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雅明_

28、第二章

　　次日一早，天光熹微，尚未大亮，惊蛰便来唤珑华起床收拾，“待会儿便要随王爷入宫谢恩，郡主今日要累着些早点起了。”珑华本来睡眼惺忪尚未清醒，听到这儿一激灵，顿觉困意全无。要入宫去见王上，那个一道旨意便将自己囚困仰止山十载，以至如今自己与母亲天人相隔之人。
　　珑华心中思绪翻涌，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自己是非人非妖，有些东西说了也无人懂，有些话纵使想说又对谁言说呢？
　　珑华穿着里衣坐在梳妆台前，春寒尚存，惊蛰往她怀理放了个汤婆子便出去忙活了，不一会儿罗列进来十余个小丫鬟，丫鬟手里托着银盘，上面呈着衣物鞋子并上珠钗首饰。还未拾掇完，院外便听见有婆子在催促。
　　“谷雨姑娘，还望通传一声，让郡主这边快这些，王爷那边已经拾掇妥当了，在前院正厅等着郡主。”那婆子嗓门尖细声音嘹亮，珑华听的真切，也不知这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般言语的，珑华朝着门外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垂下了眼，眸色不善。
　　仰止山萧条冷清，珑华便养成了喜静的性子，如今这王府中着实嘈杂了些。
　　收拾妥当后，惊蛰便引着珑华去了前院寻静安王，小厮丫鬟安置了马凳服侍二人上了马车，车轮辘辘，向着华国王宫驶去。
　　到了玄武门，顾顺安带着珑华下了马车，上了两顶小轿，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珑华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重重捏了捏虎口，让自己清醒些。顾顺安垂眸静思，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抬轿子的人低眉敛目闭口不言，待到了明华殿，轿夫整齐划一的停下了，宫中内侍过来请顾顺安和珑华下轿。
　　“王爷，王上有令，您若到了，便带着小郡主入朝便可。”那太监尚且年幼，声音轻细，并不尖锐。
　　“有劳公公通禀。”顾顺安并不倨傲，和善的对那小内侍说。
　　珑华跟在顾顺安身后，抬眼看这王宫，没有雕梁画栋，灰墙素瓦，一派庄严肃穆，只是那墙上的纹路同城墙中的一样，密密麻麻，仔细看下去那缠绵的纹路便化成了千万利剑直刺过来，顿时惊觉心惊肉跳，珑华赶忙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直到那内侍再过来通传，珑华还未回过神，只是任顾顺安牵着入了明华殿。
　　“臣顾顺安，参见王上。”顾顺安跪地行臣子礼。
　　“静安王无须多礼，来人，赐座。”
　　顾顺安坐在王上下首的八仙椅上，珑华直愣愣的站在他身后。
　　群臣上禀之事琐碎纷杂，珑华不懂，直到听到一人言道：“南无荒城之中妖族众多，东西城之间的禁制近来有松动的迹象，臣请兵入南无清查此事。”
　　珑华突然抬起头看着王座上之人，嬷嬷说他是明君圣主，心怀天下，可如今看来他更似那不苟言笑的冷面杀将，一言一行皆压得人心慌。
　　王上不若之前的云淡风轻，沉默良久，只是摆了摆手命那人退下，良久方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便由周相全权负责吧！”言罢，若有若无的斜睨了顾顺安一眼，顾顺安只是垂眸喝茶，似未察觉，珑华一颗心却始终悬着。
　　“众爱卿还有何事禀报啊！”
　　众人不语，顾山河从王座上起身，踱步到顾顺安身边，“众爱卿无事，孤倒是有一乐事，孤的小侄女如今出落的越发标致了，既已回了四方城，孤这个当伯父的自当给个见面礼。”说着转过头对着绿衣内侍言道：“孤便封她为敏阳郡主，食邑三千户。”
　　珑华听到顾山河这般说，眼眸扫过顾顺安捏紧茶杯的手，垂眸跪地谢恩：“臣女叩谢王恩。”
　　“哈哈哈哈哈……好，好侄女，免礼。”顾山河嘴角挂着笑，眸中意味深长，“昨日入城今日便这般知事明理，顺安的女儿果真聪慧，孤深感欣慰。”
　　珑华起身退到顾顺安身后。
　　“好了，孤也乏了，众爱卿退下吧！”
　　一年迈的公公自王上身后走出，尖锐刺耳的嗓音高声唱念：“退朝。”
　　顾山河没有走，直到众人罗列出了明华殿，他才颓唐的依在王座上，佝偻着腰，一脸的疲惫。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了，顾顺安没有走，手上握着茶杯，安静的坐着。
　　“顺安，雁北军如今多是些毛头小子，若有一身经百战的将领……”
　　顾顺安放下茶杯，起身轻轻摸了摸珑华的头，抬头望着顾山河，打断了顾顺安的话，“王兄，这十年，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妖族手里，莲娘散了妖丹补上了我胸口的大窟窿，莲娘为了给我生个孩子，母亡父丧身死，莲娘为了留住我的血脉至死都未见到孩子一面，比起我这个除妖卫道的人，莲娘岂不更是至纯至善，这么多年，你说臣弟鬼迷心窍也好，执念过深也罢，臣弟只想护好这个孩子了，其余的已再无心力。”说完这番话，顾顺安起身跪拜在地，他跪拜的人是他的亲哥哥，雁北军的主人，华国的王上，他想给自己的女儿求一生平安喜乐，他想留下来守好他的女儿，仅此而已。
　　顾山河低头看着他，他等了顾顺安十年，等他淡了儿女情长，绝了温柔小意，等他拿起长刀回到雁北军，带领最英勇无畏的将士诛灭城外令人闻风丧胆的妖族，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又能容几时……
　　那个自小立誓永远追随兄长的少年如今满头华发，眼角也爬上了皱纹，丧妻心死，抬眼间顾顺安面上无悲无喜，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唉……是孤强人所难了，罢了，顺安，你带着这丫头去见见母后吧，再怎么说她也姓顾，身上淌着我顾家的血。”
　　顾顺安告退，紧握着珑华的手一步步的走出了明华殿，走出明华殿的大门，太阳自东方升起，光打在顾顺安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扯的长长的，就这样，那大大的影子遮住小小的影子，向荣禧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