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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最终还是放过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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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新郎官,你看,时间差不多了,要不……开始敬酒吧?”
这已经是司仪第三次前来催促。
苏朗仍是不动声色,只是这回轻轻蹙起了眉头。
难道她,终是不肯来?
妻子知道他在等谁,转头对司仪说:“再等一下吧。”
一旁的父母不明所以。
想问,不敢言。
2
秦悦本来是真不打算去那场婚礼的。
确切来说,她不想参加任何一场婚礼。
这些年来,收到的喜帖不少,一次都没去过,倒是随的份子也一次没少,真要算起来,亏得很。
但没办法,多年前的那场婚礼让她仍心有余悸。
毕竟,那是她拼了命去砸的婚礼。
3
秦悦在得知父亲要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大肆举办婚礼的时候就打算要闹场了。
其实若是她母亲正常身亡后,父亲打算续弦,她是不会反对的。
但事实不是这样。
是父亲对婚姻不忠,情人又闹着上位,一番折腾使得母亲患上心疾,最终抑郁而亡。
如今,母亲入土才没多久,两个罪魁祸首竟迫不及待要把私情合法。
门都没有。
她一定要让那两人付出代价。
可纵有凌云壮志,当时还在上大学的秦悦毕竟气力有限,再怎么从中作梗,婚礼仍然如期举行了。
4
那天的现场让秦悦觉得置身梦境,一片白色布景,象征纯洁美好的白。
他们也配?
于是当父亲和情人手挽手,一步一步从红毯上走向主席台时,秦悦赶在他们前头,上了台,砸了层层叠叠垒起来的香槟杯,砸了还在放着他们婚纱照的电子屏幕,然后抢过司仪手中的话筒,重重砸向只有女方亲属坐着的主桌。
场面一度失控……一片哗然……
情人怀着身孕,彻底惊呆。
父亲放下情人的手,来不及安抚,大步朝秦悦走去。
“想怎么样?”
“让她把孩子打了。”
父亲愤怒的眼神里还带了点惊慌,迎上秦悦的沉着坚定,头一回发现女儿大了,有主见了,也不好控制了。
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悦悦,我知道你对爸爸有恨,现在你也出了气,爸爸也不怪你,可……孩子是无辜的呀……咱……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真是好笑,这竟是多年来父亲对她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无辜?
那母亲呢?
那她呢?
那她们曾经的家呢?
笑话?
最大的笑话难得不是今天这场婚礼?
但秦悦当时借着台阶下了。
“行,孩子留着,你把这份协议签了。”
父亲看了一下,没有犹豫,大笔一挥,协议生效。
秦悦没再逗留。一场对话以只有他俩能听见的音量进行。之后,一片喧闹声中,她独自离席。
5
婚礼过后,秦悦按照协议里说的,既往不咎,搬回苏家,进入公司。
几乎除了吃饭,她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
偶尔对话,她虽然态度冷淡,面无表情,但至少表面和谐。渐渐的,看她真打算好好过日子,没再闹事了,父亲的心也放了下来。
只是这一放松警惕,倒反而徒增了对女儿的愧疚感,于是只要她开口,能做的都答应。
自从搬回老宅,秦悦便觉得她母亲还在,只是原先她睡的地方被人占了去,现在夜夜躺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脸笑盈盈。
她想起从前母亲常常。对她说的话。
“你看,你的眉角和你爸真像……”
“你阿,从小聪明,和你爸一样……”
“快到时候了,到时候喊你爸带咱俩吃蟹去……”
“……”
秦悦夜夜难眠,泪湿枕巾。
6
大四本来就课少,秦悦干脆在自家公司全职上班,试用期过后,几个部门流转,最终留任财务科。
用最快的时间考完所出证书,以最佳效率上手大大小小公司事宜。
那时候,秦悦二十三岁,刚从学校正式毕业一年。弟弟苏郎一岁多,正是到处跑窜要人抱的年纪。
而他最爱缠的,竟是姐姐秦悦。
秦悦很莫名。她和他的年龄差足以做母子,却成了姐弟。
