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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可怜日暮嫣香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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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听说了吗?陛下昨夜在明德殿过了一宿呢!”
“啊?明德殿不是先前江枫将军待的地方嘛,杀气那么重,陛下大晚上的跑去那儿过夜干什么?”
“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昨夜早些时候陛下和司公子置气,把人关到明德殿里去了……”
“司公子?就是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
“啊这……”
司筠一大早起来,感觉那些宫人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他自认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才比宋玉貌若潘安,称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平日里被姑娘们看着看着也习惯了,但是……总觉着今日那些人的眼光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
罢了,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依稀记得昨夜景熙帝来了一趟,似乎在床头对自己说了什么话,可惜自己装睡装着装着就真的睡着了,迷迷糊糊得也没听清那句话究竟是什么,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步至连接着书房的庭院,猛地打开门,震得屋里灰尘弥漫。这间颇为凌乱的屋子,仿佛到处都笼罩着淡淡的阴惨惨的氛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典籍,台面上堆积的尘埃中留下来浅浅的月牙痕。持卷坐在案前默读,隐隐约约听见窗外几个宫人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听说了吗……”
“啊?这明德殿不是三年前江枫将军殒命的地方吗?陛下和司公子昨夜竟然做出那种伤天害理之事,就不怕将军午夜梦回吗?”
“瞎说什么呢!陛下昨夜那定是来与司公子商讨政务的!”
“扯吧你!你见过哪家皇帝和臣子商讨政务闭宫门、灭烛火、降纱帷、燃熏香?”
“是啊是啊,更何况司太傅还没走远,又有那么多重臣住在宫城附近,找谁商讨政事也找不到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的司公子头上来啊。”
“可怜啊,司公子和江将军从前关系那样好,现在将军走了也不过三年,公子居然转头就和陛下……”
“???”窗外宫人的闲言碎语越来越不着调,也越来越有鼻子有眼,听得司筠自己都怀疑那狗皇帝是不是昨晚趁自己熟睡对自己做出了什么不轨之举。
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但他是来卖艺的,不是来卖身的啊!
司筠扶额,举过书册挡住脸,直叹真是世事无常,人生处处有惊喜。
好事不出门,艳情传千里。不过半个月时间,这流言便跨过了宫门,克服了南北交通不便等诸多因素,传遍了大江南北,且经过广大劳动人民的添油加醋越传越歪,到了江南,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皇帝夜夜留宿明德殿,两人如胶似漆琴瑟和谐形影不离,就连孩子是男是女都说得一清二楚。
江南事无巨细的探子在震惊之余尽职尽责地将此事带回了军营。
“……”
军帐案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身着戎装的男子盯着案上的一纸探子送来的情报,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脸色极为难看,就好像听说自己媳妇跟别人跑了似的。
坐在一旁的赵玄辉不知发生了什么,看着戎装男子的表情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待向身后侍卫打听到流言后,忍俊不禁,但又畏惧那男子如同被绿一般杀气腾腾的神情,夹在想笑与不敢笑之间,万分煎熬。
案前那男子是多年前找上他的。
彼时他刚刚随家中老仆,通过先辈攒下的人脉关系,一路从建安跌跌撞撞地跑到应天,耗尽了府中带出来的那一点钱财,日日为生活所困,吃了上顿没下顿。化名阿轩,寄居在破庙里时,偶然听闻齐王身殒,而天下已经是燕王的了,陷入了迷茫,一时间竟不知该怎办的好。
这时,从破庙的角落里走出一个年轻人,瞧衣着不像是什么穷的连房子都住不起的小老百姓,倒像是没落的贵族公子,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嘶……有一点熟悉,但又忘记了在哪里见过。
年轻人蓦然转过头,与他对视,缓缓开口,第一句话便将他震住,“你全家是被人诬陷死的。”
震惊之余,也有这家伙莫不是个骗子的疑虑,正准备出言反问,谁料那人第二句更甚,“想不想报仇?赵玄辉。”
所有的怀疑都在陡然听闻自己真名时烟消云散,他不住地质问着眼前人,“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什么报仇?”
“从前我在江南留有一支私军,以备不时之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提供军队和财物支持,助你复仇。”
正常人听到这些话只会觉得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还私军?靖文帝景熙帝两朝对军事的把控一个比一个严,自江枫谋反被诛后,军权尽数收归中央,就连民间藏个兵器都要砍了脑袋,更何况什么私军?
