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邦之劫·龙姬》七水涟漪

4、「三」斗转星移

　　若说龙府十年，恍如弹指一挥间，
　　那么短短一月，便仿佛只来得及眨一眨眼。

　　月华宫先后遣使送来万匹绫罗千匹绸缎，还有数不尽的奇珍异宝──
　　什么东海的珍珠，南海的珊瑚……满满堆了一屋。

　　三书六礼已行了一大半。
　　～﹡～﹡～﹡～﹡～﹡～﹡～﹡～﹡～﹡～﹡～﹡～﹡～﹡～﹡～﹡～﹡～﹡～﹡～
　　天气渐热，婚期渐近。
　　母亲带着黎妾依例进宫主持大祭，偌大的龙府只余我一人，倒也乐得悠闲。

　　我整日倚栏杆望天。

　　入夏后，天色一日比一日湛蓝。
　　尤其今日，更是蓝得没有一丝遮掩。

　　忽然觉得只要许愿，也许愿望就真的可以实现。

　　“哈。”念头一转，我不觉莞尔──这么孩子式的想法有多少年不曾划过心间。

　　恍惚中，
　　忆起了童年，
　　忆起了抱我的那双手，
　　忆起了婆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

　　偶然瞥见低空中一群飞鸟掠过。
　　思绪变了一变，待再回首，却惊觉早已事过境迁。
　　想要再忆点什么，忆起的便只有这深深的庭院。
　　有时候一旦走远，终是再难回到从前。
　　万般无奈，空余下一声长叹。
　　～﹡～﹡～﹡～﹡～﹡～﹡～﹡～﹡～﹡～﹡～﹡～﹡～﹡～﹡～﹡～﹡～﹡～﹡～
　　“小姐进屋吧，看样子就要变天……”
　　我似是没有听见，仍然出神得望着外面，出言打断：“阿月，进府前，你可有什么亲人？”
　　定是我问得突然，她愣了半晌才察觉不妥，赶紧应道：“奴婢进府前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姥姥。”

　　“哦，那她现在可好？”顿了顿，我又说，“有亲人真好，生病了有她照料，听她在耳边唠叨，受了委屈可以依偎在她的怀里，她会任由你撒娇……”

　　本是随口说说，却不想身后竟然传来隐隐的抽泣。
　　转过头，恰逢阿月正垂首拭泪。

　　此情此景，她虽还未答，我已猜中了七八分。
　　若不是突逢惨变，纵然家贫，谁又愿意进府来任人使唤？
　　心下不忍，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进屋吧，好象真的要变天。”

　　刚进屋坐定，窗外就是一暗。
　　原本明媚的好天，此时却已是乌云密布。
　　不大一会，果然雷声震震，淅沥哗啦的下起雨来。
　　这七月的天，还真是说变就变。
　　～﹡～﹡～﹡～﹡～﹡～﹡～﹡～﹡～﹡～﹡～﹡～﹡～﹡～﹡～﹡～﹡～﹡～﹡～
　　这场雨，已整整下了一天，却还未有要停之意。
　　暑气因此锐减不少，本应是好眠，心底却莫名烦躁得紧，

　　我卧在软榻上，辗转反侧，索性起身。
　　挑灯，抱琴坐到窗前。
　　想随手拨弄几曲，借以挥去心中的不安。

　　手指抚上琴弦，
　　调起，风亦起，如烟往事似在眼前。
　　调急，风亦急，物逝人非，该散的早已散。
　　调转，弦却断，划破我的指尖，殷红的一点，顺势滴落在琴弦。

　　“啊”我忍不住低呼一声，猛然起身。

　　窗外狂风四起。
　　灯灭，树影斑驳摇曳，气氛甚是诡异。

　　我垂手静立于窗前，任由风扬起我的长发，模糊我的视线。

　　心底升起从未有过的不祥。

　　“婆婆。”
　　心底挣扎了许久，终唤出这两个字，声音竟在颤抖得厉害，全身没来由地发了阵冷。

　　我伸手掩过半扇窗，又伫立了良久，掩过另外半扇。
　　摸索着坐回琴案边。
　　燃灯，借着那微弱的一豆，接回断弦，双手复又抚上琴面。
　　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婆婆，我定要再见你一面。”
　　这样想着，心下的波澜倒是平静不少。
　　嘴角微微上扬，渐渐勾成一道完美的弧。
　　～﹡～﹡～﹡～﹡～﹡～﹡～﹡～﹡～﹡～﹡～﹡～﹡～﹡～﹡～﹡～﹡～﹡～﹡～
　　天刚蒙蒙亮，人已出了龙府。
　　时辰尚早，街道上人影稀疏。

