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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花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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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在院子里转着圈商量办法。
梁承眨着眼问:“神仙哥哥为什么要走啊?”
“吵架了吧。”陈渊并不清楚。
“吵架能吵到再不相见的地步吗,不至于吧?”
“吵架不至于,赌气应该就至于,或者是伤心了?”陈渊抚抚下巴,“陷入情爱之中的人,他们的情绪表达不能用寻常的心态去理解。”
梁承瞪大眼睛:“情爱……他们?”他呆若木鸡。
陈渊捂捂嘴,怕自己说错话,但一想他之前听到的动静,又觉得,应该没错吧。
梁承神思归位:“我一直知道我那曾爷爷先帝陛下是断袖,原来……”
陈渊道:“我倒觉得没什么关系,就是喜欢这个人而已嘛,所有真心的爱,都值得被尊重。”
“说得是。”梁承点头,又惆怅,“他还没打定主意去不去找,可若不去,神仙哥哥一直不回来怎么办?”
陈渊叹气:“我也没办法。”
又待数日,便是千万般难平的心,也只得强行叫它归于寻常,百转千回的思量不必总是拿出来给人看。
陈渊继续摆摊,玄庸就也竖着幡在旁边。
梁承裹着面罩坐他俩中间。
三个人不说话,静静看着路人的时候,能叫偶尔过往之人绕着道儿走。
一整天只有一位顾客光临,那顾客是前不久才成婚的秦如砚。
她直截了当,凑近玄庸,欣喜道:“大人,我的亲人们渐渐已有了灵识,再过个不到百年便能修回人形,想来辛离山众妖也应快要醒来了。”
玄庸身子往前倾:“这么说,山中众妖封印将要解除了?”
“对,陵光神君果真没有食言。”
玄庸眼珠一转:“你不是恨他来着,现在怎么好像……在替他说话?”
秦如砚压低声音道:“那日他去洞中救你时,已与我解释了原委,是我错怪他了。”
“说来听听。”
浊气侵蚀,不得不封印众妖,待孟章神君十世将尽,方是浊气消散,封印解除之时。
秦如砚将原话奉告:“我不知孟章神君在人间第十世是何时死的,但山中浊气已被消了,想来,那儿该恢复了生机了吧,林中的叶春秋皆绿,山顶的花常开不败,有时间我定要回去看看。”
玄庸靠回在椅背上:“我先替你去瞧瞧。”
他抬起手,在身边两人回望的时候,椅上已没了身影。
孟章神君人间十世寿命尽头,那一日……
那个人那样着急,原来是为了消散山中浊气。
可叹,他们的话到底是没说完。
他携着林间的风,踩过层层枝叶,听到溪流哗哗,夹着飞鸟抖动翅膀的声音。
他并没有离开辛离山多久,只是这些年在山中多半是睡着的,不曾细细看过这树树皆秋,山山落晖的景象,他轻点在林叶之上,看那树梢轻摇,有藤蔓从土里钻出,朝着他的衣摆卷来,他抬手一点,那藤蔓瑟瑟缩了回去,在地上缠缠绕绕,惊起几只红眼睛的兔子,两相追逐着,藤蔓却撞了树,拱起藤身朝那兔子弯了几弯,伏在地上不动了。
兔子们抬起头,往上空看。
玄庸的墨色衣袖遮挡了一缕缕日光,落在地上的光点摇晃。
他缓缓落定在山顶。
山顶有一片空旷之地,秦如砚说,这儿的红色小花常年开着。
可惜,千年来,他一次都没来看过。
那片片柔软的花瓣,若棉絮,如霞光,似火却不灼热,只叫人觉得温暖,像三冬的清茶,春日的阳光。
他走入繁花之中,不算浓烈,只余清雅的花香,一点一滴沁入心扉。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香气缭绕在心间,那些尘封过往,也一点一滴清晰起来。
他拈起一花,回头看去,依稀仿若见到故人。
他的眉间轻蹙,嘴上浮起笑意。
“你啊你……”他很想笑,也真的笑了。
空旷山顶,红花如火,千年前,曾有仙人提着两坛酒,坐在云端。
那人丢过来一坛:“月老的百花酿,给你尝尝。”
他接过酒:“你是谁?”
那人打开手中的酒坛,仰头喝酒,不知喝了多少,方再与他说话,却不是答他的问题,只道:“这数百年被众妖欺辱,可是不大好过?”
他来了气:“如今的仙人都这么空闲,来看笑话?”
那人一坛酒饮尽,从云端落下,自花海中一步一步走来:“没办法,你的灵脉少了一根,自是修不出灵力。”
他静静看着那人走来。
那人有些醉意,面上微红,白衣在红花之中翻飞,天地万物都成了陪衬。
“你初幻人形时,是我抽走的。”那人道。
他的脸色微变。
那人继续走来,也继续说:“怎样,想杀我吗?”