赵玄辉后来回想,竟也不知自己怎的就毫无保留地信任了当年破庙里的年轻人,不过他如今拥有的权势足以证明,那年轻人没有欺骗他。
可笑的是,对方对他知根知底,可他不仅对他想要什么一无所知,就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只了解到他的侍卫称呼他为“舒将军”。
本朝有姓舒的高门贵戚吗?好像没有。
自应天情报网完全建立以来,这位舒将军就尤为留意京城的消息,其中以对和司家相关的各种事情最为关注。想来也有道理,司家司老太傅贵为帝师,门生故吏遍天下,更是作为当今文坛的风向标,引领着天下文人士子,纵使已经辞去要职只留闲职、在家颐养天年,也对重要政务的决策有一定发言权;大公子司策为清河长公主驸马,光禄大夫;二公子司筠文采斐然,虽是赋闲,但和景熙帝有着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时不时也会被请到宫中坐一坐;小姐司竺在靖文朝为齐王妃,早些年随齐王殁了……如此看来,司家对朝堂的影响之大不言而喻,舒将军关注司家也有情可原。
但是……为何连这种事情也要关注……
赵玄辉眼看着舒将军的脸色越来越差,少时练就的基本察言观色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趁案前那人不注意,悄悄溜之大吉……
案前那人对周围少了一个人还是死了一个人并不关心,只执着于那份情报,内心默默地将发兵建安的日子又往前提了半年。
建安,皇宫,明德殿。
“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子,婢子名叫小翠。”厅前身着红衣的侍女说道。
“……那你呢?”
“回公子,婢子是小红。”身着绿衣的侍女道。
“……”看着司老太傅怕自己在宫中住不习惯,特地从府中挑选来宫中服侍自己的两个侍女,才华横溢的司公子一时间哑然失言。
他爹司太傅好歹也是当朝帝师,文章誉满天下,怎地取个名字这么不着调?
司筠长叹一口气,随手指那红衣侍女道:“从此以后,你就叫倾墨。”转头对那绿衣侍女:“你叫兰章。”
“是,公子。”两人应下,便忙活去了。
窗外偶有春花随风零落,飘至窗棂,送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氛。
恍惚间,竟已在宫中住了半个月。
这期间,除了头一天晚上朦朦胧胧间似乎望见景熙帝来过,其余时候皆是见不着面,加上有圣旨禁令御林军,他也出不得这明德殿一步,想去找皇帝都没法找。外头艳事都已经远播江南,宫里人却是寂寞难耐。
此情此景,就好像那深宫弃妇一般。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朝阳日影来。
呸!什么深宫,什么弃妇,他可是正经臣子!
和皇帝半夜宫中会的那种……
罢了,那傻逼狗皇帝,自己还巴不得他不来呢,眼不见为净。
安慰完自己后,司筠心满意足地继续闷头盯着书看了一会,恍然间想起前不久是春闱放榜的日子,出了神。
自己三年前若不是因着书尧的那件事,怕也早已是鲜衣怒马,春风得意,一日看尽建安花。
“什么?书尧被陛下关进宫了?谋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少年骤闻挚友落难,一脸不敢相信,还是决定亲自去宫中质问某人,“来人,备车,入宫!”
一路颠簸着来到太初殿前,殿内那人却是谁也不见,任他百般请求,各种说好话给好处,殿外侍奉的太监连通传都不敢传一声。宫殿雕栏玉砌的大门紧闭,隔绝了皇帝与他,也隔绝了江枫最后一丝的生机。
“司公子,请回吧,陛下真的谁也不见……”殿外的太监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
却听得“砰”的一声,眼前周身绫罗的世家贵公子竟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阶前,“李盛!今夜你要是不见我,我就在你门口跪一夜!”
然后他就真的在景熙帝家门口跪了一夜。
玉阶生寒露,夜久侵罗袜。
夜间凉意重,少年急匆匆入宫也没注意多穿衣服,风呼啸着,卷走了他身上的仅存的温度。次日清晨,当司府的人把他抬回去时,发觉他已被冻得与那玉石阶的温度无甚差异。几番医治,却也落下了病根,更因此耽搁了殿试。
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届科举。
一片灼灼桃花落在眉间,惊醒了窗前人,微微垂眸,继续读着那本未尽的书。
司府。
“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春风不用媒。”
庭院里桃花零落,如红雨初绽,点缀春日一派苒苒物华。
司老太傅评着新科进士们的诗作,悠闲地晃着摇椅,品着茶,“老刘,今年春闱,状元是哪家后生来着?”
“老爷,是温峤,字子墨,面如冠玉,写得一手好字,民间出身。”
“民间的好小子,若是还未成家,怕是要被建安世家大族手下的捉婿人们抢着要了吧。”
“没错,不过前些日子传出消息,已经与杨家五小姐杨容定亲了。”
“杨家这抢人的速度可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司昶抿了一口茶,言语中略带讽刺,“温子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