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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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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王比太后还要着急。
就在太后召见项怀义、令狐宣的时候,穆王府的议政厅内也聚集着吏部侍郎王庐、内史肆王晔以及谋士郑又新等人。
郑又新多年以来一直是穆王的左右手,一向自诩谋略过人,每次为穆王筹划,招数都极阴狠毒辣。此刻王晔等人听穆王说了太后的态度,神色都有些动摇,他却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道:“纵然太后不帮王爷,王爷也无须惊慌。我们只要做好三件事,天下尽在掌中。”
穆王连忙问:“哪三件事?”
“皇帝敢对异己大动干戈,不过是依靠朱雀、烈毅和晋王三人。朱雀始终不露面,我们无从下手;晋王又远在清河,因此目前的心腹大患属烈毅最甚。而烈毅之所以气焰嚣张,不外乎掌握了禁军和京畿卫戌部队。王爷只要能夺其兵权,就相当于砍掉了皇帝一支手。”郑又新环视在座众人,微笑道:“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王晔经过卫王一役,对烈毅仍然心怀余悸,道:“烈毅并非庸才,若没有十足把握,就想与虎谋皮,恐怕会为虎所伤。”
“难道王大人忘了神策军?”
郑又新此话一出,众人眼睛都是一亮。
神策军建于开国之初,历来以骁勇善战而著称。而且神策军营人数众多,除驻扎京师的左右两军外,还包括分散于京城周边不少城镇之中的神策行营。如果能有人出长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再与关系交好的凤翔节度和夏绥节度里应外合,便可对京城形成包夹之势。如此一来,何愁大事不成!
穆王叹口气,道:“此计虽妙,只怕我们的人不仅安插不进,反倒还会惹起皇帝疑心。”
郑又新早已想好,笑道:“这便是我说的第二件事。只要王爷能劝动一个人,神策军则是手到擒来。”
“谁?”
郑又新没有直接回答穆王的话,却连续问了三个问题:“依王爷看,朝中最有气度是何人?最忠于先皇的是何人?最有威望的又是何人?”
王庐明白郑又新的用意,摇了摇头,“郑公此举太过冒险。我与项御寇同朝为臣,深知其为人。他一向超然事外,断断不会背弃皇帝。”
郑又新胸有成竹,“王大人大概不知道,眼下皇帝器重武佑裳远胜于他,正是我们拉拢他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庐还有疑虑,穆王已道:“王公勿急,且听他说说第三件事。”
“即使利诱不成,也不必担心。”郑又新拈须微笑,“第三件事是我们的后备招数。各位大人应该也略有所闻,项御寇与睿王交往甚密,我们若想对他发难,不过轻而易举!”
王庐这才领会过来,想到此计之毒之密,不由拍手称赞。
睿王北人千里是皇帝的亲弟弟,自幼由萧贵妃抚养,因此与皇帝感情尚不如烈毅。睿王聪敏好学,性格忠厚,在朝中颇有人望。早年由于皇帝太过桀骜,一干朝臣请疏改立睿王为帝,为太后和卫王共同压了下去。此事皇帝也知晓,因此与睿王越发疏远。如果现在有人说项御寇与睿王意图谋反,恐怕他想不相信也难。
穆王行动十分迅速,第二天便派人去游说项御寇。
果然不出郑又新所料,项御寇虽不情愿,但是为了避免连累睿王,还是勉强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太后听说项御寇投靠了穆王府,立刻猜出皇帝是将计就计,暗中布局。但她厌恶穆王生母丽妃在先,不喜穆王为人在后,哪怕知道他即将遭难,也只是冷笑数声,不作理睬。
四月十七日,皇帝在南苑颁下诏书,任命项御寇为“左、右神策京西诸城镇行营节度使”,出镇奉天。
穆王以为计谋成功,大为得意,紧锣密鼓地安排布置。