他没有说话。
那人笑了一下:“先修你的灵力,再来找我报仇。”
他终于挪开了眼:“你良心发现,要把我的灵脉还回来了?”
那人又笑,似乎醉意更甚:“还不回来了,你的灵脉我早已抛到人间。”
“那么你是来故意嘲笑我的?”
那人已走到玄庸面前,笑意微收,身形不大稳,被一花枝牵到了衣摆,他踉跄了一下,站定回首之际,偏又被挂到了发带。
他只一动,那白色发带飘落于手臂,发丝全然垂于肩上。
在他面前的人,心跳一瞬乍停。
那人贴近他,鼻息扑洒在他的面上,轻声回答他的话:“我来,把我自己的灵脉补给你。”
他一愣,还未反应过来。
眼前疏尔迷蒙。
白色发带覆上他的眼睛,只有似梦若幻的影,叫他仿若不在真实的人间,他闻到酒香闻到花香,与那人一起倒在绵绵花海之中。
他这一坛酒还没打开,却已在那人的口中尝到了清甜,这酒定是好酒,叫他尝过一口后就不甘浅尝辄止,涌起万般心动,想要探寻更多。
水流潺潺,花海荡漾,他抚摸到那紧蹙的眉,也听到隐忍的喘息,痛与乐的缠绵,可他还想同时留下爱与恨的交织,不想就此罢休。
他再问:“你是谁?”
那人却字不成句:“你不要……记得我。”
“不记得你,如何找你报仇?”
“不报仇行不行?”
香气沁人心脾,他斩钉截铁道:“好。”
他醒来后,衣已齐整,仍躺在花海之中,花香还在,酒香也在,可那人已不在。
他也当真不记得,有人刚刚来过。
唯有身边一坛酒,上面写着“百花酿”。
他有些迷惘,好似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但他的身体里有灵力流窜,也有仙气蔓延,他实在不知道,这仙气从何而来。
想不出,就不想了,他打开酒坛,刚要尝一尝,忽听有声音从后传来:“小树妖,你哪儿弄来的仙界的酒?”
这是一只藤妖,青色的脸,身上还有未脱落的叶子。
“仙界的酒?”他朝着酒坛再看了看,“那我可得好好尝一尝。”
藤妖一挥手臂:“仙酒也是你能尝的,还不快孝敬老子。”那藤蔓直朝着他的心口袭来,这里是他的痛处所在,以往都打习惯了,只要一鞭子,这树妖准吐血。
而此下,藤妖亲眼见那树妖抬手一拉,就将他的藤蔓束缚住,他一惊,见树妖又稍一扬手,他再不能思索,因为身子已随着藤蔓被甩了出去,飞了老远。
他从地上爬起跑回来,惊愕地指着玄庸:“你长本事了啊,今儿不灭了你的内丹,老子就枉做了这么多年的妖。”他铆足了劲儿,身后藤蔓瞬间蔓延,朝四面八方窸窣而去。
不一会儿,各方妖异随那藤蔓而来,有鸟兽轻蔑而笑:“这树妖没灵力,对付他不是轻巧得很,把我们叫来干嘛?”
藤妖愤然道:“他已修出灵力了,可不要小看,咱们一起上。”
众妖听了话,齐齐涌上去。
那花海中红衣的身影飞身而起,拈起一花,花瓣散落,袭向蜂拥而上的众妖,众妖只堪与这花瓣对抗,已眼中纷乱,到那花瓣落地,这一众妖异全都定定不能再动弹。
红衣的身影举起酒坛,饮了几口,携着手中一叶笑看过来。
一只红狐惊恐道:“他那叶一捻,我们全都灰飞湮灭。”
玄庸瞥向那红狐,眼中笑意更甚。
众妖一时慌乱。
红狐道:“我从未欺辱过您,如今愿意拜您为王,请您饶我一命。”
其他妖异连连附和,夹杂着道歉与哀求之声。
玄庸不答话,继续饮酒,一坛酒饮尽,他笑道:“果真是好酒。”飞身而起,穿过荡漾花海。
后来他为一个仙君打上仙界,又被封印回山中,长眠千年再于人间游荡,领略过深爱也眼看着消散,万般心动过万念俱灰过,但他再也没来过这花海,也从未想起过这里曾遇见的人。
只记得那甘甜的酒,在人间无处可寻。
他轻抚那花瓣,缓缓地笑:“原来一直都是你。”
叫我心动叫我心死,叫我爱叫我恨,叫我看了世上情爱,懂得了人间悲喜,所有一切,都是你。
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那几分悸动与伤痛交缠,甜蜜和苦涩都涌上心头,他将一朵花轻轻捧在手心,情不自禁地流下一滴泪:“让我见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