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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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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仙陷入沉思,显然已经忘了蹲在他面前的那只狐狸是敌人而不是朋友。
狐狸支起身子竖起小耳朵,盯着葫芦的眼眸开始冒绿光,却舔舔爪子懒散道:“小神仙,这饮酒原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何必如此固执。”
酒仙不以为然,淡淡摇头。
“酒也是有灵性的。就好比人,酒若无知己,那便失了存在于世的意义。”
他说话慢吞吞的,但一字一字很清晰地咬出来,嗓音圆润,倒似乎都带了衣袖上的那股浅浅酒香,熏得人欲醉非醉,心里暖似春意。
“那么人呢?”
狐狸忽幽幽插得一句。
“人若无知己……”
白卿远喃喃自语,细细一思索,竟是满心的荒凉寂寞。
“人若无知己,这世上纵使千般绚烂万般美丽,也会……”
白卿远蓦然一愣,痴痴低头看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尖尖的长嘴,雪白的皮毛。他眨眨眼,眼神中的迷茫逐渐被一片清明取代。
“这……跟你有何关系?”
即墨川微一晃神,如梦初醒。
白狐生性多疑,即墨川却是其中异数。他行事豪爽性格洒脱,自比风流不羁品性高洁之士,最是欣赏诚以待人凭心相交的侠者。虽然即墨川过去也曾吃过神仙不少苦头,却一直坚信着人各有不同,不可同等视之,因此并不和自己同类那般见仙就杀。
如今遇见这小酒仙,唯唯诺诺窝窝囊囊,但无甚心机,倒让狐狸颇有好感。可他忽地这般反问自己,眼中闪现提防之色,却惹得即墨川心里莫名浮出一丝恼火,当即冷冷一哼。
“是啊,仙君高高在上,自是凛然不可侵,天下万般皆是您的子民,哪还需的甚么知己?”
“你……”白卿远欲言又止,终是抿了抿嘴,“……道不同不相为谋,小仙无话可说。”
话音刚落,白卿远眼前一花,腰间倏然一松,葫芦掉到地上。
他忙俯身去捡,却见一只白毛爪子轻轻搭上了葫芦。
狐狸不怒反笑,眼睛狭长如钩。
“道不同不相为谋?哈哈哈,小神仙,我偏要缠了你那缠梦,若我做了你那宝贝酒的知己,看你还怎么说!”
白小仙拉下脸来,心痛那葫芦酒和那酒葫芦。那葫芦酒自是他心头肉,那酒葫芦却是他的法器,还是西王母当年顶着十二万分不情愿勉强給自己的。法器就是神仙的兵器,法器一丢,就等同于神仙的能力消了大半。人都有有剑在人在剑毁人亡的说法,更别提视法器如生命的神仙了。这要被西王母发现了……白卿远不寒而栗,当即变了脸色不敢再想,大起胆子道:“孽孽孽……”
孽了半天,却迟迟不敢吐出下个字。
“孽什么?”
狐狸自顾自捋顺光滑的皮毛。
白小仙支吾半天,咬咬牙:“孽畜!”
即墨川扑哧一下乐了,爪子闲闲挑起葫芦转圈。
白卿远心下焦急,单手欲结个仙印,却见狐狸君不急不忙跳上葫芦,正用树皮吭哧吭哧磨爪子。见自己瞧他,便转身摆了个颇有范儿的姿势,晃晃尖尖爪子,露出白白獠牙。
“酒仙啊,这葫芦你说孽畜我是横着切还是竖着切呢?”
白小仙气结。
“混帐!”
狐狸低头琢磨一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你说得对。”
饶是白卿远平日斯文风雅文质彬彬,此刻也被这胡搅蛮缠的狐狸給搅得怒气冲天,他不再顾忌,挽起袖子破口大骂:“你、你你这个五百钱分两下的二百五!石头放在鸡窝里元宵滚进锅里的混蛋!天生就是铁匠铺的料挨打的货!后背眼长疮骨脐眼流脓从里面坏透了,就你那是强盗画影像的贼形简直就是屎壳郎趴在鞭梢上,孝悌忠信礼义谦齐全可他偏偏就无耻三角的坟地就缺个德……”
凡间骂人,大都讲究三点,就是快、狠、准。
但酒仙身为神仙,自是举止优雅品德高尚的代表凡人的偶像,自然不能什么敏感字眼无言乱语都往上扔,至于问候全家几代人的诅咒更是需要和谐滴。于是酒仙这四千年很多无聊又漫长的时光里就学会了这种神仙骂人法,委婉曲折骂的人很是费解,但优点就是句子长话多骂起来跟连珠炮似的很爽快。
白卿远一席话骂得铿锵有力滔滔不绝,嘴巴就跟脱缰的马儿一般跑得没边没沿。
狐狸惊呆。
半晌抚额:“酒仙好锋利的嘴皮子。”
“哼!骂的就是你!你这个三伏天卖不掉的肉豆豉口袋臭狐狸!”
