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合作愉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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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韩沐感觉自己在巨大声响充斥的漫长瞬间里飞行，风卷着过往呼啸而过。
南法的阳光和海，墙皮片片剥落的彩色房子，努力奔跑但也追不上的Frank和他的沙滩车。
第一次伸手摸向小萝卜时食草动物驯顺的毛发和干草香，飞机上陌生女士冒着气泡的香槟，卧室窗框外的成片非洲菊，还有韩钊铭身边牙尖嘴利记不清长相的莺莺燕燕。
躺在床上笨拙靠近又很会耍赖的少年，溅到鼻尖的那一滴又痛又痒的牛肉面汤，不断打在车窗上的落雨和潮湿的喘息，落日晚霞里率真热烈的笑颜，还有与廉价白炽灯相伴的夜晚里覆在他脸上的温热手掌。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骨瓷茶具上。
那是他想摆脱的人生，但那才是他真实的人生。
他努力伸长胳膊去搂马脖子，没搂到。
他被惯性甩飞到空中，看见小萝卜惊恐的眼白，他觉得抱歉，想告诉她别怕。
背上的旧伤撕裂一般剧痛，无声抗议着。他松手，比起身上的痛，更担心有没有拽痛马儿的嘴。
又是嘭的一声。他撞到了障碍架上，又被弹回地面，障碍杆和两旁的海浪造型稀里哗啦全塌在了他身上。
突然的巨响，人们的惊呼，张牙舞爪的海浪造型和重重摔在沙地上的少年，本来就胆小敏感的马儿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在极度的惊恐之中，被缰绳绊住了腿。
在扬起的沙尘中，韩沐眼看着小萝卜朝自己倒了过来。
这一瞬太漫长，漫长到足够装下韩沐过往18年的所有片刻。
这一瞬又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太看清楚少年是如何坠马，障碍架是如何坍塌，马又是如何失去平衡翻仰过去砸向地上的少年。
来不及细想，事情就发展成最糟糕的样子。
人们惊呼着纷纷起立，又震惊又心痛，甚至比徐冉还要心痛。
徐冉是懵的。
赛场内的事还没搞清楚，背后又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张初荷倒地，手捂着肚子，面色苍白。乔欢欢站在近旁，手里攥着裙子上的一片纱，也吓白了脸：“我的裙子……初荷……”她握着纱看向苏父苏母，又看向苏霁阅，“初荷踩到了我的裙子……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邻近的人们很快聚集过去将两个女孩团团围住。
徐冉还懵着。他怔愣在那个瞬间里，觉得全世界都失了真。余光里女士们掩住红唇的蕾丝手套和头两侧剧烈摇晃的耳环反而无比清晰。
他不禁怀疑眼前这一切的真实性。他要去验证。
他撞到了很多罩着白布的圆桌和餐椅，说了很多对不起和借过，粗暴推开试图阻挡他的工作人员，疯了一样冲到场地里。
然后他看到了，看到他的少年躺在地上，蜷缩着。海浪造型的木板断了，木头的碎屑和纤维沙土落了他一身。
他看清楚了，仍然不敢确信。
他蹲下来，伸着胳膊不敢碰他。
“鼬鼬医生马上就来了，马上就来了，你别害怕，我带你去医院……”
地上的韩沐在纷乱的脚步声中努力睁眼。他很痛，但让他最痛的是徐冉眼里的泪。他怕自己再没有机会去抚平他的悲伤，他怕徐冉的今后人生都要背负自己这一场执拗且失败的豪赌。
如果这就是最后，那么……
“徐冉，”他努力张嘴，“那天吵架，的那些话，我收回了……写在信里……”每吐出一个字，身体里就是一阵剧痛，他略略停顿，又说：“而且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他说不出更多了，颜色、声响、尚未消散的暑气和心爱的少年从他的意识里渐渐抽离。
那么，他最想说清楚的，是那一封寄出却未达的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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抢救室门口，徐冉俯身轻轻吻韩沐的额头。
“鼬鼬我等你啊。”他说，他怕韩沐没听见，又重复，“我就在外边等你。”
大门闭合，他被留在了空荡荡的走廊里，隔着眼泪和门上方明亮的红色灯牌对视。
胸闷，恍惚。他张着嘴吞咽空气，盼望有人能把他从噩梦中叫醒。
然后护士来了，从抢救室里闪身出来，神色很严肃。她在确认了门外只有徐冉一人之后，便把文件夹摊开在他面前，坐实了他的噩梦。
她需要他签字。
徐冉低头看着薄薄的病危通知书，手止不住地抖。
“医生……”他张了几次嘴才终于成功挤出一个词。
“实质性脏器破裂，严重内出血。我们尽力。”护士把通知书拿给徐冉，合上夹子转身回门里去了。
