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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秘记(上) ...

  •   我上那封奏疏之后,陛下厚赐我绢帛银钱,并新制金银簪钗数枚,以示赞赏,还真的在营造玉华宫一事上提醒过工部力行俭约。
      太子听说了此事,也特意寻了机会赞我。“姐姐的奏疏我已拜读过了,真是仰慕姐姐。若姐姐身在朝堂,定会名满天下。”
      我有些羞涩,“太子过奖了。其实,都是陛下虚怀纳谏,不曾怪罪。若换作他朝帝王,大抵会先治我干政之罪了。”
      “怎么会?若是我,恐怕会将姐姐的奏疏标榜于天下,一字一句皆奉为箴言。”他满是赞许,又说得兴奋,全然忘了这些话里带着忌讳。
      “殿下!”我赶忙提醒他道:“是我僭越在先,太子殿下若再要赞我,我恐怕又得去向陛下请罚了……”
      他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是……我是羡慕父皇,能有姐姐这样的人在身边,时时提点。我若也有这样的福气,行事就更有章法了。”
      我笑着望他,“会有的。只要像陛下所说的那样,‘高居深视,亏聦阻明’,朝中的忠臣名相,后宫的内助知己,都会有的。”
      我说完便欠身告退,他如往常一样想要唤住我,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我却始终不能去多看他那清澈又真诚的眼睛。我愿意减轻他于朝政之中的疲累,也愿意帮他释放在陛下面前的压力和忧心,全心全意地助他,护着他,但却仅此而已,再不能向前了……
      光阴荏苒,一个时常飞雪的冬季终于过去,迎来了贞观二十二年。窗外已浅浅地有些春意,唯有《兰亭》不变,扎扎实实地被陛下捧在手中。
      近来陛下身子尚好,方才还说,今年的上巳节,定要在曲江芙蓉园中摆宴,如《兰亭》一样,一诗一咏,畅叙幽情。
      内侍忽然来报,太史令李淳风求见。陛下一听便立刻停下了笔,传他进来。陛下原不曾避讳我,待李淳风行过礼,便问道,“卿来此何事?可是天象有异?”
      李淳风扫视一下殿内,又把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并非有异,而是上回的天象有解。”
      陛下见李淳风的神情,知道他接下来所要说的恐怕非同小可,便对我说道:“惠儿,你先下去吧,改日朕再传你。”
      我连忙起身应是,躬身告退下去。看见李淳风脸色沉重,不知怎的,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这天象之事,历来只能由太史令俯察历数,再无旁人能够言说,我心有担忧也是无用。估摸着陛下今日不会再召我,便早些回到延嘉殿中。
      丹云终于得了恩旨,三日后出宫。这件事还遇到些麻烦,总归是因为近年来宫中各处都不愿削减宫女,嫔妃们被众人伺候惯了,陛下也觉得若宫内人少显得冷清,竟迟迟不曾释出一人。
      我几番去求贵妃,请她想想法子。好容易今年新进宫的宫女倍于往常,才肯将年过三十、服侍多年的宫女放出一些。
      我心里着实为她高兴,留了不少银钱首饰给丹云作嫁妆。我正和她一件一件地拿在手中细看,免得落下了什么,却突然看到几个脸生的内侍进来传话:“陛下有旨,即日起,阖宫嫔妃、宫女无论是谁,都尽居于宫中,无传召不得随意走动!”
      我领旨,不禁倍觉惊讶。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我猜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眼看着殿门缓缓地锁闭,又想起李淳风刚才的神情,这恐怕不是一件小事。
      丹云和青玉也一下子愣在那儿。我先定了定心,说道:“既然如此,该是什么便是什么,我们只要静心在此,候着旨意就是了。”
      入夜,延嘉殿安静地有些吓人。我在案前读书,却是半个字也读不到心里。这事似乎不像是因我而起,但若与我无关,陛下怎么也不派人送个消息呢?
      现在后宫无论哪里都与世隔绝,不通消息,他难道真的一点也不担心我吗?那么原因只有一个,我亦难逃干系,或是早已身陷其中……可究竟是怎样的大事,会让陛下封起整个后宫呢?
      我正寻思,却见后殿的角门吱呀地打开,竟是春平。他是太子的人,难道是太子派他来给我通传消息?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道:“充容,是太子殿下让我来的。他怕你不知所以,平白担心,索性冒险叫我来告诉你。”
      我心中涌起一阵感激,忙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春平也是叹气,说道:“今日李淳风回禀陛下,近来太白星屡屡昼现,意在‘女主昌’,而八月频现夜出的彗星,当时不明所以,如今看得真切,也是因为那星‘主女’。”
      我听了不由一惊,“这么说来,星象的意思是有女祸?”