干脆以不变应万变,静静看着那小人朝她摆手,偶尔嘴角扬一扬回应,小人便越发努力朝她晃过来,却每每被明眼的保姆截了胡。
小人也不恼,只是看着她笑,那个笑,说实在的,还挺讨人喜欢。
7
秦悦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没有对象,少有朋友,干脆一心扑在工作上。
白天在财务室和数字打仗,夜里和业务部一起与人谈生意。
最喜欢她的苏郎常常在家里问大人:“姐姐什么时候会回家?” 他累积了很多的好东西想给姐姐看,只因在家时间少到只剩睡觉的秦悦,竟然慢慢开始对这个弟弟作出了回应。
她会收下他递给她的糖,会夸他画的画好看,会听他哼不成调的曲子……
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其实她从未应过那一声“姐姐”。
最欣慰的是父亲,到了这把年纪,家和万事兴,更何况,大女儿把公司也打理的井井有条,连最难缠的几个股东也数次在他面前夸他“教女有方”,真是让他颇有面子。
8
那天,秦悦难得在家吃饭。朗朗开心到不行,小小的人还用不好筷子,直接上手,大把大把的菜全往姐姐碗里送。
朗朗的妈妈破天荒也给她夹了菜,脸上陪着小心。秦悦装作看不见,一口吃下去。
父亲差点落泪。看着女儿的脸,眼前竟恍惚出了原配妻子秦氏的样子。
如果说秦悦真的遗传了父亲的经商头脑,那长相上,无疑是秦氏的翻版。
只是到了这个年纪,别的女孩恋爱都谈了几回,而自家女儿,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板有身板,要事业有事业,反而没个正经对象,只怕是被当父亲的毁了对男人的信心。
果然,父亲一把话题往这上头拉,秦悦马上回:“现在没这心思,女人啊,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这样才能找到自己的立身根本,存在价值。”
不然呢?像母亲一样,对家庭掏心掏肺,换来什么结局?
朗朗的妈妈此时把头压到不能再低,这话,也是一棍子打在她头上,一记闷哼。
却听见秦悦沉声继续:“公司发展良好,我打算再开一家分公司。”
朗朗的妈妈猛地又抬头,和父亲一起齐齐看向她,她却没看父亲,头一回认真看向那个名义上的继母:“放在你名下吧。”
“前提是你不许再生孩子。”
父亲儿女双全,本就无心再要孩子,朗朗妈怕疼,头一个就生了儿子,本也不想再生,于是连连点头答应。
九分欢喜一分疑。
可最终,一切手续办妥,文件放在面前,不信也得信。却还是装作客气:“商业这种东西我也不懂,你看……”
秦悦没急着接话,看了眼一旁玩的起劲的苏郎。想起自己那般年纪时,也是父母在旁,无忧无虑。
“多陪陪朗朗吧,他这个年纪,最需要父母,公司那边,我能应付。”
当时没人知道,秦悦说的是真心话,只是这真心话,被藏了一半。
9
不急不缓间,又过了好几年。
这天家里正说着再过几个月,朗朗就要上小学了。
秦悦想了想,突然说了句:“不如办个学前宴吧?纪念一下人生的重要时刻。”
父亲立马红了眼圈,越看自己女儿越觉得好。朗朗妈更是音色不稳,表面文章一句:“那多麻烦呀,不如还是算了。”
学前宴的事情是秦悦一手操办的,一切有条不紊,给苏家长足了脸面。
朗朗虽小,一身俊俏,也是秦悦一手打扮的。
宴中,父亲上台发了言,随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秦悦也上台去,缓缓拿出了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演讲稿。
开口第一句是:“长姐如母。”
词藻间,回忆了很多这些年来和苏郎相处的各种细节,语调平平,却让人听的颇有感触。
时过境迁,谁都不再记得当年的大闹婚礼的苏悦,只剩下如今岁月静好的秦悦。
10
那场宴会的高潮是一家四口上台接受大家的祝福,并一起合照。
摄像师正在倒计时,“三,二……”
砰!
大门被一脚踢开。
好几个人,身穿工作服,鱼贯而入,走到台前,说出一堆罪名,直接上了手铐,将苏氏夫妇二人带走。
喜宴又一次成了闹剧。
后续情节很快,一审判刑,原告上诉,却有更多证据呈堂,白纸黑字都是他们签的名,最终二人被判十几年牢狱生涯,没收名下所有资产。
尘埃落定时,他们一同想起了秦悦致辞时说的那一句:“希望弟弟日后谨记,生而为人,知礼节,明是非,有规矩。”
朗朗的妈妈本想用孩子尚且年幼最后挣扎一回,却被告知监护人已变更成秦悦,因为经过一番调查,认定姐弟相处和睦,且秦悦符合当监护人的所有条件。
父亲知道一切都是秦悦的手笔,只是想不通,一个小姑娘,怎会闹出如此大阵仗。
11
谜底倒是自动送上来了。
“是你!”
