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春》北宅一故人

47、现世

　　没规律的痛楚伴随着心口迸发的燥热肆无忌惮的击打他的五脏六腑。

　　每走一步，浑身就如触电一般，开始时不能控制的发抖，再到疼痛褪去后的麻木，这过程让他仿佛死过一次，又重生一次。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他的身体像摇摆的柳叶，左摇右晃。眼前光景明暗交错闪现重叠，搅得他天旋地转。体内无名之火愈发激烈的燃烧着自己，一寸一寸撕咬他的血肉，吸食他的骨髓。可分明承这焚身之苦，他却又出奇的畏寒。

　　冷汗打湿了层层衣衫，被闷热的秋风扫过仍是带来足够使他胆战心惊的凉意。

　　他裹紧领口，不敢有丝毫耽搁。

　　等着我……沈沐。

　　空气中渐泛潮湿，等夜欲黯，细雨已不知不觉如瓢泼而下。

　　林中大雨淅淅鸣，露红烟绿凄凄然。

　　他仰天苦笑，心想这莫不是就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拭过脸上的雨水，奋力拔出腿，泥浆似大手死死裹住他脚掌，他抓紧身旁树干，伛偻前行。

　　突然，一个黑影闪过。

　　“谁！”莫城如立刻幻出长鞭。

　　他强睁着灌满雨水的双眼，凝视四周。仔细辨别附近气息，可无奈被这雨水冲刷，什么都觉察不出。

　　下晚阴雨连天，灰蒙蒙一片，林中更甚几分，“许是看错了？”他狐疑良久。

　　咚————！

　　他心口忽地似擂鼓一般，仿佛要将他撕裂似的疼痛！

　　他挣扎着跪倒在地，无尽的痛楚致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冰冷的泥水将他身体所有的温度洗劫一番，他苍白的嘴唇不停地打颤，疼痛、寒冷一齐涌了上来，那一瞬间他不觉希冀体内的烈焰赶快燃烧起来，烧到自己发丝指尖，烧到每一寸皮肤！

　　他惙然倒地，头陷进泥浆里，低低的抽泣声伴随着没规律的颤抖，肮脏的泥水倒流进嘴巴里，咸涩的滋味顺着酸麻的鼻腔涌出，又立刻呛了回去。

　　他一阵干呕，腹内翻腾潮涌。

　　他攥着心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邪灵？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缠着我？

　　他不停的自问，神识越发混乱不清。

　　耳畔激烈的雨声渐渐地消失，慢慢的，无尽的黑夜变成一束白光，射进他模糊的双眸。

　　“莫城如？”呼声焦急万分。

　　他努力勾起嘴角。

　　潮热的气息里，檀香忽隐忽现。

　　他安然闭上眼。

　　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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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

　　轻灵的女声悠悠入耳。

　　“谁？”莫城如问道。

　　“君为我主，君生我生。”女声化作清风划过他心口。

　　莫城如茫然的回想这句话。

　　“因果循环，皆是命数。君本无错，错在吾等。”声音洋洋洒洒一般浇落。

　　“山间秀美有猛兽，林里避障有毒虫。君上保重。”

　　声音渐远。

　　“你是谁？什么意思？”他追问。

　　“很快便会相见……”

　　“别走！”莫城如惊醒。

　　“醒了？”

　　他闻声望去，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人。

　　“天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辽打坐之姿未动，迟迟才轻抬眼帘，只见他眉头微紧双目冷冽，那神情似欲说还休，看得莫城如心里发慌。

　　“我……我并非有意不告而别，实在是……事出突然…咳……”他狠狠喘着。

　　“你可怪我？”何辽缓动苍白的薄唇。

　　莫城如一愣：“怪你？咳……怪你什么？”

　　“未将此事告知于你。”

　　莫城如摇头：“怎会？我知道天尊心有顾虑，更怕我意气用事，我明白。”

　　“魔帝下落不明，其间疑点重重，你还是不要牵扯其中为好。”何辽道。

　　“我知道。

　　可莫城如自小无缘得父母抚养，长在魔域受魔帝恩情，我心中已然将他视为亲人，我与沈沐又一同长大，情同手足不说，他更是我唯一知己，天尊叫我如何置身事外？若莫城如只为保全自己，而枉顾情义，又怎还有颜面苟活在这世上？”他眼眶湿润，眉睫不安。

　　何辽未做言语。

　　莫城如蹒跚起身，扑跪在他面前，叩首道：“如今我不知身上邪灵为何物，又为何偏偏在我身上，但请天尊放心，这东西若度化不成，我自散元神便是，不过只求天尊，在此之前，让我了了这份心愿，等魔帝之事有了了结，天尊要将我碎尸万段我也心甘情愿！”他抽噎着，又欲施一大礼。

　　何辽拦下他手臂。

　　他缓缓抬起头，眼角泪珠滑落。

　　良久，何辽目光深沉：“我答应你便是。”

　　“多谢天尊！多谢天尊！”他顿时展露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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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朗清幽，蝉鸣兽吠。

　　云雨过后，天放清明，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只留地上一片狼藉。

　　莫城如靠在树旁对着篝火烘烤着衣衫，时不时窥视着打坐那人。

　　“这都快两个时辰了，他竟一动不动，难不成是睡着了？”他轻声自问。

　　怎料何辽突然睁开眼，正与他目光撞上。

　　他霎时谄笑：“呃，呵呵~天、天尊怎会知我在这里？”

