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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破晓(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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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这里可以看见身后整个繁茂葱翠的森林,而我们与正对面的城堡遥遥相望,每次看着这样的画面,总会觉得自己微渺如尘埃,似乎什么事情也无法去做好。
我整理了一下情绪,指着城堡说,“那里就是我们的总部,平时开会,发任务,或者是有什么活动,我们都会聚集到一起。”
楚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我望过去。
“我是在那里长大的,”顿了一下,犹豫该不该说这些,“你想听吗?”
“嗯?”楚淮有些好笑,“你想说吗?”
“......”我撇撇嘴,其实不太想说。
“好了,你说吧。”他往我头上揉了一把。
“嗯...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十岁才过来的吗,我们训练的地方就在城堡后面的地下,那里叫做地笼,关着转化失败的练种和从东方抓捕的混血,”我犹豫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以前也会有一些血猎...”
果然,听到“血猎”两个字楚淮整张脸都僵住了,他下颌紧绷,没有说话。
我连忙解释,“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血猎销声匿迹,我们很多年没遇到过血猎了。”
“我没事,”他脸色缓和了一点,“你继续说。”
我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确定情绪还算稳定后才继续刚才的话。
“地笼里的生活其实很危险,我们说起来是在里面训练,却是和练种关在一起的,上半天集合到训练场训练异能,下半天要把房间里的练种杀了才有地方休息,”我皱眉,盯着城堡后方,“我怕k会把你送去地笼,所以才讲这些,本来地笼里肮脏的事情我不想让你知道的。”
楚淮双手撑在身后树枝上,垂着眼睑勾了勾嘴角,“我是男人。”
“嗯?”这跟是男人女人有什么关系吗?
“你这小身板都挺过来了,我问题应该不大。”
“......”楚淮没有接触过血族世界的阴暗,天真得像一个孩子,我有些沉默,直到他指尖动了下,才沉沉地叹了口气,“我在地笼待了十年。”
“楚淮,你不会想过那样的日子。”
也许是我的表情和语气都过于严肃,楚淮也沉默起来,他朝城堡看去,眼底闪烁着看不懂的情绪。
“而且,我也不是自己扛过来的,”我低头闷闷地说,“精神方面的能力在地笼里根本活不下来,练种都是失去神智的野兽,对付我一根手指就够了。”
“你不是能变出冰吗?”楚淮疑惑地问。
我哑然,嘴张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眼前又恍惚映出可怖的血泊,女孩被染成黑色的训练服,以及脚面上沉重的压迫感。
“那不是我的能力,”我带着一点鼻音,轻叹,“是初蓝的。”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辽阔的森林安静而幽秘,只有远处的街道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喧闹声,我双手撑住后面的树枝,仰头看着暗沉的天空,灰白的云正在缓慢移动,背后透出一丝一缕的湛蓝,有种微妙的违和。
初蓝死后,我莫名其妙拥有了她的能力,祁云不知道为什么,k也不知道,我其实也不知道,他们从不谈论这件事,就好像这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般。但每次回想到那天的情景,我总觉得是因为那滴血。
从初蓝的心脏里飞溅到我唇上,然后迅速融进身体的那滴血。
不管怎样,我的确从那时起就有了初蓝的能力,它代替初蓝一直陪着我,直到现在。
楚淮伸手摘了片Kris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叶子,说,“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初蓝和越泽在保护我。”
“刚刚那个人是吗?”楚淮低声问,“越泽。”
“嗯。”
“他喜欢你。”
很肯定的陈述句,我愣愣地转过头,楚淮温和而平静的样子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他别过视线。
“原来你不知道。”
不......我知道,我只是,尽量让自己不知道。
如今这份喜欢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楚淮仰头叹了口气,“知道他为什么咬我吗?”
“为什么?”我立刻反问。
这个问题想问很多次了,越泽并不是容易冲动的性格,但真的发起脾气来谁都扛不住,所以这个原因实在令人茶饭不思,只是觉得这对楚淮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才一直憋着,现在他主动提起来,我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问了出来。
他却不说话了,侧头认真地观察起我的表情,“你在意的,是他为什么咬,还是我?”
