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65、八千里路云和月

　　迪化市，迪化国际机场，出口处。

　　红彤彤的火烧云宛如被谁不小心打翻了的浓淡不一的金粉，一整块的天幕都翻涌着金色的海浪。

　　叶岩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瑰丽壮阔的金色天空，她拉着拉杆箱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她的身后，田正正坐在泽西的黑色拉杆箱上，也和她一样抬头望向了过去。

　　他戴着和泽西同款的鸭舌帽和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漂亮的亮晶晶的黑眼睛。“真有什么好看？”说话的是泽西，从他的表情看，显然对他们的行为并不非常理解。

　　虽然这样的自然景观确实是很美，就像是熊熊燃烧的玫瑰星云，但这和他曾在帝国的天文台观望到的宇宙岛浩瀚的星河群相比，又显得小巫见大巫了。

　　只有亲自领略过那样的绮丽与震撼，才会真的让人觉得人之渺小，和宇宙苍穹之大。

　　“好看。”正正擦了擦眼睛，明明双眼都被那光刺得流下了眼泪，但居然还是舍不得移开视线，叶岩转过身来，替他挡住了他身前的光。

　　“姐姐哥哥，谢谢你们。”正正用力吸了吸鼻子，“以前我只能在晚上看见那么一点点月亮，但现在……”

　　“我觉得这个世界好大。”他低低说。

　　“小傻瓜。”叶岩一时怔住，她最听不得这酸溜溜的话，索性上前轻轻抱了抱他。

　　事实上，若以旁人的眼光看，只会将这三人当作是来迪化市游玩的一家三口，虽然唯一让人觉得古怪的地方，是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

　　也许是觉得口罩带来了某种闷热感，正正虽然想要摘掉口罩，但他还是很乖地仅仅是用小手扯了扯它，“哥哥，我们打扮成这样，他们就不会发现我们了是吗？”

　　泽西摸了摸他的寸头，“我们穿成这样，只是为了这里的人不发现我们，至于说摄像机的问题，只能交给其他的哥哥了。”

　　“他们也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吗？”正正又问。

　　泽西看了叶岩一眼，显然这个问题是在等叶岩来回答。

　　“好看是不能当饭吃的。”叶岩自然注意到了那道目光，但故意没看他，不过是将手里的那两本黑色的护照重新放回了单肩包里。

　　这两本护照正是由星尘骑士军团的技术部连夜赶制的作品，也是顺利让他们乘坐燕都至迪化市的航班的，她和田正正的新护照。新的护照上，他们连身份都变成了加拿大籍的华人，名字也被改成了西尔维娅·霍尔和夏佐·霍尔，尽管他们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混血儿。

　　泽西对此的解释是，不论那些正在追查他们的人是否直接或者间接地在中情局安插了人手，他们目前的所有行动路线，都不能被轻易曝光。甚至为了绝对的保密，叶岩还换了一张新的手机卡，而在用钱方面，由于之前的银行卡和其他的支付业务都免不了会暴露他们的行踪，所以现在的所有支出，都来自于泽西手里的某张特殊的黑卡。

　　“金钱从来都不能带来幸福，但是当它离你而去时，不幸就来了。”这是泽西在将黑卡交给叶岩时说的话。

　　叶岩当时听完就有点想弄死他，但转念又一想，万一这张卡是有上限的，那她和田正正可要怎么办？

　　至于现在，泽西的手搭在了叶岩的肩膀上，条理清晰道：“我们一会儿先去附近吃饭，之后补充些水和食物再入住酒店，明天就出发去罗布泊镇。”

　　“好。”

　　随着叶岩的话音落下，他的新手机就响了下，他低头阅读完手机上的信息，脚步随即变得轻快起来：“走吧，我们的车来了。”

