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邦之劫·龙姬》七水涟漪

3、「二」弹指十年

　　龙府。
　　弹指一挥，就是十年。

　　我静静注视着镜中的容颜，任由黎妾她们为我梳妆打扮。

　　十年，说长不长，却足已让我那张稚气的脸出落得倾城倾国，只是一如往昔的冷淡。
　　十年，说短不短，却足已让天资本不愚钝的我懂得轻歌曼舞、习文弄剑、调音试弦。
　　只是除了黎妾和几位老师，我不曾多见过其他人，甚至是那个我该叫母亲的人的面。
　　～﹡～﹡～﹡～﹡～﹡～﹡～﹡～﹡～﹡～﹡～﹡～﹡～﹡～﹡～﹡～﹡～﹡～﹡～
　　“小姐，用这支碧月琉璃钗好，还是那支翡玉簪好？”
　　思绪被侍女的一句话扰乱，我淡淡一笑，掩饰过刚才的心不在焉。

　　“就用碧月琉璃钗吧。”我思忖。
　　若非祭祀，母亲从不轻易传唤，此次召见定然不同一般。想来她是高兴见我佩着它出面。

　　黎妾接过侍女递上来的碧月琉璃钗，小心翼翼地插上我高高绾起的发髻，又理了理垂在我耳畔的两缕秀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扶我站起向门外走去。

　　“久等了。”黎妾对着来人点了点头，又转向我，“小姐小心。”替我撵起过长的衣裙。
　　“哎。”我听见黎妾无奈地叹了口气，握了握她扶着我的那只手，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这些年情况大都如此，对于他们的无理连母亲都默许。
　　我又为何不能看破这人情世故中的冷暖，又为何不能释然？

　　想着，人已到了大殿。

　　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脸上的表情愣了一愣──殿内居然传出男子低沉的话音。
　　看来之前的猜测虽不中七八，但至少也对了一二。

　　我整了整衣襟，隔着门就是一揖：“龙姬拜见母后。”
　　“进来吧。”里面说话的声音居然少了许多惯有的慵懒。

　　我又是一惊：难道……
　　没来得及细想，里面的侍女已推开了大门，只得弯腰又福了一福。
　　～﹡～﹡～﹡～﹡～﹡～﹡～﹡～﹡～﹡～﹡～﹡～﹡～﹡～﹡～﹡～﹡～﹡～﹡～
　　大殿内依然烟雾缭绕，隐约间还可以闻到长恨花淡淡的幽香。
　　殿内的气氛却是少有的谈笑宴宴。

　　莲步轻移，静静站到属于我的位置上。
　　她什么也没多说，我便什么也不多做。
　　只是看着谈笑甚欢的两人，心底隐隐有种说不上什么滋味的预感。

　　母亲正襟危坐在她的软榻上，笑容嫣然。
　　我端详着她的脸，惊叹于十年的岁月也不曾让她的姿色半点黯淡。

　　“龙小姐果是名门之后，容貌绝世无双，举手投足间自有大家风范，夫人真是教导有方。”

　　话音传到耳边，我忍不住望向话音的来源──那人不过四十上下，着一身黑色镶金边的锦袍，腰间一块绯红色的玉佩，尽显其主人身份的尊贵；说话的时候眼神悠远，脸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安然。本一句极尽赞赏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竟也显得平淡无奇。

　　“龙儿，还不快见过尹沫、尹大人。”母亲仿佛方从刚才的谈笑中回过神来。
　　“是”我低头应道，转身向尹大人行了一礼。

　　“哈哈哈哈……”他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我眉头微皱，满腹疑惑，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他似是看出了什么，笑罢缓缓说了句：“小姐勿需多礼。”既而笑的更是意味深长。

　　这分明是话中有话，我却苦恼参不破其中的玄机。
　　倒是母亲回了一句：“尹大人现在就这般护着她了？”
　　说着挑了挑眉角，还瞥了我一眼，也显得颇有深意。

　　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打着哑谜，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觉得今日的召见很是多余。
　　气氛有片刻的凝固，母亲起身踱步到大殿中央，像是有什么事拿捏不定。
　　半晌，她转身：“宫里什么时候遣使过来？”
　　说话的时候语气已是毫不迟疑，必是心里已有了主意。

　　尹沫抬头望向殿外的一池青莲，此时多是含苞未放。
　　“再过一个月便要入夏了吧。”这句话说的随意，似是由感而发。
　　然后他收回目光，正色道：
　　“等水月华大祭一过，便遣使过来，夫人大可提前替小姐打点打点。”

　　“好，那就劳烦大人回去替翎落谢过王了。”母亲更是笑得嫣然。
　　话方至此，方才的哑谜却已不点自破。笑容渐渐僵在唇边。
　　还有什么不能明白？原来今天是断断少不得我的召见。
　　～﹡～﹡～﹡～﹡～﹡～﹡～﹡～﹡～﹡～﹡～﹡～﹡～﹡～﹡～﹡～﹡～﹡～﹡～
　　回到后院，支开了所有侍从丫鬟，独自凭风倚栏。
　　望着月下那一池含苞待放的青莲，心情竟说不出是苦是酸。

　　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换了个名字倒也罢了，可又怎逃得出这些游离迷乱的宿命之线？
　　“呵。”想起以前的种种幻想，我自嘲地轻笑，起身走手扶瑶池之边。
　　十年如一梦，一个月便如白驹过隙。
　　一个月后，却又不知谁会来陪这池我看了十年的青莲？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想也不及想，一句“黎妾”已脱口而出。
　　“是吗？龙儿，看来比起跟我，你还是跟她亲近些。”来人语气轻佻。
　　我真真给吓了一跳，忙转身请安：
　　“龙姬不想母后深夜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母后责罚。”

　　她定定看着我，久久不语。
　　月色下，脸上的表情甚是模糊。
　　“起来吧。”淡淡一句。
　　我心下疑虑，猜不透她此行的目的。

　　母亲顾自走到池边，我方起身在她的身后站定。
　　她沉默，我便不好多语。

　　良久，她没来由地问了一句：“恨我吗？”
　　我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容竟是前所未有的恬淡──她今夜前来是怕我看不破么？

　　“恨你？呵，母亲你是在说笑吧。”
　　定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她背对着我的身影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我与其恨你，不如恨命，可母亲你说我能恨命么？”
　　我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完，她的身影又是一颤，这次我看得明显。

　　“是么？”她喃喃似在自语，缓缓转过身来，果然一脸不可思议。
　　看着一贯冷漠的龙府夫人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我笑得更是释然──
　　原来，一直看不破的人竟是她自己。

　　我上前一步，轻轻拥住她的肩。
　　在龙府十年，从来没有哪刻，让我感觉如此温暖。
　　今夜，定会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