我彻底怔在原地,看着他靠近的白皙脸庞和亮晶晶的眼睛,居然没有能立刻开口回答的答案,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心虚。
在意越泽为什么咬和在意楚淮,在我这里是同一件事,我唯一想知道的是原因。
见我没有回答,楚淮弯唇笑笑,“等什么时候有答案了再告诉你。”
“啊?”我有些失落,也不好意思逼问。
“我不想让你等太久,”他柔软的掌心落在我头顶,“所以,你也不要让我等太久。”
我傻傻地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如同浩瀚的宇宙里亮起一颗微芒的星辰,虽然微弱,却穿破黑暗直抵心脏里最柔软的部分,虽然遥远,却在那里融进细微的暖意,他的眼睛,依然是那双最温柔的,少年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迟钝,又或者敏感,我不敢在这种时候去揣测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再等等吧,我压下心底的猜测,再等等,楚淮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至少,让他先安稳度过焦躁期,反正以后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慢慢来,总能套出话来。
我低头笑笑,“也好”
那天带楚淮去过森林之后,回来又开始忙着地笼里的审讯工作,k一天到晚不知道去哪儿抓了那么多的混血,除了纯血的后裔,西方的混血几乎要消失殆尽,真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地笼里也开始培养起新一批执政官和审判官的候选人,有时候看着他们训练的样子,总是会想起当年的自己,明明是该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却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狱里厮杀。
不同的是,他们大都是长老和官员的孩子,不管是训练还是想要成为高层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们想要更多的权力,所以年纪轻轻来到地笼,甘之如饴。
而当年的我们,实在是身不由己。
那年是东西方彻底分裂的第十年,我们都是k从福利院捡回来的孤儿,父母在那场惨绝人寰的战役里牺牲,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为了不让自己早早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大家陆陆续续来到了地笼,其实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甘之如饴”。
我被k带来的时候,没有过去的记忆,祁云说我来之前发了一场凶猛的高烧,把脑子给烧坏了,试问谁会相信这种鬼话,明明见到大家第一面时他认都不认得我。
但当k说我只是忘了些不好的东西时,我却相信了。
我相信能够被忘掉的,都是因为太过痛苦,而美好的记忆,就算被阻拦也会拼命去记住,那些美好的,重要的东西,永远在我们心里存在。
“累死我了!”姬里伸了个懒腰,从隔壁审讯室出来,墨色的头发长长了些,绑成简单的马尾,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颈。
“现在知道我以前的工作强度有多大了吧?”我苦着一张脸,跟她一起往地笼外走去。
“谁让你的能力专业对口呢,”她毫不客气地嘲笑,“等下记得让k给你涨工资。”
“得了吧,”我漫不经心的揉了揉眉心,“我又不花钱。”
“你是不花钱,那现在不是还养着个小白脸嘛!”
“!”我连忙检查周围有没有别的血族在场,伸手去捂她的嘴,“你给我少说两句!”
姬里开不了口,只能比了个“OK”的手势,我松开她,眼神已经无声地威胁了她一百遍。
穿过昏暗潮湿的冗长阶梯,我们终于在一个星期里第一次回到地面上,今晚的月亮圆如银盘,远远地撒下微光,给夜色里几十米远的城堡镀上一层清冷的光泽,我是不怕冷的,但还是紧了紧披风的系带,姬里拍拍我的背。
“王可能晚点出来,我们先进去吃点东西吧。”
“嗯。”
我随口答,掏出手机给楚淮发了个“马上回家”的短信,小小的屏幕在黑暗中闪着幽暗的绿光,没有等到回复,也许是睡了,楚淮到现在还保持着人类的作息,只是偶尔会在我不工作的时候陪着熬一会儿夜,不会超过十二点。
再次摁亮手机确认一下时间,凌晨一点半,大概真的睡了吧。
我没忍住弯了弯唇角。觉得自己现在很像一个挂记着家里孩子的母亲,怕他没好好吃饭,没好好睡觉,而事实上我这个年岁甚至可以当楚淮的奶奶。
“啧,恋爱中的女人果然动不动就傻笑。”姬里嫌弃地呲牙。
我耸耸肩,没在意她的调侃,把手机装回口袋。
姬里好笑地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向往,“真羡慕啊。”
“羡慕什么啊,”我抬头看了看月亮,“真的羡慕就早点找祁云表白去,别一天天的只知道在我面前喊。”
“不行啊,”姬里低头,连语调都慢下来,“祁云才进长老会一年,这种时候他怎么会为了儿女情长影响仕途呢。”
我叹了口气,也替她感到无奈。
祁云的确是事业心很重的人,从他当上执政官的那一刻起就在为进入权力更高的长老会做准备,而现在他也确实成功了,并且正拼命的树立威信。
其实越泽能力要比祁云强,只是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不像祁云野心写在脸上。从地笼出来后只是无所谓地当着祁云的副官,直到祁云进了长老会才接下执政官这个位子。
有时候我会跟姬里悄悄讨论说,如果越泽愿意的话,现在进长老会的大概会是他。
不过祁云心思比他深沉得多,长老会那样诡谲而神秘的地方也许还是更适合万事谨慎的祁云。那个地方,可是我们都城官员都知之甚少的存在,它拥有纯血里最高贵的血统,西方最高等级的权利,仅次于k之下,只是这些年里长老会几乎从未露面,要不是祁云真的进去了,我都要以为它只是个吓唬我们的噱头。
而祁云毕竟是历史有记载以来,第一个未过百岁就进入长老会的血族,多的是不服气的人在觊觎这个位子。
可是从地笼出来的这些年里,辛苦的除了祁云,还有几十年如一日默默守着他的姬里。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把自己的真心埋在身体里那么久那么久,就好像那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对方既不用知道,也不用做出回应,甚至害怕自己的感情造成对方的困扰,于是一直卑微而虔诚地喜欢着,小心翼翼,却也心甘情愿。
“值得吗?”我不由得喃喃,“把这么多的自己给另一个人,真的值得吗?”
