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归乐》乱聿

10、魂归何处

　　望息紧紧抱着令遇，一言不发。整个幻山仿佛都沉寂一片，压抑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闯祸的那只小地精躲在老地精身后抽抽搭搭，已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全身发软。老地精在心里反复斟酌要如何开口，若是话没说对，这满眼都是呆滞与悲痛的少年或许下一刻便要发疯屠了这里。

　　少年怀里闭了眼睛的猫已是无力地耷拉着脑袋，没了呼吸。

　　他从老地精的树洞里匆匆跑过来时，只看见了一只棕色虎斑的猫躺在一片花海里。

　　可那花海在他抱起猫身的一瞬间失去色彩迅速凋零、枯萎，漫山的植物全都死去，只剩下一片荒漠。

　　而此时，他眼里映出来的，却连这些荒漠都没有了，只有……无。

　　他是真的，死了……

　　“它这是魂魄离了肉身，有一个办法可以救。只是需要你……先死一次。”

　　“好。”他眼里终于恢复了一丝光，“请告诉我该怎么做？”

　　老地精却迟疑了起来，试探性地看着望息:“这方法非常危险，很有可能连你都会死，你当真……要一试？”

　　望息将令遇往怀里搂了搂，手上的力度温柔了许多。他看了眼怀里的猫，抬起头来对老地精笑道:“我要试，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好，你随我来。”

　　老地精领着望息走向了一处特别的山洞。望息丝毫没有犹豫跟了进去，他一心只想着要快些将他救回来，免得尸身僵了他回来之后会难受。

　　“我该怎么做？”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这么做，不后悔？”

　　“来吧。”

　　老地精指了指石床:“你先躺上去。不归，你过来。”

　　闯祸的小地精浑身一抖，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地精:“长、长老……”

　　“你自己闯下的祸事自然得由你来解决，过来。”

　　小地精哆哆嗦嗦走过去，眼睛里还转着泪花:“长老，您……少拿一些。”

　　老地精在它身上薅了一下，便抓下来一把草，看得小地精心疼得直哭。这可是它五十年的修为。

　　“归魂草的花粉会将你的魂魄送入地府，你在那里多找找，应该能找到猫妖的魂魄。只要它还没投胎……它就剩那一丁点儿魂魄了，也投不了，你且放心去找。”说罢，老地精将归魂草系在望息手腕上。

　　望息摸了摸趴在自己胸口的猫头，笑起来:“多谢长老，我去去就回。”

　　“你记着，走奈何桥的时候小心些，别掉进忘川里，别吃那里的东西，见着鬼差千万别打招呼，还有……”

　　迷迷糊糊的，望息已然听不见老地精后面的嘱托了，他也就只记住了一件事，别掉进忘川里。

　　对了，老地精还没告诉他找到令遇之后怎么回来呢。

　　“长老，要是、要是他们两个都死了，可怎么办呀……”

　　“都死了才好。傻小子，是你自己要去，千万别怪我。你们几个过来，把他们两个抬到棺材里去，封严实些。”

　　魂魄已踏上幽冥之路的望息自然是没有听见它们后面的对话，也不知道自己和令遇已经被装进了棺材。

　　走了不知多久，身边的东西重了几道影，模糊得根本看不清，只是隐约能感觉到不断有东西与他擦身而过。他本是想多打量几眼这个地方，可只要他多看上几眼便觉得头晕脑胀。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那阎王察觉到他这异物的到来便已派出鬼差前来寻他。

　　都说人死后都会走过千里黄泉路，在奈何桥头喝口孟婆汤，才会真正进入地府。

　　原本这千里黄泉路是让死灵慢慢回忆往生，最后思念亲人的地方。他一个生灵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追忆的。

　　未来还长，所有值得他在走千里黄泉路去怀念的，才刚要开始不是。

　　别的死灵都想慢慢地走，只有他想走得再快些，恨不得立刻赶到令遇身边。令遇比他先来，此时定也是走在他前面了，他想追上去。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迈开步子，往前的速度始终是慢慢的，与前后的死灵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你出来。”

　　他恍惚间听见一声嘶哑又缥缈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随后便觉得脚下一轻，像是有极大的力量将他从队伍中拔出来。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那股力量勾着他腰间将他往后面拉去，眼瞧着就离前面越来越远了。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还没找到令遇怎么能回。

　　他猛然抬手打断了勾着他后腰力气，随后一个翻身便落地朝前滾了滚。可以动了？！他心中大喜，便朝后面的两个鬼差高声喊道:“多谢！”

　　对了，老地精好像说过不要和谁说话来着？

　　两个鬼差一愣，随即朝他追来。

　　望息拼命往前跑，一边跑着还得一边应付鬼差，此时那学了十来年的法术终于派上用场，眼看要追上时他便与鬼差过几招，打得鬼差恨不得将他重新塞回死灵队里去。

　　“抱歉，我急着找人，两位鬼差多担待别再追了。”