　　举目四望，我哑然失笑。
　　凭着一时冲动，想也不想，只身离开龙府。
　　出来了才回过神──十年深居，我竟是不认得回白府的路。

　　迟疑了片刻，仍不曾后悔，亦不能后悔。

　　回去？
　　终是不甘。
　　于是缓步向日落的方向走去……

　　太阳缓缓升起，街道上渐渐热闹起来。
　　此时的龙府已乱做一团了吧？
　　街上往来的行人纷纷向我投来异样的目光。我只能笑笑，视而不见。
　　想来他们定是惊讶于我一身锦衣玉袍，只身出门却不乘车坐轿。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街上的行人硬生生地被分散到两侧！
　　我哪里见过这般混乱的局面？只得身不由己地随着骚动的人群后退、上前。
　　心下紧张，不想踩到过长的裙摆，眼见就要跌倒……

　　旁边蓦地伸出的一双手将我扶定。
　　刚站稳，眼角就瞥见几匹高头大马已赫立街头。
　　于是借着他的身形，顺势背过身去低头不语。
　　～﹡～﹡～﹡～﹡～﹡～﹡～﹡～﹡～﹡～﹡～﹡～﹡～﹡～﹡～﹡～﹡～﹡～﹡～
　　马蹄渐远。
　　片刻工夫不到，街道上又恢复了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繁荣景象。

　　“怎么，高高在上的龙府小姐还怕几个小小的侍卫不成？”
　　耳畔突然响起这么一句，我身形一颤，这一惊可真不小。

　　循声望去，断断想不到开口的竟是他──方才伸手扶我的人。
　　心下定了定，展颜：“龙姬谢过公子。”
　　他毫不避讳的看着我的脸。
　　半晌，也勾了勾唇角，笑意深不可测：“你最好收起这个。”
　　他伸手摘下我发髻上的那只碧月琉璃钗，将它轻轻放到我手中，“再换一件衣服。”
　　转身向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了什么，复又停下：“还是回去吧，外面不适合你。”
　　说完他回头竟又望了我一眼──那一眼竟似包含了万千：
　　有一瞬的怜，有一瞬的苦，终了又是一瞬的淡……

　　目送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我渐渐忆着方才的场面……
　　此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二、三，眼眸流转间，却又有种说不出的老练；
　　一张脸生得异常清俊，脸上的表情却如千年不化的寒冰；
　　长发不曾束起，任其披散在肩；
　　虽作一身书生打扮，却丝毫掩盖不了举手投足间的王者风范。

　　他……是谁？心跳莫名加速。
　　～﹡～﹡～﹡～﹡～﹡～﹡～﹡～﹡～﹡～﹡～﹡～﹡～﹡～﹡～﹡～﹡～﹡～﹡～
　　我回过神来，惊觉已站了许久。
　　指尖抚过手中的碧月琉璃钗，原来他并非认出了我，他只是认出了它而已……
　　不知为何，心里竟忽然充斥了些许的失望，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萍水相逢罢了，又何必太在意？

　　我依言收起了碧月琉璃钗，又去住户换了身寻常姑娘家的装扮。
　　再行在路上，果然去了不少麻烦。

　　日落前，总算是出了西城门，天色却也渐暗。

　　加快脚步，又赶了几里，方才放心停了下来。
　　举目向四处望去，除了百步外的一座破庙，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
　　还真是进亦难、退亦难。

　　思忖半晌，一咬牙，向破庙赶去──庙再破，怎样也好过露宿荒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