　　“见你已走，寻元来此。不过此地与回往魔域方向相反，你可是要去旁处？”

　　“什么？！这不是回魔域的路？”他惊坐。

　　何辽没吭声。

　　莫城如无奈，本以为这六感恢复了，凭直觉走了一天，竟错了？亏得他前来相救，否则真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

　　莫城如挠头，浑身不自在：“多谢天尊前来相救。”

　　“不必谢我，是秦戎救了你。”

　　“秦戎？那位小仙官？”

　　何辽点头，“他自幼秉承祖业，医术了得，才有法子救你，否则单凭我再怎么渡灵力给你，你也不会醒得这么快。”

　　“竟想不到秦戎仙官还有这本事，”见他一直没有现身，莫城如追问：“那他现在在哪?我定要当面与他道谢！”

　　何辽沉默片刻，“秦戎已赶去魔域。”

　　莫城如顿时慌神，百般滋味袭上心头，迟迟才怅然道：“魔域有难，仙门未曾想乘人之危，反而鼎力相助，连外人尚且如此，而我却……”

　　“待你恢复无恙，我便护送你回去。”

　　莫城如摆摆手：“不必劳烦天尊，我自行回去就好！”

　　“顺路。”何辽笃定。

　　莫城如心想：看来他也是要前往魔域一探虚实。

　　“那，有劳天尊了。”

　　“无妨。”

　　见他良久没再言语，莫城如索性套上外衣，“雨停了，我去打些吃食。”说罢要走。

　　“回来，”何辽起身，缓缓上前，“此处是溟山地界，不比旁处，莫要乱闯。况且你现在不便走动，我去便是。”

　　“溟山？有何问题？”莫城如不解。

　　“溟山有一凶兽唤做朱厌，嗜血暴戾，并非良善。”何辽道。

　　“凶兽……”

　　难道不是我眼花？莫城如回想。

　　“这里妖气甚重，但先前被雨水掩盖，你又灵气受损，才并无察觉。朱厌虽已被师尊封印在此，久未出世，但还是小心为妙。你在此等候，我速去速回。”

　　“天尊!”莫城如抓住他手腕，神情愈发惊诧。

　　良久，他惶恐：“怎么会这样？”

　　何辽眉头一蹙，才发觉他正握着自己脉门。

　　“小事，无妨。”

　　“小事？咳……打我睁开眼就见你一直打坐调养，而且你面无血色，眼神浑浊，脉象浮而无力，还叫小事？不过千百年前封印的妖兽，以你的修为，他再厉害也不至于你如此担心。除非你自知此时若与他纠缠并无胜算。咳咳……究竟是何人伤你？”他急迫。

　　“路上遇着个厉害的，不小心……着了道。”

　　莫城如突觉恍惚，似有一瞬间见他嘴角微扬。

　　“不妨事，调养几日就好。”

　　见莫城如仍是惴惴不安，又道：“我方才已经隐去你身上气息，妖兽不会察觉，呆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很快回来。”

　　莫城如见他如此决绝，一时也不知如何挽留。

　　只是百感交集的目送他走远。

　　他到底被谁人所伤？莫城如仔细盘算一番，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结果。

　　“被伤这么重，他又为何那般神情？”莫城如不禁回想他方才的样子。

　　“难不成心神受损，神识不清了？”他自问。

　　呜————呜————

　　忽地，几阵声浪袭来，乍起一滩飞鸟。

　　林中眨眼之间迅速沸腾起来，无数黑影窜动，或真或虚，无计其数！

　　他还没来得及幻出长鞭，耳边疾风呼啸而来，顿时将他击到在地！

　　他蹭去嘴角血渍，缓缓起身，“敢问阁下是哪路仙家，可否现身一见！也好让在下死个明白！”

　　话音刚落，周围骤然寂静的让人毛骨悚然。

　　朦胧月色下，一团模糊的黑影由远至近。

　　“哗啦……哗啦……”

　　“蹭……蹭……”

　　随着似是沉闷的铁链趟在地面的声音，黑影每向前一步都跟着地动山摇，碎石翻飞。

　　莫城如不自觉咽了个口水。

　　等将他看清，莫城如顿时全身血液倒流一般！

　　面前这东西浑身长毛如雪，人面猿身，眼冒绿光，一嘴獠牙间冲出腥臭的鼾声直直击打他头顶！

　　莫城如定定抬起头，这东西足足有他三个身的高度！

　　见他双手双脚都锁着百年大树那般粗壮的铁链，他心想，恐怕这就是义华天尊口中那位妖兽朱厌？

　　眼下他孤身一人，来硬的肯定是不行了，也只能尽量想办法脱身。

　　莫城如抱拳拱手：“在下误入溟山，多有打扰，还请老仙见谅！若您觉得在下碍眼，我这就离开！”

　　朱厌一动不动，哼哧如雷。

　　他莫不是不会说话？莫城如琢磨着。

　　“老仙要是不反对，在下可就走了！您多保重！”他强笑道，缓缓退身。

　　没走两步，朱厌开口：“烛龙，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