　　泽西口中的车，是一台彪悍的越野车：东风汗马。

　　那车是由一位穿着军大衣的中年男人直接开到了机场出口处交接的车钥匙，临走时男人拍了拍这辆墨绿色的大家伙，仿佛是在告别他昔日的伙伴。

　　“这辆车是？”叶岩忍不住问。

　　“技术部门沟通的结果。”泽西在将两只栏杆箱摆进后备箱后，拍拍手说。

　　叶岩点点头，抱着田正正坐上了后排的座位。

　　泽西挑眉看她，没说话。事实上，这还是叶岩第一次看泽西看车，心说也不知道在他的星球上，开的车是左驾还是右驾？

　　“你在想什么呢？”泽西在将导航定位到餐馆之后，目光就从后视镜里望了过来。此刻，叶岩和田正正身上穿的和他的一样，都是来自某品牌的冲锋衣裤，一套为黑白相间，另两套则是纯黑色，怎么看都像是情侣服和亲子装，这让泽西很满意。

　　“你笑什么？”叶岩自然看见了他那翘起的唇角，她在替正正取下了帽子和口罩后，皱眉问道。

　　“我笑什么你猜不出来吗？”泽西放下了遮光板，同时将一副茶色的方框墨镜架在了高挺的鼻梁上，见她不搭理自己，故意又道：“怎么样，你每天看见这么帅的我，是不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叶岩淡淡扫了他一眼，调子淡淡的：“泽西，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自恋的人在内心深处其实是自卑的。”

　　“那我这是得多自卑啊！”泽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张俊脸皮笑肉不笑的，“叶岩，你说是吧？”

　　“姐姐，我饿了。”田正正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小脸涨得通红，显得很不好意思。说来也是，毕竟在一个半小时以前，他还在飞机上吃过简餐，但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就饿了？

　　倒是叶岩对此并没说什么，仅仅是笑了笑，便从单肩包里给他拿了一包牛肉干，又摸了摸他的头。

　　“你在鬼船的时候，每天也会吃这么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田正正摇了摇头，叶岩注意到似乎每提到那个地方，他的眉头都会像个小老头般习惯性皱起，似是本能的一种抗拒，但他还是很乖地会去回答他们的问题。

　　“如果他们忘记给我吃药片，我就会很容易觉得饿。”他大口啃着那五香味的牛肉干，顺便舔了舔手指上的牛肉末，“不过这种情况很少，他们有一个黑色的IPad，每天都会在上面打勾勾。”

　　叶岩低头沉吟了一番，其实自从昨晚田正正提到鬼船后，她就已经联想到了一个地方，但现在，她更肯定了。

　　想当初她在M国被绑架时，她就在一个看起来如同私人医院的地方被人注射过奇怪的药品，在当时，除了那个威尔士口音的被称呼为教授的白人医生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外，就是护士们用黑色的IPad打钩的习惯，以及……

　　“在那些人的手腕上，是不是还有一个黑色的像是纹身的东西？”叶岩突然问。

　　“姐姐，你怎么知道？！”正正一惊，正要放入嘴边的牛肉干也掉落下来，表情激动道：“那是一只黑鹰，姐姐，难道你也见过他们吗？”

　　原来那个标记是黑鹰，想当时他们正在调查的，就是哈奇姆提到的关键词之一鹰巢，难道说？

　　“姐姐！姐姐！”正正的嗓音随即又让叶岩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我确实见过他们，但是在那一次……”叶岩着实没想好该怎么去形容这段往事，好在此时泽西忽然踩下了刹车，终结了这个少儿不宜的话题。

　　“到了。”泽西说。

　　.

　　为了避人耳目，泽西在将那台彪悍的东风汗马稳当停在距离目的地的十数米远处后，才和车上的两人一起下了来，走向街前那家不起眼的小店。

　　叶岩牵着正正的手走在他的前面，一路走，一路看。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座位于国土西北边陲的城市，尽管它早已被高速的城市化进程复刻成了和其他许多城市都相似的模样，但那标志性的红柳和沙棘，以及迎面吹来的带有粗砾质感的风都在提示着她，这里就是被称为亚心之都的迪化市。

　　“我查过了，这家店的椒麻鸡和手抓饭很有名。”泽西转着车钥匙，在经过他们时说。

　　闻言，就见正正吞了吞口水，小手主动牵上了他的。叶岩无奈摇头，起手推开边缘处贴着防风塑料胶布的玻璃门，也走进了眼前的小店内。

　　这个时候，小店里的人已然不少，他们刚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就见店里一位典型回民长相，身穿黑色羽绒服的男服务员手里拿着张过塑过的菜品单走了过来，那单子是直接递给的叶岩，就仿佛没看见泽西般。

