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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生动 ...

  •   雨下得越来越大,杏儿和秋棠只敢远远跟着。
      秋棠急道:“杏儿,你就去劝劝夫人吧,让夫人别再跟将军置气了,这么大的雨,可是要淋出事的呀。”
      杏儿有些为难:“你不知道,咱们小姐的性子看着软,可一旦认准了什么,可倔着呢。”
      宋筝从小是跟着母亲在府外住的,具体和宋大人之间有些什么龃龉她也不清楚,只知道那时夫人的身子不大好,宋筝小小年纪便一个人照顾母亲,即使这样,她也没有向宋大人低头。
      “后来是直到母亲去世,小姐才回宋府住的。”
      秋棠听得直吸鼻子,同仇敌忾道:“夫人也过得太苦了,将军居然如此折磨夫人,实在……”
      两个人正统一战线指责着沈严,把路过的秋寅听得一头雾水:“谁说将军在折磨夫人了?”
      杏儿的目光不言而喻——这么大的雨让夫人淋着,不是折磨是什么!
      要不说这思维构造确实不同,秋寅道:“那将军自己不也淋着吗?若真想责罚夫人,将军何必陪着夫人一起淋雨。”
      “其实将军是想……和夫人道歉来着。”秋寅毫无负担的出卖了自家将军。沈严去校练营时遇到了不少从前的同僚,谈天时才发现,受过他“恩惠”的不止王副将,何参将说自己胞弟曾经被冤入狱,是他四处奔波替他平反,蒋校尉说自己忙于训练,连故乡发了水灾都不能赶回去,也是他将二老接到京城,还悉心照料。
      原来他身旁还算有些交情的同僚,大半都受过自己的照顾,感念于他的恩情,才投桃报李。
      不用说,这些事自然是宋筝打着他的名号去做的。
      杏儿听得脸都皱在一起了,她就不明白了好好说一声谢谢有这么困难吗,非得整这些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把她家夫人折磨的人都瘦了一圈,有一天晚上点着灯还在思索,将军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杏儿不好意思提醒夫人,将军就没做过几件对得起您的事。
      宋筝苦苦思索,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将军是不是想休了我,又不好意思开口?”
      ……
      秋寅也很想不通:“夫人做这些事情为什么不告诉将军呢?将军还以为夫人看不上沈家呢。”
      “臭蚯蚓你怎么跟你家将军一样不长眼,哪个姑娘家看不上夫家还巴巴的嫁进来?看不上沈家还对着沈夫人毕恭毕敬有求必应?每年的祭祀、中馈,大大小小的家宴,还有那个姓苏的婚事,哪样不是我家夫人辛辛苦苦安排好的?”
      秋寅觉得杏儿生气时讲起话来噼里啪啦的像是放了一段炮仗,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被自己的口水噎着,见吵不过杏儿,有些委屈的说:“将军是因为不知道夫人的心意才会……”
      好了,这话又点着小炮仗的火线了:“你家将军是没长眼睛呀还是没有心呀?他自己看不见呀?还是得我家夫人扒着他的耳朵一天三十遍的喊我心悦你我心悦你我心悦你?”
      “死蚯蚓,跟你家将军一样是个木头脑袋。”
      说罢杏儿气呼呼的跑了,留下秋寅一个人在廊下,耳朵边还回荡着盘旋的轰炸,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在说将军吗,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一回头,便看到秋棠站在一旁,同样以一种恨其不争的眼神看着他,还惋惜的摇了摇头。
      *
      宋筝能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踩进水潭了,鞋袜已经湿透。但她偏偏不想如他的愿,于情于理,自己都没有向苏云染低头的道理。
      她是宋家的女儿,就是宋复尚且都要看几分她外祖家的面子,今日就是在圣上面前,也是苏云染跪她。
      她并不知道沈严到底想做什么,最糟不过是和离罢了。
      宋筝开始认真的盘算,她陪嫁里的几间铺子最近也赚了不少银钱,这几年京郊的地价跌了不少,如果她要出府,那倒是个好去处。想来想去又摇摇头,当初是因为沈严她才会留在杭京,大虞幅员辽阔,何处不能落脚。
      她正想的出神,沈严已经带她走到花园中的凉亭处收了伞,凉亭不大,两个人面面相觑的相视而坐,雨势越来越大,似乎在四周拉起一道环绕的帘幕,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小小的一方凉亭。
      猝不及防间,两人抬起头对上了眼神。沈严低头盯着她波澜不惊的眉眼,听见她的声音传至耳边:“将军不必问了,我没有私下见过宋大人,即使父亲朝堂上做了什么,也和我无关。”
      沈严应了一声:“你早就知道苏云染的事情了。”
      不是问句,宋筝答道:“是,父亲同我说了。”
      沈严想到那封寄来的家书中附着的宋复的笔迹,挣扎了片刻才问出口,宋筝却一脸惊愕的望着他,似是第一次听到。
      “所以你并不知道是他断了粮草?”