徐冉愣愣地看着“病危”两个字，眼泪砸落下去，几乎把薄纸打透。他捏着纸片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拭去上面的水渍，毫无逻辑地把一纸通知的完好程度与抢救室里少年的安危联系到了一起。
墙上钟表一分一秒地走着，他在门外一分一秒地挨着。他忍不住埋怨韩沐把他推向如此无助的境地，但稍微这样想一下又立刻在心里反悔，仿佛是怕被门里的少年偷听了去，怕少年跟他赌气，不肯轻易醒来。
然后韩澄来了，旁边跟着吴律师和一位挂着证件的记者。几双皮鞋踩在空旷的走廊上，生硬而嘹亮。
徐冉没有回头去看，他们就绕到徐冉面前。有那么一瞬间，徐冉在韩澄的眼睛里看到了和他一模一样的疼痛，只是那疼痛很快褪去变成丑陋尖刻的嘲弄，快得像是错觉。
徐冉一秒揪起韩澄的领子：“是你搞……”
“哎我搞什么？我怎么说的，我爸不来看比赛了。他不来，你看家里还有谁敢来？彭西娅，她敢吗？也就是我……”韩澄叹了口气，两手插在口袋里，甚至没有去试图挣脱，“哎我冒着违抗我爸金口玉言的风险好心过来提醒，结果呢？你听不懂，他不领情，现在出事了又要算到我头上？”
徐冉茫然了，双手在韩澄的笑容里泄了气。
韩澄后退两步整理衣领，眼睛上上下下扫了几个来回，又笑：“你知道他多贪心吗？他想跟你在一起，还想以后都在一起，绕过学校偷偷给伦敦的几所学校的教授写信递交材料，想靠兼职和比赛挣学费哈哈哈……”
这大概就是韩沐忍着玻尿酸精坚持做教练，一定要去比赛还想要赢的原因。
“英国诶，对了，他从来没跟你提起过我们亲爱的，在英国的兄长么？没提起过家里死过一个孩子么？”韩澄冷笑一声，“我弟弟和他差不多大，如果能活到今天不会比韩钊铭的任何一个孩子差。赵晴嫣自己作死还害死我弟弟，害我们在英国待不下去，留下个小杂种成天在我们眼前活蹦乱跳……哎徐冉，你想想，其实我足够善良不是么？只要他成年之后离开中国，我就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我们的兄长——韩泽，韩泽可不是。稍稍听到点风声，他那边一出手就是这样，你懂么？我爸不来就是默认，所以他更肆无忌惮，你懂么？”
“我不懂。”徐冉说。他不懂家大业大的韩家怎么就容不下一个韩沐。他不懂他到底是哪里做错，明明是想爱他保护他把最好的都给他，却反而害得他什么都失去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懂，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弟弟什么都没做，就失去了长大的机会。”韩澄轻声说，观察徐冉的反应，“但韩家的事不用懂，只需要接受。”
徐冉看看韩澄又看看他身边的律师和记者，突然明白了韩澄找他说这番话的目的。韩沐想借徐冉家在马术界的影响力推波助澜这件事，借此铲除韩泽一家。
韩澄在事前抛出一枚模棱两可的橄榄枝，向两个少年示好的同时，又小心不破坏韩泽的计划。实际上，他非常需要韩沐的这一摔，只有韩沐摔了，徐冉急了，事情闹大了，才能顺势揪出韩泽，他才能坐收渔利。
时至今日，徐冉终于了解到韩沐曾身处的环境。不只是孤独，不只是举目无亲，而是一个要么你懂算计会利用，要么你就被算计被利用的“利益漩涡”。这个漩涡兀自卷着，不允许逃跑，只尊重赢家。
韩沐觉得肮脏，不稀罕这里的胜利，那么……
“我不接受。”徐冉说，冷冷地看一眼韩澄身边的记者，“我认为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恶意伤害事件，我会联系国际马联给赛事承办方施压，配合中国警方调查。”说完他又看韩澄，“韩先生，我们先私下聊聊？”
那么，就由他来替他挡下这些肮脏，他替他上场博弈，他要做他的铠甲。反正他也很爱赢。
“很好，你长大了。韩沐错了18年，你用几分钟就想明白了，逃避是没用的。”韩澄微笑，朝他伸出手，“合作愉快——”手在空气里停顿两秒，毫不尴尬地收回身侧，“吴律师你见过，这位王记者，也是自己人。”
“了解。”徐冉抱臂，目光冷峻，在三人脸上轮番逡巡，而后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条件有二。第一，所有事情只能与我对接。第二，我要求我们双方在就本次事件的合作中，承担相同的义务和责任。你懂我的意思吧？”
他知道韩澄是什么人，他知道跟韩澄合作意味着什么，脏事烂事怕是一个都少不了。他可以做，他也要让韩澄做，但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的少年牵涉其中。
韩澄眯了眼睛暗做权衡，半晌回答：“我的条件是，不管他能不能活着下手术台，你都要跟我们合作到底。”
徐冉忍下眼泪，主动向韩澄伸出手。
韩澄回握：“合作愉快。”
“最好避免跟我不愉快，你应该明白。”徐冉回给他一个韩家人特有的礼貌微笑。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合作愉快