　　叶岩皱了皱眉，这才察觉到在菜单下居然还夹着张白纸。

　　搞什么？谍战片？

　　叶岩看了那服务员一眼，倒是他像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一样，当下就离开了。

　　“怎么了？”泽西低声道。

　　叶岩摇摇头，小心将那张纸条推进了袖口中，便起了身：“你们看着点吧，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就来。”

　　对于刚才的那件事，她其实也不是故意要瞒着泽西和田正正，但是眼下对方既然能从他们随意挑下的一家餐馆里找到她，必然证明对他们的行动有所了解，在还没有搞清楚之前，她还不想让泽西他们知道。

　　但是，找她的人会是谁呢？会是鬼船上的人吗？还是？

　　她故作镇定地走进小店位于二楼的卫生间，在将门反锁上后，才从袖中将那字条拿了出来，那纸是最普通不过的超市收据单，纸面略有些皱，蓝色原子笔的字迹则写在收据单的背面。

　　那上面只有一个大写的P字，除此以外，叶岩哪怕使用了手机光照和水浸的办法，也丝毫没有显现出上面其他的信息。

　　目前看唯一的线索就是这个P字，若它是某个英文的开头字母，那么隐藏下的字母，想必才是对方真正想表达的内容。至于这张机打的超市收据单，叶岩翻过来仔细看了看，收据单的抬头名叫福星源超市，明细上写着1.93斤的水产品：带鱼，打印时间是今天的17：53分，也就是她来到这里的一刻钟左右之前。

　　对方打的这个哑谜究竟是什么意思？叶岩细细琢磨着，掏出防风衣口袋中的手机拿地图定位了下，这个福星源超市离这里大概步行27分钟，打车7分钟左右。

　　正思考着，卫生间的门就被人敲响，叶岩匆忙将纸条放回上衣的口袋里，拉上拉链，这才开了门。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门外，高大的身影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叶岩没想到泽西的动作会这么快，她面色一僵，当即反问道：“我又不是你女儿，为什么不能有事瞒着你？”

　　她这话堵得泽西一时哑然，他冷哼了声，只得跟着叶岩一路重回了饭桌。

　　待他们回来时，桌上一盘香喷扑鼻的看起来麻醇咸鲜的椒麻鸡已然端了上来，戴着黑色鸭舌帽的正正直勾勾地看着那盘鸡肉，小手却也不敢动，就这么盯着。

　　他的模样顿时让叶岩有些心疼，倒是他看见叶岩回来，悬空的小腿高兴地来回踢着，嘴里也不断喊着：“姐姐，姐姐。”

　　这样可爱的孩子，谁会如此忍心将他再次置身于危险之中呢？叶岩神思一紧，替他取下了口罩，又捏了捏他的小巧的耳珠，道：“吃吧，对了，你还想喝什么饮料吗？”

　　“想喝椰奶。”正正小声地提着自己的请求，话音落，就见叶岩站起身来，向着不远处的立式冷柜走了过去。

　　这家餐馆的冷柜旁还摆着两口长方形的深色玻璃鱼缸，叶岩在取过罐装椰奶后，目光不自觉地就向里头看了看。或许是迪化市深处内陆的缘故，这里头仅仅养着两三条个头不算大的青色草鱼，它们悠闲在鱼缸中游曳着，仿佛是为这无人问津而感到庆幸。

　　草鱼，水产品，带鱼？

　　自来水，海水，字母P……

　　忽地，在某个玻璃缸中草鱼对着她吐泡的瞬间，叶岩脑中原本打结的线也好像在瞬间被理顺。

　　是了，萧弈曾经告诉过她，波普会联系她，而波普的英文名正是Pope。还有泽西也提醒过她，坦桑星人喜欢呆在水里，而她也曾经不不止一次梦到过那个星球覆灭前的蓝色大海……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单据上最后的提示：1.93斤，这又是什么意思？她的呼吸变得气促起来，她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椰奶，呆呆站在原地，直到正正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她只好回神，视线越过正正无意中看向了他身后的墙壁上的白色挂钟。现在的时间是18：15，难道说，那个数字其实是在指时间，19：30？

　　她心中豁然开朗。

　　不论怎样，这些线索都值得她在一个小时后去努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