      宋筝不想瞒他:“后来你和他在朝堂上闹的最凶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沈严不知道这种松了一口气的心情是否能称为庆幸,他方才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幸好她不知道。
      亭内紧张的气氛渐歇时雨也渐渐的小了,雨后的蝉鸣声渐起,填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谢谢你。”
      这三年来,他还从未对自己的妻子说过一句谢谢。
      “我听到你在叶商面前帮我说话,我知道你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我,我知道你暗中为我四处打点安排,我在外征战的时候,你帮我把府中上下都打点的很好。”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做的一切,我都很感激,从前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
      宋筝突然偏过头去,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还以为自己把人惹哭了,沈严有些手足无措,随手从旁边拔了片叶子折成的模样,蹲下身去把它塞进宋筝的手里,这才看见宋筝脸上绽出的两个深深的酒窝。
      宋筝低下头去看手里那支竹叶船,心头浮上一个念头——沈严这个人只要愿意,惯能哄女孩子开心的。
      “真丑。”她咕哝了一句,将小船轻轻放在了如镜的池塘之上,一阵风吹过,垂下的柳枝飘荡,船儿向湖心飘远。
      沈严被噎了一句,突然发现,那样鲜活而生动的宋筝,自己好像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
      最先发现宋筝变化的反倒是叶商,他觉着宋筝的心情似乎很好,对他的态度简直可以用春风化雨来形容,即使自己第三次将独占鳌头写作独占敖头,她也只是拿朱红色的笔圈出来,温声提醒他这个字又错了。
      有时候沈严也会过来看他写的文章,宋筝说这是好事,将军从武前的老师如今已经升任了太子少傅,在那之前沈严也算是老学究的得意门生,足可见他的文学素养和功底着实是不错的。
      宋筝说她毕竟没有正经上过书塾,只能给他略微提点几句。
      宋筝说让他从今以后跟着将军潜心学习,说他迟早也能跟将军一样升任万户侯。
      宋筝说……
      叶商不大高兴,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听杏儿说,将军和夫人和好了,他能感觉出沈严的变化,从前在北疆打仗时,寄来的家书他是很少看的,一般都搁置一旁,经常是下个月的家书寄来时,上个月的还没有拆。但现在,沈严看到他文章上被宋筝圈划的痕迹时,嘴边会浮起一丝不经意的笑。
      将军甚至会在宋筝坐在窗旁,对着镜子描眉的时候突然敲敲窗户,似乎专门要去吓她一跳,看她手忙脚乱的补救画歪的眉峰。他还会在天晴的时候帮宋筝把房中的花花草草搬出去晒晒太阳,天气热了,便会留在她房中讨一碗甜汤喝。
      在夏至那一天,圣上围猎赐下的宅邸已经修缮完毕,他东找一句理由西找一句借口,连自己都不知道在逃避什么。
      宋筝自然是不会介意他多住些时日的,手中的诗集翻过一页,停在一处,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窗棂被人扣了两声:“在看什么?”
      她抬头,大半的阳光被倚在窗框旁的沈严挡住,她站起身:“将军要出门了吗?”
      “巡防营有点事,你不是要书市吗,送你一起过去。”
      这一刻,时光交错,他似乎跨越了漫长的光阴,再一次朝她伸出手。
      “怕什么,上来啊。”少年沈严在催她快些上来,身旁围着的七八个孩子也纷纷催促她,但她有些害怕,虽然她被沈严带着已经干了不少招猫逗狗的事情,但爬人屋顶这种事她还从没有试过,有些踌躇。
      她仰头看着他,沈严朝她伸出手,挡住了身后月光的清辉:“别怕,来吧。”
      她握住少年的手掌,才使出了三分劲就被人一把拽上了屋顶,一群孩子小心翼翼的在瓦片上走着,一点点爬上最高的房顶。
      沈严被簇拥在最中间,指着南面朝他们说:“看到没有,那里是皇宫的方向,等我长大了,我会在那里坐上首辅的位置,我,沈严,会是沈家第二个首辅。”
      一帮孩子才不吃他那一套,嬉闹着尝试把他推下去,嬉戏声传出很远,引来几户人家的叫骂,孩子们闭紧了嘴巴嗤嗤的笑着。只有她在最外层看着他,只觉得那时意气风发的少年矗立在黑暗的夜,脚下踩着的,是整个杭京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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