看到公司的财务主管,也是开朝元老郑夏和来狱中看他,父亲就补全了所有剧情。
郑老却只是笑:“还算好,悦悦没有遗传她母亲的愚善,反倒是继承了你的狠绝。”
明明当年先看上秦氏的是他,却抵不过想要她幸福的意念,守着她娘家给的底,助苏氏一路高飞猛涨。
却没想到,她的一厢痴情终是错付。
姓苏的还想要雍容华贵,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你放心,悦悦以后的生活不会是问题,秦氏集团下周便会成立。”
郑夏和也已经一把年纪,更不会考虑婚娶。他这一辈子,没能守住她,大错特错,如今,一定要护好她的女儿,将功补过。
12
狱中那两人不断要求见秦悦一面,均没有得到回应。
直到后来,他俩在狱中办了离婚手续,才换来秦悦肯前来相见。
先去见父亲。
原先意气风发的人一下老了十岁,见到秦悦主动讨好:“悦悦,你放心,爸后半辈子都给你妈守着。”
“大可不必。”
热脸贴了冷屁股。但他不恼。
“悦悦,爸爸对不起你妈妈,也对不起你,我以为这几年你……是真的放下了,真的过的好,没想到……”
“到底有什么事?” 秦悦没耐心听他说这些,或者说,不信他会忏悔。
“不管如何,你弟弟,他是无辜的,能不能……”
果然,说到底,他关心的还是那个能为他延续苏家香火的人。
“无辜?到底谁无辜?”
秦悦缓缓站起,转身离去,去见另一个人。
女的终是不比男的镇定,能抗事。
从前美艳的妇人,今日疲态尽显。
一见到秦悦,她开始不停地忏悔,不停地道歉。
可说到最后,同父亲说的是同一句:“孩子是无辜的。”
秦悦笑笑,不想接话,打道回府。
望着秦悦的背影,她突然想起很多事。想起最初她不肯留着孩子,最终留下怕就是想看这一刻自己骨肉分离;后来她又不同意再要孩子,怕是防止自己以“孩子未过母乳期”为由申请“缓期执行”。
原来都是早有预谋。
“哈哈哈……”
秦悦听见她突然失声大笑,像是疯了一样,说实话,心里并没有想象中欢喜。
13
秦悦赢了,但她很累。
从改姓的那天到现在,她一天都不曾懈怠。
一切的尘埃落定来的并不容易。最大的影响是,秦悦变得恐婚,她不信任纯洁美好的男女关系,对婚姻关系更是没有一点期待。
是日,在母亲下葬后,她第一次去上坟。
她觉得此时此刻,她终于有资格前来看望母亲。
也就在那天夜里,秦悦做了一个梦,梦里母亲来看她了,对她说了一句话。
顷刻,她在梦里哭出了声。
14
苏郎仍不死心。他觉得姐姐会来参加他的婚礼。
虽然十几二十年的没有太多联系,但他知道,姐姐对他,一直都是好的。
上学时候欺负他,骂他“野种”的同学,总是很快就不再出现在校园里;工作后面试的第一家大公司竟然就要他了,还给了不错的待遇。
他知道这一切都有姐姐的参与,只是她从来不现身,与他也几乎不碰面。
他多希望姐姐能来自己的婚礼看一看,哪怕待一分钟也好。
如果这种时候她都不肯来,平时的话,更加不可能见得到她。
“快看!来了!” 身旁的妻子突然叫出声。
苏郎一抬头,真的,她还是来了!
秦悦径直走到弟媳面前落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她:“一套小户型,算作你的嫁妆。你们以后,好好的。不然,房子是你的。”
身为女人,任何时候都要有自己的底气,这样男人才不容易变坏,日子才能过的安稳。
苏郎怎会不明白姐姐的用意,只是变相出手的这份礼,未免有些重。
颤巍巍朝姐姐递去酒杯:“姐姐,这杯……” 秦悦爽快接下:“正好我口渴。”
一杯下肚,再无言语,直接离开了。
回去的一路上,她脑子里一直在想母亲梦里对她说的那句话。
“对他好一点吧,妈妈不会生气,他可能是你今后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