“值得的,空桐,”姬里侧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光,“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只想把全部的自己都给他,眼睛里只有他,做什么都想他,能够为了他忍受一切,包括思念,孤单,以及无法开口的爱意。”
“......”我的脚步顿住了,城堡的后门就在三步远的前方,昏黄的路灯照在姬里身上,晕出一层朦胧的光圈,我愣愣地看着她,即使眼底泪光闪烁,她看起来却是幸福的样子。
喜欢一个人,真的能让人心里充满可以抵抗一切的力量吗?
思念,孤单,以及无法开口的爱意。
“空桐,”姬里喊了我一声,语气认真,“你确定,你喜欢楚淮吗?”
“......”我张了张嘴,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睛却突然瞥到刚从地笼里出来的越泽,他仍旧一件黑色的大衣,浅色的短发在月光下很是显眼。
“不知道,”我看向脚下,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低声重复,“我不知道。”
越泽径直从我们身旁略过,面无表情地进了城堡,速度快到掠起一阵轻风,撩起我额前的碎发,他宽阔的脊背依然如往日一般挺拔,走路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异样,身上的伤大概是痊愈了。
我不由得低低地嗤笑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思议。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在想他的伤?
不该担心他的,他杀死了初蓝,还把楚淮拖进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原谅他。
“你们又吵架了?”姬里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没有。”我抿了下嘴,推开后门。
“那他怎么不理你?”
“......”我很想反驳说明明是我不理他,但想到也没有哪次是我主动说话的,无法开口,也不知道怎么搪塞,只好向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有说话。
“你们啊...”姬里皱眉,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城堡的偏厅比前门的大厅小上很多,占地面积只有大厅的一半,平时只用来给k汇报工作或者开一些核心会议,而且后门一开就是偏厅,所以后门的钥匙也就我们几个人有,不过我的早就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每次不是跟姬里一起过来就是越泽早早把门打开,也就懒得向k再要一把。
k这个顶头上司呢,我真的是能少接触就少接触,除了必要的工作和一些晚宴,我很少在私下遇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有记忆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很怕他,不是下属对上级的敬畏,也不是弱鸡对强者的恐惧,就只是,带着点生分的胆怯。
虽然从未感受过亲情的味道,这种隐隐的胆怯却总是令我想起父亲的存在。
这点小小的错觉,我把它称之为缺爱。
“我的兔血糕呢!”姬里一声惊呼,在墙边两个齐人高的棕色柜子里风风火火地翻找着。
我百无聊赖地走过去打开一扇柜门,里面空空荡荡,哪里有什么兔血糕,连兔血糕的渣渣都没有。
不过,我若有所思地瞟了眼咋咋呼呼的姬里,突然发现这些年她变了很多,变得活泼和雀跃,以前在地笼里时她从来是最安静的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是个一直躲在祁云背后的小女生,现在却变得跟我一样吵闹了。
“太过分了,”姬里失魂落魄地喃喃,“一块都没给我留...”
“噗,”我没忍住笑出声,“等会让糕点师再给你做一盘。”
“那已经不是我想吃的那一盘了。”她委屈地瘪瘪嘴,拉开一张椅子坐好,闷闷不乐地趴在长桌上。
我笑意不减,在她旁边坐下,随口安慰几句,视线不经意扫过斜对面的越泽,他依然冷着一张脸,双眼半阖,喉间细微的滚动了一下。我沉默地收回目光,盯着面前那一块桌面,棕黑色的横切木面在昏黄吊灯下泛着沉重的光泽,姬里还在念叨那盘兔血糕,我和越泽却不约而同地安静,不算宽敞的偏厅里逐渐弥漫出一股子微妙的尴尬。
姬里不满地嘟囔,“搞什么啊,你们怎么都不理我?”
“......”越泽没听到似的,干脆环着手把眼睛闭上了。
“......”我摸了摸鼻尖,哂笑。
于是偏厅里唯一的声源也消停了,姬里恹恹地趴着,拿口袋里没用的纸团扔她对面的越泽,洁白的一团软纸不偏不倚撞在苍白额头上,又落到桌底,连丝声响也没有。
越泽睁开眼睛,双眼微微眯起,带了些警告意味,盯得姬里坐直了身体,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手往这边一伸,推脱道,“是空桐扔的。”
“......”简直无语了。
看来有些事还是要跟姬里说清楚,不然她不明白情况在这里胡乱搅和,事情只会变得更尴尬。本来以为我跟越泽这么久的僵硬关系已经不用再对姬里说些什么了,没料到她还是太想缓和这份疏远。我淡淡地看向越泽,他却意料之外地没有望过来,只是皱了皱眉,将情绪敛去,重新闭目养神。
想必他心里很清楚,我从前不会与他玩闹,现在更不会。
姬里这蹩脚的谎言甚至不值得费口舌去拆穿,她不知道,我们却对彼此的界限明确得很。
“越泽你不要双标得这么明显行不行?”姬里无语咂嘴。
我有些头疼地挠了挠后脑勺,“你别说话了。”
眼力见这种东西,好像不是每个人都有,比如旁边这位极力想让我们开口说话的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