次那样后悔了,也只会恨皇后娘娘,跟您可扯不上半点关系。”
      德妃笑道:“荣姑姑抓到了人,必定会送去含凉殿见皇上。这里是必经之路,咱们就等着看戏好了。”
      过了一会,院间响起男子重重的脚步声,她起先以为是路过的太监,也并不在意。可是那太监一直在院子里徘徊不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德妃是个心机深沉的人,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但今日实在太得意了,居然生出一股子闲心,探头出来查看到底是哪房的小太监。
      那人正好也在四处张望,见有女子钗钿在月下闪耀,笑道:“小丫头,可让本王找到你了……”说着几步跨到假山旁,一把扯出德妃,低头便朝她嘴上吻去。
      德妃认出是穆王,闻到他身上酒气熏人欲呕,骇得大声惊叫。彩月慌忙上前拉扯,被他一掌推倒在地。彩月害怕极了,转身就往外面跑。走到玉堂门口,却见一大群太监宫女拥着皇帝和皇后过来,脚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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