　　“小子，你若不想还阳，我们可以送你去做鬼！”

　　他怎么可能想真做鬼，自然是跑得更快了。

　　于是黄泉路上便出现了几千年来最诡异又好笑的一幕，两只鬼差追着一名少年的生魂在狂奔。

　　没了肉身的束缚，他更加灵活了，没多久便凭借着修为甩开了鬼差。然而他却愕然发现自己不知跑哪儿来了，那队死灵也没了影子。

　　这不又得回去找了吗！

　　“是……你？”

　　他正心有沮丧，便听见耳边飘来一句女声。于是侧过头去，看见了一只女子的魂魄。

　　她的魂魄有些奇怪，竟是残缺的。

　　“你没有投胎？”女鬼又问。

　　望息有些疑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

　　她定定瞧了瞧，是了，眼前这少年看起来并不是她记忆中那人的年纪。

　　“孟照升是你什么人？”

　　望息顿了顿:“我爹。”

　　女鬼幽幽叹口气:“没想到连你也……那令遇呢？”

　　“你认识令遇？！”

　　“嗯，我是……他姐。”

　　望息一个大步走到女鬼跟前，显得有些激动:“帮帮我，令遇闻了归魂草的香魂魄来到了地府，我是来寻他的。”

　　“你是要……”

　　“我要带他回去。”

　　女鬼低下头去，沉默片刻才又说道:“他不在黄泉路上，你这样是找不到他的。”

　　“为何？那我该去哪里找他？姐姐你告诉我，我得带他回去。”

　　“残缺的魂魄无法进入轮回，只能等到魂魄耗尽后成为地府里的雾气。”

　　成为雾气？望息看了看周围缭绕的烟雾，这些都是永无来生的死魂？那眼前这只魂魄残缺的女鬼也……

　　“姐姐，那你……”

　　“我知道怎么找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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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暗的地室里放着重铁锻造的牢笼。令遇摊坐在地上背靠着笼子，面色惨白。他头发乱糟糟垂下来，好几处都被血凝成了发硬的一股。为了不让他使用妖术而用刻了封印符文的铐子锁住了他脖子，已是将他的皮肉都磨出了血。

　　山妖王并未一口将他的魂全吸走，而是每次只一点，满足之后便又将他关起来，留着下次继续享用。

　　所以他才能这么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可却又是生不如死。

　　空寂的石室里传来脚步声，即使来人已将脚步放轻，却仍是有着回响。

　　“令遇……你还好吗？”

　　令遇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将他的行踪透露给山妖，又带着山妖王来杀他，现在怎么还有脸来问他好不好。真是可笑，真是可恨。

　　“我知道你定是在心里骂了我千百遍，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长老……长老死了，那日放走你惹得山妖大怒，在拼死鏖战之后，我们输了。我看着他将我们猫妖一只一只吃下去，我……我只能拿你保住猫妖剩下的血脉。”

　　“好，真好。”

　　“我没想到他会吃你的魂魄，我是真的没想到……”

　　“现在想到了？满意吗？”令遇缓缓睁开眼看着谋月，忽然就笑了，“猫妖的血脉不会消失，可以后，还有猫妖么？没了，再也没有猫妖一族了。”

　　“是呢，再也没有猫妖了。”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打开牢笼走进去蹲在令遇身边，“此生我救不了你，但我也并未打算放过自己，所有的苦难，我们一起承受。”

　　她说完便伸手探进令遇体内，在令遇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下抽出了他的一缕魂来。

　　令遇趴在地上呕吐不止，还不等他缓过劲来，身上又是要炸裂一般的疼痛。好一会儿了，他才恍惚地看见谋月将什么东西放到了她自己体内。

　　她用自己的一缕魂换了令遇的一缕魂，这样或许，他们都能活下去。

　　“你疯了……？！”瘫软下去的令遇使出全力朝她呵斥，随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弹的力气。

　　谋月笑着理了理他的头发:“我不敢将你的魂魄全都换出来，怕他发现。若是你命大，将来还能凭借着这一丝残魂活下去。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会这么对你。”

　　“你没想到？哈哈哈，我也没想到啊，我的一时兴起会将局面弄成现在这般……谋月，你干脆杀了我。”他努力瞪着又哭又笑的谋月，瞪得自己也流下泪来。

　　“我若现在杀了你那你就……”谋月哭着摇摇头，“你若不想连累我便不能将换魂的事说出来。”

　　于是他只能忍着身心的煎熬让山妖王吸食完自己体内的魂魄，连带着那一缕，谋月的魂魄。

　　若这是最终的结果，那还真是……不甘心。

　　山妖王将它的尸身扔到一旁，如今他已没了再将它炖成猫汤的想法了，便将它赏给了底下的妖怪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