四月十九日,宰相令狐宣因考察江表吏政不力,触怒了皇帝。一天之内,皇帝连下三道诏书,贬令狐宣为太子少保,内史肆王晔进位太子少师,神策右军都虞侯毛澄任命为项御寇行军司马。
第二日项御寇要前往奉天赴任,下朝后,禺疆在内廷设小宴为他践行,开阳、烈毅作陪。因为都是皇帝的亲信,无拘无束,几乎无所不谈。
开阳发现项御寇有种很含蓄的幽默感。当他说起外面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时,从容淡定的表情,灵光四射的智慧,优雅风趣的谈吐,浑身上下四射的光辉,像冬日的阳光,那么光明,那么温暖,令人觉得说不出的清明欢悦。
她坐在皇帝身边,嘴角一直含着微笑。
天空乌云四起,朝廷政局亦是变幻莫测,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觉得十分高兴。
直到烈毅无意间说到朝廷吏位替换的事情。
听到“毛澄”这个名字的时候,开阳并没有在意。后来忽然记起在大兴宫当差时,银姑曾拿了一封密函进呈太后。那天她恰好蹲在屏风后面整理花装栏座,被挡住了身形,曾听到太后问银姑“可是毛澄之信”。
如果毛澄是太后的人,那么她就是借皇帝和穆王相争,等着坐收渔利。
因为京西诸镇虽然是地方防驻力量,但实际上是归神策军左右中尉节度。而神策军与一般军队不同,它主要不是依靠朝廷的任命来维系统治,而是靠师生关系,或多年结成的上下属关系。毛澄在神策军多年,人脉远胜于项御寇。以他为行军司马,明显是为了架空项御寇,最终控制神策军。
皇帝在前面捕蝉,没料到后面还跟了一只黄雀。
听完开阳的分析,在座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推举毛澄为行军司马的是翰林院大学士韦向峰,其奏疏称“毛澄高朗肃毅,厉庄振迈”,在军中威信甚高,可委以重任。禺疆素来看重翰林院,见德高望重的韦向峰亲自上疏,立刻便准奏了。如此看来,这姓韦的自然也是太后的人。
他稍一沉吟,朝项御寇做了个格杀的手势。
项御寇会意,轻轻点了点头。
开阳心细如尘,虽然不明白皇帝这个手势的意思,但从他们的表情里却看出来,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太后会在这场战争中一败涂地。而她眼中卑贱如尘埃的自己,将受益良多。
酒过三巡,琥珀端来一个透明的描金刻纹玻璃盘,整整齐齐堆了许多菱形糕点。那糕点颜色各异,从深红到粉红、杏红,从深青到碧青、浅青,从深绿到浅绿、淡绿,应有尽有,美不胜收。
开阳笑道:“我闲来无事,酿了几坛子茶花蜜,用酴醿、木犀、瑞香花瓣和着红泥封的口,埋在院里的梨花树根下,早上才挖出来。这些糕点便是用那花蜜做的,也说不上矜贵,不过是让皇上和项大人、烈大人尝个新鲜罢了。”她又指了指旁边一个蓝色的贴花盘口瓶,道:“这里面便是茶花蜜。我觉得香得腻了,便加了些香圆、橙子、榠楂和花木瓜,制成了茶,正宜于酒后饮用。”说罢亲自为三人倒上。
她现在虽然仍是宫正,但是大家都知道,封妃只是迟早的事情。因此她来斟茶,烈毅和项御寇连忙起身道谢。
开阳笑了笑,回到皇帝身边坐下。
项御寇浅尝一口,发觉竟有自己最爱喝的雪兰茶的味道,心头微微一震,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下,不由自主地朝开阳看了一眼。
开阳也正看着他。
两人目光交接,立刻同时移开了去——两个人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瞥弄得大吃了一惊。
尤其是开阳,一想到自己不知被什么冲昏了头脑,竟敢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和项御寇眉目传情,就觉得羞愧难当并且懊恼万分。
她决定以后再也不胡思乱想了。
可是那隐秘的念头,一旦闪现出来,就像长江大河泛滥于心海,汹涌澎湃,远非人力可以控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