      春平重重地点了点头,“还不止如此。近来长安流传一部《秘记》,说‘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我惊地站起,说不出话来。如果说天象还是有迹可循的话,这《秘笈》中的预言则根本是闻所未闻。
      “怪不得……”我长叹一声。
      “陛下原也不信,只说古往今来哪有女子能为帝,主宰天下的?恐是妖言。可李淳风却说,‘臣仰稽天象,已有数年。其人已在宫中,为陛下亲近之人。自今不过三十年,当主宰天下,杀唐子孙殆尽…’”
      此言一出,殿中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起来。怪不得陛下如此果决!无论真假,他平生最恨威胁李家江山之事,怎能容得一个后宫女子兴风作浪……
      “所以陛下封锁后宫,要找出这个女祸?”
      “的确如此!”
      “那若真要找出,陛下会如何处置?”
      “尽诛……”
      我听到这两个字,不禁仰面叹息,感觉到身边似乎又快有一场灾祸降临。我不禁脱口而出:“可这《秘记》所言终究模糊,陛下竟深信不疑吗?”
      “充容!信与不信,本就全在陛下。李淳风神算,又有朝臣推波助澜。再说,哪个皇帝能放过祸乱江山的隐忧,哪怕只是传言?这样的事,历朝历代还少吗?”
      他说的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我隐隐有些冷汗,恍然问道“所谓女主武氏,是只有武姓的嫔妃吗?”
      春平摇了摇头,“恐怕绝不止武姓。同音、同意,甚至……所有疑是的……”
      “疑是?如何疑是?”
      “这便是陛下暂时封禁后宫的原因了。怕是这两日便会逐一相看,面相、生辰、八字、言行、家世……”
      “若要找不出来呢?或者,原本这就是无稽之谈呢?”我明白此间的荒谬,但更明白其中暗含的危险。如果陛下真的如此做,宫中必将有不少人性命难保。若真的有一点点疑在我的头上,依着陛下的性子,我恐怕也是难逃厄运。
      “今日长孙大人已启奏陛下,为保大唐江山,就是杀尽天下武姓人也在所不惜。”春平眼中透出一阵哀伤,他俨然也是无奈。可是,在这样的大事面前,我们每个人都形同蝼蚁。
      “陛下可允准了?”我不敢想象,音调之中几乎带着悲怆。
      “陛下尚不曾允准。但也说了,先从后宫一一查起,‘疑似者尽杀之’……”
      我不由地跌坐在榻。春平安慰我道:“充容又非武姓,定不会有所牵涉的,倒也不必过于担忧。只是,这些时日恐怕得受些委屈,等候查验。不论什么难关,都会过去的。若真有什么,太子也会尽力帮充容周旋的。”
      我目光无神,只觉浑身无力,勉强说道:“春平,谢谢你走这一趟,告诉我这些,好让我有个准备。定要替我谢谢太子……”
      春平应了一声,便起身告退。我见丹云和青玉也是手足无措,也只得宽慰一句,“应该不会与我们有关。只怕这样一来,人心浮乱,会生出别的麻烦。好在陛下英明,隔断各宫之间的走动,倒是免去许多算计。眼下,我们别无他法,只看陛下怎么做了。若真有什么,也许就是真的命数了……”
      第二日,刚刚过午,便有内侍带着侍卫打开宫门,连我并延嘉殿众人一并带走。内侍只说是奉旨,十人为一队,先由掖庭宫与内侍省一并详查底细,再带到甘露殿内逐一相看。今日清晨自贵妃宫里始,几个高位嫔妃宫中都已仔细查过。
      我心中惴惴不安,明知那《秘记》或许只是杜撰传闻,却也改变不了陛下的深信。明知
      大概与自己毫无干系,可这般大张旗鼓,陛下心中的介怀也足以令我恐惧。可后宫女子本是柔弱之躯,又都已近身侍奉数年,若真有人为这《秘记》所累,他难道不会有半点怜惜吗?
      还来不及我多想,便已到达甘露殿中。我跪行大礼,“臣妾拜见陛下。”
      陛下端坐正中,神情很是严肃,看到我,也未露出一丝松动的笑容,只是吩咐李淳风道:“李卿,且细细察看罢。”
      李淳风于珠帘之后应是,捋了捋髯须,便上下左右仔细察看起来,又与天象、历法书中所言比对一番。
      我敛首低眉,只能用余光侧看陛下的神情。他眉宇微皱,额头上略有青筋,眼中有着复杂的目色。恐怕也是心有紧张,若万一与我有关,他也护不住我。
      可我心中也在不断涌起深深的怨怪。陛下,你明君一世,何苦信这妖言杂说?又何苦总是不信这些辛苦一生殷勤侍奉的女子……
      过了半晌,李淳风起身回禀:“陛下,徐充容并非‘女祸’。陛下大可放心。”在这一霎那,我抬起头,与陛下的目光相对,分明见他也长舒了一口气。
      “好……这便好!”御阶之上,传来陛下那高高在上的声音。
      “不过,这个宫女……你叫什么?入宫前家里姓什么?”李淳风忽然转出了珠帘,指着跪在我身后的丹云,神秘兮兮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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