白卿远骂得欢快,随口还了句。
“?”
狐狸嗅嗅自己身上,一脸无辜:“不臭啊,我很香的,不信你闻闻。”
“……”
白卿远迎风内牛满面T_T
狐狸边笑边费解,这样都可以做神仙?
狐狸腾空一跃,白毛随风软软贴在身上,毛茸茸的脑袋顶起葫芦。
白卿远心里想了成千上万的咒语仙术去打那妖,却眼看着那团白球到处窜来窜去,自己根本连边都摸不着。
末了,酒仙再也忍受不住,颤巍巍抹一把汗。
“妖怪,你杀了我吧!”
狐狸停在一条树枝上,眼梢那抹风情未消,回头邪邪一笑:“我不。”
白卿远连自杀的心思都有了。
“喏,小酒仙,你叫什么名字?”
“……”
“小酒仙,小酒仙。”
“……”
“小酒仙,你冲我笑一下好不好?嗳咳咳,要不哭一下也行。”
“……”
即墨川头一遭觉得逗人是如此惬意的事情。虽然对方不理自己,也并不配合,狐狸仍倍感乐趣无限生活轻松。
从何时开始呢?
大抵自从母后因难产而死,自从父王被神仙打得奄奄一息,自从族人们开始蠢蠢欲动密谋造反,他已经很久没觉得生活是美好至斯的了。
即墨川抖抖毛,立了起来。
“你住在哪里啊小酒仙,我找你喝酒去吧!”
喂,我是真心相邀的。
“白狐!我酒仙不与妖孽为伍!把葫芦还给我,我再不追究你!”
即墨川一转身,露出标准的妖孽笑容:“……你还是追究我吧。”
“你!”
“巧得很,我便是个嗜酒人!更巧的是我也想当这酒的知己!仙君,酒葫芦在下便拿着了。你若是舍不得,便一个人来青丘找我,我定当以礼相待,与你好好对饮一番!”
“一定要来哦,我等着你!”
狐狸眨眨眼。
酒仙眼睛还盯在树梢,那雪白的身影早已贴着树干嗖的一声消失在东方略微泛白的晨光之中。
他一下瘫软在地,脑海中填满了那只狐狸张扬高傲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响最后汇聚成晴天霹雳,炸得他头脑懵懵响。
他面色惨白,心中空白一片。
什么丢了玉液琼浆怠慢了公子韶昌,那算错误吗?
这下,才是当真的酿成了不可饶恕的大祸。
酒仙只好灰溜溜往昆仑墟上爬。爬到半遭时天正微微亮,有霞光透过枝叶斑驳照下,落到白卿远脏兮兮的白衣上。
整整一夜大好时光全然化为泡影,如今白卿远是累的眼皮打架两腿打颤,恨不得一头扎下就呼呼睡去。可这脑袋还没扎下去,就被那血红一片腥气十足的景象給震撼到了,立马三魂六魄齐全精神抖擞如同打了鸡血。
“烛、烛龙伯伯?”
白卿远惨白着小脸轻唤了声。
偌大的树林里阳光倾泻,鸟儿呢喃,草木茂盛,流水潺潺,一派欣欣向荣之景中这片死讯显得如此突兀。
血泊中躺着一条巨蛇,却长着一张人脸,火红的身躯被血水浸染,有些狰狞可怖。
烛龙者,钟山之神,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食不寝不息。
如今他却安息在这昆仑参天巨木之下,七寸被打,眦目尽裂。
蟠桃盛宴,烛龙作为上宾被邀,难得出钟山一回,竟会遭此毒手。
白卿远虽与他无甚深交情,但想起过去烛龙伯伯温和着口气帮众人打圆场,笑眯眯偷塞给韶昌糖果的样子,竟也觉得十分难过。此情此景,当真让人觉得感伤。
谁道神仙不懂得物是人非?
酒仙深吸口气,静静覆上他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