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 莫失莫忘》连城雪

2、02

　　夜色朦胧的上海，比白日里还要美上几分。璀璨的灯光就像精致的妆容，让它显出神秘的魅力。
　　从饭馆出来的两人都没讲出道别的话，蒋云思率先溜达到马路边上，主动提议：“散散步？”
　　辰松点头跟在旁边。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照映得亲密无间，好似彼此的梦境并未相隔那么多年。
　　蒋云思低头瞧着，轻声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辰松挑眉。
　　蒋云思看了他一眼：“别人的工作生活……或者说别人的人生，总比我游刃有余。我只想做个强大独立的人，只是不想再重蹈覆辙，没想到却要走这么远……这么远的路才行。”
　　“游刃有余都是欺骗外人的表演，大家都有艰难的一面。”辰松不再如年轻时口不择言，甚至带了字斟句酌的小心：“你也不用妄自菲薄，你做到了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
　　蒋云思沉默。
　　辰松呵了声：“主动给我展会票，不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一点吗？”
　　“是啊。”蒋云思没否认，把手插进棉服兜里笑了笑：“其实小雨告诉我你也在青岛了，我犹豫了几天，要不要把票给你送去，没想到……”
　　辰松：“没想到老天都看不上你的犹豫是吧？”
　　蒋云思实话实说：“怕浪费你的时间。”
　　辰松无语：“我的时间有那么宝贵？”
　　蒋云思停住脚步，似是想了又想，而后才转身看向他的脸：“我怕浪费你余生的时间。”
　　辰松愣住了，他不是没妄想过对方回心转意，但从未猜到会在此刻松动态度。
　　蒋云思没有移开目光，甚至更加认真地看向辰松的眼睛，轻轻地说：“这些年啊……为了把画画好，几乎花掉了所有心血。榨干心血后，感觉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老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老了之后啊，对之前那些执念也就自然而然地看淡了。”
　　辰松没有否认：“是。”
　　蒋云思又道：“后来工作从容了些，不是没试着和别人相处过……可是只到吃饭约会那步，就累了。”
　　他说着，深吸了口气：“关于爱情的想象，曾经我付出了全部，只差一个结局。所以再换一个人，去重复前面那些呕心沥血的过程，总觉得没意思、没必要。”
　　辰松很想耐心地听他说完，却忍不住发问：“所以你就没想过补一个结局吗？”
　　“说真的，没想过。”蒋云思回答：“我早就把自己看透了，我不是个能给人带去幸福的人，幸福的爱需要双方都强悍，可你我都软弱。”
　　辰松没法否认。
　　蒋云思又扭头重新开始迈步，继续道：“可是那天车祸后，忽然看到你，心情很不一样。上次见还是疫情刚开始那一年吧？一直都觉得你只不过比小时候成熟了，你还是你。可是这次，我突然发现……你眼角有了皱纹。”
　　辰松不明白他的意思，眼神有些疑惑。
　　蒋云思的声音有点颤抖：“我从来没想过……皱纹、衰老、疾病、死亡……这些事会和你有什么关系，所以那个瞬间，其实我很崩溃。”
　　他说完回身，眼神里已有泪光。
　　辰松慢慢柔软下表情。
　　蒋云思意识到自己失态，尴尬地揉乱了短发，憋了半分钟才问：“本来我已经不指望什么，但是那天之后我忽然很想，让你把剩下的时间都给我。”
　　辰松依然不讲话，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因为站了太久，以至于气氛开始凝固。
　　蒋云思自嘲似的叹息：“哎，一把岁数了，我何必忽然说这个？”
　　“其实我也早就不指望了，虽然我每次见你，都祈求你能回到我身边，但那和世界和平一样，只是我心里美好的愿望，根本就没打算实现过。”辰松终于开口，声音同样不太自然，眼眶也微微发红：“蒋云思，你这样搞得我也很崩溃。”
　　蒋云思失笑着摇摇头：“那你就再考虑一下吧。”
　　可辰松没给他拖延的机会，忽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这拥抱在上海的寒夜中温暖得离谱。
　　蒋云思吸了吸鼻子：“明年就2023年了，张国荣去世二十周年，你说……红馆还会有活动吗？”
　　辰松拥抱得更紧：“如果有，我们再去看。”
　　蒋云思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可惜这次，梁朝伟不会说重新来过了。”
　　辰松哽咽：“但我会说。”
　　蒋云思用额头抵住他的肩，未再多言。
　　或许永不相见与重新来过，本就只是个人生的选择而已。人生一直都在变化，这个选择，并不意味着更多的什么。
　　关于永远的妄想，早就和年少轻狂一起死去了。
　　用了这么多年，蒋云思才敢活在此刻。
　　就像他自己说的：因为没有天分，所以要用更多的努力，更长的时间，才能抵达旁人轻而易举就拥有的彼岸。
　　理想如是，爱情亦然。

　　事实上，真的走了很远吗？
　　路灯下相拥的身影，好像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好像与十六岁时的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