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姿花传》（修改版）》漪露心

39、三十九

　　虽然皇帝下令不许议论此事，穆王和德妃私通的消息还是在后宫悄悄流传开来。
　　太后问宝珠：“哀家怎么听大理寺的人说，那晚约见穆王的人是你？”
　　宝珠答道：“奴婢那天一直侍奉太后，未曾离开大兴宫半步，怎会约见穆王爷？”
　　银姑正好提了一个银吊子进来，听到这句话，便道：“穆王爷死到临头，想多拉几个人垫背。他以为我们失势了，所以把主意打到这里来，却是拨错了算盘。殊不知污蔑太后身边的人，只会罪加一等。”说完拿过一个磨花玻璃翠盖碗，逼了半碗水，用盘子端到太后面前，笑道：“这是上次贤妃娘娘送来的茶花蜜，您不过赞了两句，她就记着了，昨日又命承云送了两瓶来。她倒有心，听太医说您这几晚稍有咳嗽，立刻叫人在里面加了些金杏末子，说可以平喘止咳。”
　　太后皱眉道：“你何时与贤妃这样好了，字字句句都为她说话。哀家上次称赞她，完全是被项御寇在一旁用话逼的。也真是倒霉，自从皇帝那样一闹，我这大兴宫，要么是鬼影子也见不到一个，要么一来就全来……”一抬头，见宝珠和银姑都惊愕地看着自己，这才发觉言语中露了怯，当下哼了一声，问宝珠：“说来也奇怪，这穆王爷怎么不拉别人垫背，偏偏要拉你？”
　　宝珠哭道：“原来穆王爷来请安的时候，就曾当着您的面儿轻薄奴婢。后来私底下，更是几次三番意图对奴婢行不轨之事。奴婢虽然身份卑贱，却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当然严词拒绝。王爷大概因此怀恨在心。只是奴婢万万没想到，王爷此次犯下滔天大错，竟然还要诬陷奴婢。奴婢、奴婢真的好生冤屈……”
　　青儿和几个小宫女一并跪下道：“太后明鉴，奴婢们可以作证，那天宝珠姐姐一步也没有离开大兴宫，绝不可能与穆王爷私相授受。”
　　太后挥手命她们起来，闭目沉思片刻，问银姑：“依你看，暗中通知荣姑姑去捉奸的人是谁？”
　　银姑道：“这个就难说了。那人说是在宣德楼，荣姑姑带人赶过去，却扑了个空。若不是皇上和皇后听说贤妃身体不适，去燕兰宫探望她，也不会发现他们改在玉堂相会。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贤妃则是善有善报，本以为是伤了脾胃，才会头晕呕吐，不想竟是怀上了龙裔。”
　　太后道：“皇帝已年过二十，还没有皇子，总非社稷的福气。她要能诞下皇子，倒也是件大功。而且她闹的这场虚惊，还误打误撞给了皇帝一个绝佳的机会。皇帝虽然夺了穆王的权，却一直苦于不能名正言顺地制他的罪，这次……唉，我记得穆王小的时候，先帝也是请的宿世大儒教导他，怎知这样没有成效！”
　　穆王失德，禺疆名正言顺地把他交给大理寺发落。大理寺经过一个多月的慎重核查，定下穆王恃强好战、虐用百姓、奢侈僭福、诛戮无辜、谋逆叛国等二十五条大罪——为了皇帝的面子，私通后妃的事只字未提。
　　禺疆御笔亲批，将其逐出宗室，交与有司审判定罪。跟随穆王的王庐、王晔、郑又新等人也受到牵连。
　　禺疆自登基以来，日夜为皇权分散而苦恼。不料短短半年时间，不仅瓦解了太后的势力，还把宗室中最危险的穆王一并解决掉。初一出宫祭天，站在高台之上，俾睨众臣惴栗匍匐，方真正体会到九五至尊之尊贵，一时间仿佛天上地下之间无人能及，说不出的得意。
　　西平宫又空了出来。
　　荣姑姑某日陪皇后路过此处，见朱红色的宫墙上伸出半树寂寞杏花，笑道：“之前还那么得意，谁能料到几个月后就是这样的下场。”
　　皇后笑了笑，道：“这倒也难怪。试问有几个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还能记得要步步为营？她自以为聪明，所以才会阴沟里翻了船。”
　　荣姑姑朝后面望了一眼，见几个宫女都站得很远，方低声道：“你当我不知道，若不是你插了一手，德妃有这么容易栽在贤妃手上么？”
　　皇后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
　　“那天下午我瞧着贤妃还好好的，晚上就病了，岂不是太巧了？还有她身边的银燕，平时最机灵的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掉进湖里淹死了？我要是连这点玄机都看不出来，岂不是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荣姑姑瞪她一眼，道：“现在好了，太医为贤妃一把脉，哪里是病，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皇上又借机除了穆王爷，功劳全记在她身上。你没看到这些日子，尚宫局往燕兰宫送了多少宝贝。”
　　皇后淡淡道：“你只记得皇上赏赐给贤妃的，却不记得贤妃送给我们的。”
　　荣姑姑老脸微红，道：“你这样帮她，她送东西给咱们是应该的，我记不记得又怎样。”
　　皇后笑道：“你根本是不讲道理，我不跟你说了。”
　　荣姑姑道：“傻孩子，我是为你抱不平啊。你年纪这样轻，要是得不到皇帝的宠爱，以后日子怎么过？”
　　皇后停了一会，笑道：“一群人争来争去的，好有意思么？”
　　“有没有意思都要争。你相貌又不输贤妃，凭什么让她一个人霸着皇帝？”
　　皇后叹了口气，道：“以色事人，岂能长久？你再看历史上的那些皇后，哪个不美，可是少有能活过四十岁的。她们娘家有权有势，尚且如此，何况我们受姑父牵连，一日不如一日。吏部每隔三年都会举行采选，关陇和江左的刘、王、高、陈、崔、卢等望族，必有女儿能甄选入宫的。倘若她们中有人被封为贵妃，你当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荣姑姑心中一寒，忙笑道：“你又在自己吓自己。咱们家虽然落了势，但只要你不犯大错，皇上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皇后沉下脸，道：“你几次三番去燕兰宫闹事，攒着劲把我往死地里推，我能不害怕？幸好贤妃大量，没跟你计较。你还以为人家怕我们，越发得意了。我今天趁早把话给你说清楚，免得你以后死了，还糊里糊涂不知道怎么死的。”
　　荣姑姑不服气，“你怎么知道贤妃没去告状？说不定她早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千几万遍了。”
　　“哦，原来你比太后还要厉害，皇上竟不敢杀你！”皇后冷笑道：“你放心，不用几千几万遍，她只消说一句，你的脑袋立刻就会搬家。你若不信，只管去试。我反正是没有指望的，也不怕被你连累。”
　　荣姑姑不敢说话。
　　皇后叹口气，道：“其实我这次帮贤妃，也只是顺势。她最初虽不知道是谁要害她，却已经识破了那人的用意，就算我不帮她，她也不会受损伤。说到底，我不过是帮德妃推开冷宫的大门而已。这个德妃，面善心恶，又善于虚言谄媚，不趁机除了她，保不定以后我也要着她的道儿。再说，我也是看贤妃值得帮才帮她。要是换了淑妃，我自然不会去趟这浑水。”
　　荣姑姑道：“我知道贤妃不是坏人，可是……”
　　“人这一生，无非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我早看开了，也不奢望皇帝的宠爱，只求能保住皇后的位子，让父母兄弟得到一点荫庇。你当贤妃仅仅是得宠于皇帝这么简单？上个月晋王爷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带着王妃进宫来看她。这姿态摆得这样明白，放眼整个后宫，谁及得上她的风光？咱们与她成为朋友，总比与她为敌的好。你看看太后和前后两位德妃，就知道我说的没错。”
　　“贤妃这样得势，你就不怕她夺了……唉，你且自宽心吧，但愿以后不后悔帮了她。”
　　她虽话没说完，皇后却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放心，从小到大，你看我可是站着挨打的人？如果别人欺上门来，我自然也有法子制她。”
　　荣姑姑追问什么法子，她只是笑，不肯多说。后来被荣姑姑逼急了，才闲闲地说了一句：“你以为德妃让你去玄德楼捉谁？”
　　“捉……”荣姑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微微一笑，道：“罢了，我的好姑姑，你就好好做你的宫正吧。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